132.第一百三十二章
韓元蝶的意思,既然沒有真憑實據,那就悄悄的跟着,看她要做什麼,見什麼人,或說什麼話,想必若真是有問題,總要露出馬腳來。
沒想到小川等人本來軍營出身,如今又在帝都當差,做了地頭蛇,越發痞氣十足,只聽嫂子吩咐,要查一查這丫頭背地裏搞什麼鬼,就完全跟韓元蝶的思路不一樣,哪裏還悄悄的跟着?
小川只聽說是一個丫鬟,哪裏管你什麼通房不通房的,橫豎就是個丫鬟,算得了什麼,帶了幾個人,尋了個略僻靜些沒幾個人的地方,走在碧環後頭,捂了嘴拿麻袋兜頭一裝,就把一個活生生的大丫鬟給裝進麻袋扛了起來。
旁邊幾個人只略一看,就見一個牛高馬大鐵塔般的黑漢子銅鈴般的眼睛一瞪,莽聲莽氣的道:“禁衛軍辦事,看什麼看!”
頓時把周圍看熱鬧的人嚇的抱頭鼠竄,那漢子才嘿嘿一笑,把碧環給抗起來,因她扭動掙扎的厲害,隨手拍了一下,也不知道拍到了哪裏,一團柔軟豐腴的肉兒,恐嚇道:“再亂動,把你丟進河裏去!”
碧環還真不敢亂動了,只嚇的嚶嚶的哭,待得在一間空屋子裏把她放出來,已是涕淚橫流,髮鬢散亂,蓬頭丐面的模樣倒也激不起幾個漢子的憐香惜玉的心來,只馬鞭子空響了兩聲,碧環就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一切全說出來。
別說小川問的,就是沒問的,她也忙不迭的想出來說了,生怕說的慢了些就叫這些凶神惡煞的大漢把她丟進河裏去。
這樣的差使辦起來輕鬆的很,中午才在嫂子那裏蹭了飯領了差使,這日頭還在老高,小川就領着兄弟們扛着麻袋回了程府,那鐵塔般的漢子看着粗壯,手腳卻利索,兩隻手靈巧的一抖,就把麻袋解開來,碧環從裏頭滾了出來。
韓元蝶也是閨中女兒,哪裏見過這樣的陣仗,程安瀾雖然也是武將出身,到底出身世家,沒有這樣的莽氣,尤其是在韓元蝶跟前,知道收斂,哪像這會兒,倒嚇了韓元蝶一跳。
碧環早叫這一個時辰折磨的奄奄一息起來,暈乎乎的看到眼前杏色底金線滿綉蓮花的裙擺,下意識抬頭一看,是長房的新夫人,頓時哭着抓住韓元蝶的裙擺:“夫人救命,夫人救命啊……”
小川一彎腰,就把碧環拎開了來,笑道:“嫂子,已經問出來了。”
碧環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被拎到夫人跟前,那就是夫人查到的她了!碧環頓時連哭聲都住了,整個人畏縮的縮起來,只知道哭,說話都含含糊糊,小川聽的不耐煩了,便自己說:“她說話亂七八糟,怪道嫂子聽不明白,她說什麼是那邊府裏帶信來叫她過去說話,因還沒到,並不知道是什麼,說真的,我也聽不懂,啰啰嗦嗦,娘們唧唧的!”
韓元蝶瞪了他一眼,小川才想起來這位嫂子不也是個娘們么,不由的便縮縮脖子,摸着頭嘿嘿笑了一聲,那鐵塔般的大漢不明所以,也跟着笑了一聲。
韓元蝶問:“哪邊府里?三嬸娘娘家府里嗎?”
碧環哭着點頭,韓元蝶又道:“到底是誰有話要吩咐你?”
“到底是誰,我也不知道,平日裏都是三太太打發我過去說話,我也見不着外頭的人,向來是那邊府里二奶奶院子裏的一個嬤嬤吩咐我的,以前也沒什麼事,也就問一問咱們家的事,尤其是夫人和大爺的日常起居等,因我也不是這屋裏的人,也並不知道有些什麼,也就把平日裏見到的揀兩樣說一說。”碧環道。
這個韓元蝶倒是相信,自己屋子裏的事兒,碧環能知道些什麼?只是這種被監視的感覺特別的叫人不舒服,韓元蝶皺皺眉頭,前腳剛從宮裏出來,後腳就帶信來叫碧環去說話,這樣湊巧,真像是那位任大姑娘的事兒,而且慣從后宅伺候的人下手,挑撥主子,就更像是任大姑娘的風格了。
因伺候的下人生活艱難些,對銀錢看的要緊,又有眾多家人親戚,漏洞破綻極其好找,而且也容易收買,偏他們又是長時間的和主子生活在一起,有情誼,又容易說話,總在耳邊吹風,便極易挑撥主子原本沒有的一些心思,內宅下手,這是一個比較容易實現的突破口。
也就是安王府出事之後,韓元蝶才通過程安瀾知道,原來安王府便是黃側妃向安王妃下的毒,而根據黃側妃的供詞,她再三痛悔不該聽底下人挑撥,下此毒手,至此,韓元蝶的猜想完成,任大姑娘定然是買通了黃側妃的伺候人等,挑動了她的心思。
這樣的慣用招數,跟上一世何其相似?
小川接着道:“這娘們兒還供出了一件事,上回程哥被除族,就是那位三太太攪的好事!”
碧環早已委頓在地,期期艾艾說不出話來,小川倒還口齒伶俐,就把三太太到韓家打探,回去卻編了一套話說的事兒都說了出來,韓元蝶這才恍然大悟,還真有點哭笑不得。
原來程家是被自己家嚇的!哈哈哈哈哈。
韓元蝶笑完了,倒是好奇的問小川:“她怎麼會把這個說出來的?”
小川笑道:“嫂子不懂咱們拷掠的法子,問話不能你想知道什麼就具體問什麼,這樣容易疏漏,要往大了問,叫她自己去想,好像這次,嫂子想知道她悄悄出去幹什麼,搞什麼鬼,我琢磨着,若不是跟程哥和嫂子有關,嫂子理她做什麼呢?是以我就跟她說,你們害程哥的事,我已經知道了!她就自己說了。”
碧環聽了這話,臉色死灰,後悔的要死!程安瀾除族的事,過去才半年,還遠沒到忘記的時候,甚至程安瀾回來后鬧那樣大的陣仗,又立功又襲爵,碧環挑撥了三太太,心中哪裏能當沒這事兒呢,不時的就要想起來,生怕哪個時候被人知道了,此時叫小川這樣一恐嚇,她下意識的就以為是那件事露了餡兒,忙不迭的就說了出來。
她其實根本沒想到自己偶爾傳遞一回消息,才是小川嘴裏的害大爺,畢竟現在什麼事都還沒發生。
韓元蝶笑道:“我是真沒想到還有這樣的事兒,既然如此,咱們家也該清理門戶了,這府里的人不中用,小川你去調些人進來,先把裡外門戶給守好了,只許進不許出,等事兒完了再說。”
“這事兒容易,一刻鐘就得!”有嫂子吩咐,小川顛兒着就去了,韓元蝶看一眼委頓在地的碧環,心中頗為厭惡,這樣不安分的丫鬟,上一世的事兒說不定就有她的挑撥。
韓元蝶也不想理她,索性走到台階上來,那黑塔般的大漢跟着出來,蹲在台階上,韓元蝶還頗有閑情的與他聊天,問他姓名等。
原來這大漢倒並不是程安瀾西北軍里的兄弟,原是錦山大營底下一個小兵,都叫他大黑,那回一時粗疏,傷了錦山大營一個副統領的馬,害得這位副統領也受了輕傷,要被軍法處置的時候,被程安瀾救了下來,因喜歡他個子高大健壯,身手不錯,性情也憨厚,錦山大營是待不下去了,程安瀾就把他送回帝都,安排進了帝都禁衛軍里,交給了小川使。
原來是這樣,韓元蝶想,程安瀾在西北軍中有這樣一票能為他出生入死的兄弟,大約都差不多這樣來的,這才是所謂過命的交情呢,大黑當然不是韓元蝶這樣細的心思,自己也不覺得什麼,蹲在地上左右看來看去,笑道:“嫂子上回賞的糖糕好吃,我一個人就吃了大半!”
這心思昭然若揭,韓元蝶笑起來,吩咐香茹去廚房看看有沒有什麼現成的點心,又道:“你平日裏不當差,就去走馬衚衕的宅子裏尋些吃的罷了,我們府里總是顯眼些,不自在,我回頭吩咐黃鸝。”
“黃鸝姑娘也總給我吃的。”大黑忙說:“雖然黃鸝姑娘冷冰冰的,不像嫂子這樣愛笑,可每次我去,都給我最大份!”
“你個子最大嘛!”韓元蝶隨口笑,這說話間,小川便回來了,韓元蝶便吩咐大黑提起碧環,去老太太屋裏說話,又吩咐小川:“你在這裏提調守着各處,我完事兒了,再來跟你說。”
老太太正在自己屋裏,跟前有二夫人伺候,韓元蝶板著臉,身後跟着個六尺高的大漢,拎小雞般把碧環拎進屋來丟在地上,頓時把老太太和二夫人都嚇了一跳。
“這是做什麼?”老太太趕緊問。
韓元蝶不答,只凝聲吩咐丫鬟:“去請三太太來,我有事要問她!”
那丫鬟也給嚇着了,看老太太一眼,見老太太沒阻攔,果然就去了。老太太見狀才又問:“瀾哥兒媳婦這是怎麼了,這丫鬟得罪你了不成?”
沒想到韓元蝶略一沉着臉,老太太都不由自主的賠一下小心了。
韓元蝶只管沉着臉,道:“要說呢,今兒這事兒,我就是立刻就打死她,誰也不能說我一個不字,只是老太太在這裏,我也不想越過老太太去,且老太太也聽一聽,沒的竟叫人蒙在鼓裏的。”
她這話只叫人聽了個雲裏霧裏的,二太太就賠笑道:“瀾哥兒媳婦你且歇歇氣,有什麼事只管跟老太太說,老太太素來最疼你,這丫頭若是得罪了你,老太太自然處置她。”
正說著,三太太就來了,她還沒搞明白什麼事呢,只聽得丫鬟說碧環出去了,卻叫夫人給逮住了,如今帶去了老太太跟前要處置,程三太太自忖自己什麼事都沒幹,就是碧環要做什麼,那也沒做成,能有多要緊呢?
如今一瞧韓元蝶面沉如水,一臉興師問罪的模樣兒,老太太什麼都不知道,卻張口就道:“你屋裏的丫鬟你怎麼管束的?好好兒的把瀾哥兒媳婦氣的這樣,真是越發沒王法兒了!還不快處置了!”
碧環只低頭哀哀哭泣,並不說一句話。
程三太太心裏一股火苗子直往心頭燒,火燒火燎的衝上腦門兒,這老太太根本什麼事都不知道,就拉偏架,碧環雖然只是個通房丫鬟,那也是自己的丫頭,且也是三老爺收用過的,多少有點體面,這侄兒媳婦雖是主子,好歹還差着輩分呢!這哪裏是收拾碧環,這簡直是要打自己的臉啊!
程三太太便惱道:“瀾哥兒媳婦也歇歇脾氣,別太眼裏沒人了。碧環出去拿點兒東西,能怎麼得罪瀾哥兒媳婦,就這樣喊打喊殺的。碧環到底怎麼得罪瀾哥兒媳婦了,說與我聽聽,若真得罪瀾哥兒媳婦了,我替她賠罪便是!”
程老太太和二太太其實還真不知道韓元蝶這在發作什麼,也就都不說話了,韓元蝶冷笑一聲:“賠罪?只怕對我倒是用不着,三嬸娘自個兒跟老太太賠罪才是正經,這也不是得罪我!”
不僅是上一世,更是這一次聽到的事,韓元蝶已經十分厭惡這位三太太了,誰都想要為自己爭取,可是如此不擇手段,為了一點甚至並不確定的結果,就不顧別人生死榮辱,心腸可說是惡毒了,她自然沒有半點隱瞞,就把碧環供出來的話說了。
老太太一臉錯愕的表情,二太太驚呼一聲,不由的伸手捂了嘴,不可置信的看向三太太。
程三太太臉色刷的青白起來,萬萬沒想到這件事突然露了餡兒,此事細究起來可不得了,程三太太冷汗刷的就流了下來。
韓元蝶冷笑道:“你拿我們家作伐我不惱,只是你明知老太爺、老太太一向慈悲,定然是生怕連累一家子這麼多人的,竟將這樣的慈心玩弄於鼓掌之上,到後來更鬧的一家子沒臉,若不是伯爺孝順,早與一家子都生分了,三太太真是玩的一手好計謀呢!”
那件事的確是一家子都沒臉,當然那是程老太爺、老太太的決定,不過誰會說自己的錯呢?如今正有個罪魁禍首在跟前呢,程老太太頓時把那種又愧疚,又羞愧,又惱怒,又憤懣的複雜心情不管三七二十一都傾瀉在三太太頭上,抖着手指着她道:“你……你……你個兩面三刀的東西!瀾哥兒是你的親侄兒,你也這樣害他!還連帶的老太爺病了那麼一場,真真是個攪家精!再留不得了!”
程三太太大驚,哪裏還顧得韓元蝶,噗通一聲就跪下來,哭了起來:“老太太、老太太我只是一時糊塗,原是那日聽着各種傳言都那等嚇人,我一個婦道人家,自己先就怕起來,生怕叫瀾哥兒連累了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好幾十口人吶!這才豬油蒙了心,說的厲害些,我也不知道老太爺會要把瀾哥兒除族啊,老太太,我錯了……再不敢了……老太太。”
程三太太膝行過去拉着老太太的衣襟,哭的一臉紅紅白白的妝都花了:“我真的也是一時糊塗,後來也後悔的了不得,老太太不看我這些年來的孝順,只看着峰哥兒敏姐兒的面上吧!”
程老太太一臉鐵青,吩咐道:“去請老太爺來,去請三老爺回來,還有梅家的親家老爺老太太,我要問一問他們,怎麼教導的女兒,有這樣忤逆攪事,鬧得一家子不得安寧的媳婦,要怎麼著辦才好!”
這樣要命的事,一邊的丫鬟們早就噤若寒蟬,不敢說話了,此時聽了老太太吩咐,忙就有一個答應着要去的,韓元蝶卻攔了一攔:“別急着去。”
她對程老太太道:“老太太我說句話,今兒這事,原是我見碧環鬼鬼祟祟的出門才牽出來的,可碧環到底出去做什麼,如今竟也不知道,越發叫我心中不安,誰知道她們私底下還有什麼呢,趁如今外頭誰也還不知道,竟索性去問個究竟去,方才放心。”
程老太太正愧疚呢,連忙沒口子的答應着:“你說的是。”
韓元蝶看了一眼委頓在地的碧環和三太太,便道:“看碧環這樣也不中用,人家一看就知道她這不尋常,只怕還得換一個人去。”
所以她吩咐:“去叫紅娟來!”
這可是三太太的左膀右臂,碧環去不了,換紅娟去,這就剛剛好了。
紅娟當然是願意立這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