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放學之後聯誼的地點被選在了廚藝社的活動教室,桌子上是昨天採購好的一堆零食,六個女生和四個男生,在高腳桌的周圍椅子不夠,沙紀便獨自一人拿着罐裝飲料倚靠在窗前,落日的餘暉將她所站的地方勾勒出一塊四四方方的陽光地帶,像上帝的審判台。
沙紀晃了晃手中的清茶,看着他們彼此微笑、寒暄、不知道出於真心還是客氣的恭維,忽然笑了起來,一群懷揣着想要一個八塊腹肌的男朋友的少女,和一群想要溫柔賢惠廚藝高超的男生,進行着雞同鴨講的社交,怎麼看都很有意思啊。
她之所以這麼悠閑,大概是因為青峰大輝沒有來的緣故,不過本來也在情理之中,那種看起來就是低情商粗神經的傢伙,眼裏大概只有籃球吧,怎麼看也不像是會對聯誼這種事情產生興趣的樣子。
她正玩弄着她那點洞察人心的小把戲,不經意間就在眼角眉梢泄露了情緒,她一抬眼正對上一道探究的目光,看得她眉心一跳——
糟糕啊,被發現了。
她心思流轉,對着那道忽然投向她卻又抓住了她玩笑情緒的目光含頜淺笑了一下,對方朝她遙遙地舉了舉手上的飲料。
今吉翔一,籃球隊的隊長,一副微笑着眯眯眼的模樣,據說是關東人卻是操着一口關西腔,唔,據說學習成績還是二年級的年級前十名。
腹黑。
沙紀在心裏給對方下了這樣的定論。
但是很有意思嘛。
看她一直在窗邊站着呆愣出神,完全沒有加入他們的討論之中,同班的櫻井良站了起來,“對不起,鶴田同學到這裏來坐吧,一直讓你站着真是對不起。”
說完他還深深地朝她鞠了一躬,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像是一隻受驚的兔子。
看他認認真真道歉的模樣,沙紀感覺自己好像一個欺負小學生的怪阿姨,她停頓了兩秒,搖了搖頭說道:“今天在課堂上坐太久了,想要站一會兒,櫻井同學你坐就好。”
櫻井良依然是那副手足無措的樣子,濕漉漉的眼睛裏依然滿是歉意,不停地道着歉,“啊,對不起我不知道你上課坐了太久,實在對不起。”
“……”有點糟糕啊,完全不知道怎麼應對這種超純超甜的類型。
“嘛嘛,櫻井你就不要再道歉了,這樣子鶴田同學會更尷尬的。”
“啊,讓鶴田同學尷尬了真是對不起。”
引起這樣子惡性循混的當然是那個性格惡劣的腹黑眼鏡男,他那優哉游哉的關西腔聽得沙紀的手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她歪了歪頭,對着他笑了起來,“櫻井同學不聽隊長的話的話,可是會讓他很難過的。”
果不其然,她這話一出,櫻井良的道歉對象又立刻轉向了今吉翔一,他那張面具一樣總是帶着點似笑非笑的臉上難得地出現了短暫的空白,斜睨了她一眼,微微舉起雙手來,做出一個投降的動作。
“嘛,聊了這麼久也該去吃飯了,廚藝社準備了零食的話,請讓我們籃球部請大家吃晚飯吧。”
今吉翔一輕而易舉的轉移了話題,作為籃球部的隊長,看起來是頗具威望的指揮者,智商和情商都很高的人物,難怪和沙紀有了棋逢對手的感覺。
聚餐的地點選在了學校附近的m記,經濟實惠大家也沒有什麼忌口,短暫的接觸之後大家似乎還是有些放不開,籃球隊的男生們帶着點那種特有的猥瑣卻又無害的笑容,提議大家來玩遊戲,當看到代表懲罰的筆尖指向自己的時候,沙紀心中蒸騰起一絲不好的預感。
如果只是平時的男生女生聚會的話,大概也只會問一些稍微有點出格卻沒有什麼實質殺傷力的問題,但是今天……
她望着笑眯眯卻完全是不懷好意的今吉翔一,有些討好地問道:“前輩喜歡吃什麼,我手藝還不錯。”
周圍的人似乎回錯了意,立刻響起了某種曖昧的噓聲。
“不可以哦,沙紀醬。”今吉翔一推了一下鼻樑上的眼鏡,“輸掉的是沙紀醬,所以不可以提問的。”
看來是逃不過了……
“請沙紀醬對着下一個走進店裏的男士說……”他那個惡劣的停頓聽得人心裏發毛,果不其然,他的笑容繼續擴大,湊到了沙紀的耳邊,小聲說了一句什麼,面對周圍人的一再追問,只是露出高深莫測的神秘表情。
“……”沙紀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乖乖起身,來到門邊守候,難得有些無助地向神明求助,上帝佛祖惠比壽,請不要讓什麼奇怪的人走進這扇門吧。
她禱告着忽然恍惚回憶起昨天自己說的話,她似乎用過“神賜的緣分”這樣奇怪的字眼吧,隨便假借神明之名,她要是神明一定會踹自己。
正胡思亂想着門上的鈴鐺忽然響了起來,一個過於高大的身影被她擋在了門口,鋪天蓋地襲來的少年氣息至少證明了不是什麼滿臉油光的怪大叔,讓她不着痕迹的鬆了口氣,當她抬起臉來看到那張表情散漫的臉,忽然就把自己給逗笑了——
果然是神賜的緣分啊。
青峰大輝暗沉着眸光用探索的眼神盯着這個這兩天在自己生活中出現得過於頻繁的女孩子,看到她那張分明寫滿了“得救了”的臉上忽然綻放出燦爛的笑容,在他面前鄭重其事地鞠了一躬,認真地說道——
“青峰君,請讓我給你生孩子吧。”
“……”
不過想要買個晚餐填飽肚子卻被人忽然攔住的青峰站在m記的大門口陡然一頓,青色的瞳孔驟然緊縮,死死地盯着抬起頭依然用那種一臉無辜的表情看着他的鶴田沙紀,兩個人相視無言,不僅是他們,連不遠處看戲的籃球隊和廚藝社也全員愣住了,氣氛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寂靜。
“為什麼這種好事都會落到你這種混蛋的頭上啊!”打破沉寂的若松孝輔引起了整個餐廳回頭的怒吼聲,似乎是天生的冤家不對盤,青峰在聽到這個聲音之後緊繃的神經似乎鬆懈了下來,他身體放鬆地向下一垮,伸出小指掏了掏耳朵,低垂着眼皮朝吵鬧的方向看去,懶懶散散地打了個招呼,“喲,你們在這裏聚會呢。”
他推了推沙紀的肩膀,和她一塊兒向餐桌走去。
看到桌上擺着的一堆漢堡,毫不客氣地湊過身去拿起櫻井良身前的一份,慢條斯理地打開了包裝咬了一口,櫻井良張了張嘴:“青峰君那是我的……”
卻被對方的一記眼神把剩下的話憋了回去,立刻起身從善如流的道歉:“對不起!青峰君請吃吧!我再去買!”
說完就一溜煙地跑去了點餐枱。
青峰在櫻井良原本的位置坐了下來,他的目光落在了今吉翔一的身上:“部門聚會的話,就是籃球隊裏出錢了吧。”
今吉翔一依然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樣,給出了一個模稜兩可的答案:“青峰請為我們隊裏的經費着想。”
“啊?”青峰不耐地哼了一聲,對着拿着托盤上面只放了一個孤零零的漢堡的櫻井良大喊一聲:“櫻井,這點怎麼夠,再去給老子買十個過來啊。”
對方背脊一僵,拿着托盤依然朝着他們餐桌的方向鞠躬,又乖乖跑回了點餐枱去。
當櫻井良拿着堆尖的漢堡回來放在桌上的時候,廚藝社的全體成員都露出了吃驚的表情,偷偷看了一眼這個忽然出現加入聚會的黑皮,交換了一個難以置信的眼神。
若松孝輔遠遠地想要伸手去拿一個漢堡,卻被擋開了,看着他語氣慵懶地開口:“你要幹嘛?”
“當然是吃漢堡!”若松孝輔拋給他一個看白痴的眼神,卻見青峰將一整盤的漢堡推到了更遠的地方,拋下了一句宣誓主權的話:“全!部!都!是!老!子!的!”
若松孝輔火了,就想揮出拳頭揍歪面前那張黑黝黝的臉孔,但身後的諏佐佳典等一干人眼疾手快地拉住他,聽着他跳腳的大吼:“你這個混蛋小子連訓練都不參加,連上一次的比賽都翹掉了,還有什麼資格吃那麼多啊!”
青峰斜睨斜睨了他一眼,嘴角扶起一個冷笑,欠揍的話剛要出口,忽然被一片混亂之中響起的一個帶着三分笑意和三分玩弄的聲音打斷了——
“青峰君看起來很不好養活呢?”
這話聽起來有些耳熟……
他轉過頭去,正看到一隻手杵在下巴上歪着腦袋看他的鶴田沙紀,一個昨天剛說過自己“很好養活”的女人。
“那麼就拜託青峰君了。”沙紀將自己的漢堡放在了青峰面前的托盤裏。
“哈?老子才不需要女人來養活呢,倒是你……”他掃了一眼她面前幾乎沒有動過的食物,“明明是比較難伺候的類型吧。”
青峰挑了挑眉,根本沒有注意到自己的這句話會引起多大的歧義,完全是根據直覺來回答,和野獸系的打球風格一模一樣。
周圍的人再次安靜了下來,頗為探究的看着這對有着“生孩子”的奇妙關係的……同學?集體陷入了狀況外。
青峰把漢堡拆開推了回去,完全沒有意識到已經落套了地來了一句:“這點老子還是養得起的。”
養……養得起?剛才還打算勸架的高中生們瞬間石化,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莫名其妙看起來熟稔得不得了的男女,剛才青峰大輝好像說了什麼不得了的話啊。
所有人一臉大寫的問號,幾雙眼睛來來回回在青峰大輝和那個有些距離感的漂亮女生之間來回打量,沙紀就着青峰的手在漢堡上輕輕咬了一口,微微蹙起了眉,露出一副完全不喜歡吃的樣子。
卻被青峰冷着臉訓斥了一句,“能填飽肚子就行。”
看着沙紀表情有些委屈的接過漢堡,然後聽着青峰心滿意足地冷哼了一聲說道:“這樣才對嘛。”
???發生了什麼???說完要生孩子的話,就過上了老夫老妻的生活了嗎?
氣氛僵硬詭異得可怕,連若松孝輔都溫順得像是一隻小綿羊一樣地坐了回去,怒氣沖沖地咬着漢堡,和隊友來來回回地交流眼神,最後還是紅着眼睛憤怒值max地瞪着閃瞎了所有人卻依然一無所知地席捲着漢堡的青峰大輝。
“嗯?”青峰注意到了他的視線,哼了一聲,挑着眼角斜睨他,沒好氣地問道:“你有什麼意見嗎?”
為什麼你這種傢伙都會有女朋友啊?!
聽起來單身狗的自我保護意味太強……
鶴田同學你為什麼會看上這種白痴啊?!
怎麼聽起來不太對味兒?
你們兩個到底什麼關係啊?!
好像完全沒有質問的立場……
若松孝輔有些為難地撓了撓後腦勺,依然只能殺氣騰騰地怒視着青峰。
趁着這個間隙,坐在沙紀身側的今吉翔一敏銳地捕捉到了沙紀在咬下漢堡的瞬間遮擋住的細微笑意,忽然拖長了語調小聲地問道:“鶴田同學知道青峰每次都超級懶散不願意去看比賽,而我是用什麼辦法讓他去的嗎?”
沙紀放下了漢堡,在他面前大大方方的露出了笑容,思索了片刻回答道:“大概,是用最簡單的捕捉麻雀的陷阱吧。”
兩個人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笑意,果然是找到同類了啊。
“喂!鶴田你怎麼又不吃了!”想到她昨天一根接一根地消滅pocky,青峰微蹙起了眉,“你是不是又零食吃多了?”
和櫻井良一個班的話也就意味着和青峰也是一個班的,或許只是同班同學而已……原本是這麼想的隊友們再一次受到暴擊,但是考慮到對象是那個青峰大輝的話或許完全有可能真的只是友好一點的同班同學,什麼養的起養不起的話說不定只是順口說出來的而已,吃零食之類的話……聽起來也一點不曖昧嘛!
腦中快速進行着腹誹和自我安慰的桐皇籃球隊員們,卻再一次引來了新一輪的直球扣殺,只見沙紀鼓着臉瞪圓了眼睛有些生氣地瞪着青峰,有些氣惱的說:“青峰君真是過分啊,明明一直是叫我沙紀的。”
嘛,雖然所謂的一直也不過是認識的第三天而已。
“……”沉默了片刻,所有自我欺騙的桐皇籃球隊員集體當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