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亡
在黎明之前,杜九就已經有了不妙的預感。
派去段府的人手一直聯繫不上,丘謀壬那邊也遲遲沒有消息傳來。種種跡象,似乎都在說明着某種不詳的預兆。
“來人。”
他喚來屬下,當機立斷做出決定。
“立刻啟程,回上海!”
“九爺,這個點沒有車啊。”
“沒有車?不是還有船?”杜九斜他一眼,“我不管你怎麼做,半個時辰內,我要坐上去上海的一艘渡船。如果你辦不到,就不用再留下了。”
“是……是!”
青幫雖然有自己的船廠,可是駕駛一艘船出行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何況還是在這夜半時分。然而屬下看杜九臉色難看,也不敢抱怨,只能點頭領命下去。
重任在肩,芒刺在背,不到一刻下屬便通報杜九,渡船已經準備好。
杜九連半秒都沒多等,抽身便走。
而事實也證明,他對危機的預感,比任何人都準確。
當杜九帶着一干手下剛走進港口,就聽見港外傳來的槍聲。
“九爺,九爺!外面一批人帶着槍闖進來,我們抵擋不住了!”伴隨着匆匆跑來的下屬的呼救,是南方突然炸響的半邊天空。
幾乎所有人都被那動靜吸引過去,火焰的光芒亮在他們的眸中,連驚訝和畏懼都一同點燃。
杜九緊握着扶手,這時候他要還不知道自己被算計,就是太傻了。
“段正歧。”
杜九把這個名字在嘴邊咬碎了吞下去,下令:“派所有人去堵截來人!文件資料能帶的帶走,不能帶走的全部銷毀!”說完轉身,踏上了渡船。
追兵們幾乎是趕在最後一刻衝破了封鎖線,卻還是眼睜睜地看着船駛離港。昏暗的夜色下,輪船在黑色的水面上越行越遠,直到最後化為一個黑點,消失在長江盡頭。
“逃得倒是比誰都快。”追兵之中,有人輕笑一聲,“他杜九知道從水路跑我們追不上,還不算笨。”
月光落在來人臉上,照亮了那張帶着譏嘲的面容,卻見這人不是姚二又是誰?
這位段正歧手下虎將竟然不知何時也抵達了金陵,在沒有旁人知曉的情況下,作為埋伏杜九的一支伏兵,準備打個出其不意。
可沒想到杜九比誰都敏銳,還是從他們手中逃了出去。
姚二有些遺憾,正準備帶着手下回撤,卻突然聽到一聲凄厲的慘叫。
他回頭,只見一隻灰頭土臉的小黃狗從角落跑了出來,黃狗尾巴上的毛被燒禿了尖,隱隱有一股焦味,慌不擇路地衝到姚二面前。
“哪來的小畜生?”
姚二拎起撲到自己懷裏的狗爪子,眉毛突然一皺,竟聞到一股柴油味。像是想到什麼,他眼前一亮,立刻下令:“走,過去看看!”
說罷便帶着屬下,向黃狗跑出來的方向追去。
而此時,段正歧宅中,騷動才剛剛平復。
院內有人忙着打掃戰場,屍體都被清理乾淨,而青幫的人更是沒留一個活口。
親兵們在橋邊打撈了半天,都沒找到甄咲的屍體,只能回去向段正歧彙報。但在看到段正歧青了一半的眼眶時,又躊躇着不知該如何開口。
在段正歧身側,許寧冷臉坐着,而在他身旁則是受傷的紅鸞。
梁琇君正在給她上藥。紅鸞脖子上被刀刃劃開了一道血口,雖然不重,但可能要留疤。同為女子,梁琇君不由同情道:“這要是留疤,可該怎麼是好?”
紅鸞卻反笑着安慰她:“不礙事,我穿高一點的衣服,便看不見了。”
可她做的是迎來送往的賣笑生意,對身體肌膚極為看重,怎麼可能會沒有影響。梁琇君不知情,只點了點頭。
許寧看着她們倆,開口:“此事交給我,我認識一些醫生朋友,或許能問倒一些祛疤的良藥。”
“本也就怪你,好好的,還害了一個姑娘受傷。”梁琇君瞪他一眼。
許寧苦笑着,只能認錯。
而他們三人在這一旁說笑,早就引起了段正歧的不滿。他頂着一張青眼,渾身都散發著我不開心不要惹我的氣息。偏偏就許寧當做沒看見,半個眼色都沒分給他。
在這個氣氛下,親兵們更不敢隨意開口了。還是張三,注意到了親兵們的為難。
“你們有什麼事要?”
“屬下聽將軍之命,去打撈甄副、甄咲的屍體,可不知是水流太急還是夜色太深,竟然沒有所獲。”
張三臉色一沉,立刻看向段正歧。
段正歧顯然也是聽見了,卻不言一詞,張三正要開口提醒,卻看見自家老大一個眼刀飛過來。他一個激靈,卻是福至心靈。
“怎麼會這樣!?”張三故意放大聲音,“沒找到甄咲的屍體,就是不能確定他已死了。你們如何辦事的!”
“屬下辦事不利!求責罰。”親兵們連忙跪下。
“責罰,區區責罰有用嗎?”張三說,“此一番要是被他逃了,肯定是記恨在心。萬一以後回來報復將軍,將軍有個萬一,你們承擔的起?”
“屬、屬下……”
張三看了旁邊一眼,又道:“你們辦事不利,連一個死人都撈不到。不予以懲戒,是萬萬不行。將軍。”他對段正歧恭敬道,“對於這些人,我建議各懲六十鞭,以儆效尤!”
親兵們臉色蒼白,不敢辯駁。
段正歧看着他,似乎正要點頭。
終於有人忍不住開口:“我看也未必。”
許寧走出來,站在親兵們身前。
“今夜發生這麼多事,難免難以面面俱到。秦淮河流勢複雜,找不到人也是可能。如此懲罰,未免太過。”
張三看着他:“先生倒是慈悲,可這是我們內部管教屬下的規矩,先生以什麼名義來插手呢?啊,不過。”他又道,“若是將軍也認為不用如此懲罰,他們當然可以免於此難。”
許寧的視線投向段正歧,段正歧卻像是這時才注意到他,抬眼望來,等着許寧說話。
許寧:“……”
該如何開口?以什麼理由相求?
他幾乎是立刻明白,自己是被這主從二人下了圈套,可卻是騎虎難下。又看見段正歧臉上那未消的淤青,許寧心頭也不免有些後悔。
似乎那一拳,打的是重了些?
段正歧緊緊盯着許寧。他曾經將這個人十年如一日,放在心裏摩挲了太久,幾乎許寧每一個眼神,他都能猜透他在想什麼。眼見許寧有心軟的表現,段正歧微微勾起嘴角,只待許寧一出口求情,他就放過親兵,兩人也好有個由頭,打破沉默,重歸於好。
“哎呀。”
旁邊卻不合時宜的傳來一聲低呼。
“怎麼了,是我下手重了嗎?”梁琇君緊張地看向紅鸞。
“沒有。”紅鸞捂着脖子,嬌弱道,“原本以為抹了葯就不痛了,但畢竟是剛受的傷。瞧我,怎麼這麼沒記性呢。”
這句話好似提醒了許寧。
他立馬收起差一點就軟了的心,瞪向段正歧,想起自己是為什麼揍的這小子。幾次三番,不顧自己意願的強行索取。這次更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就吻了上來。如果換做一般女子,豈不早就被這小狗毀了清白?呵,不愧是歡場裏走過幾遭的人物,手段就是不同。
許寧冷哼一聲,又坐了回去。
段正歧眼神如刀地投向紅鸞。那姑娘躲在梁琇君懷裏,病弱地輕聲咳嗽,抬頭時,對上段正歧尖銳的視線,竟送了一個笑臉回來。
段正歧身上冷氣更盛。
孟陸帶着人進門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不同一般的修羅場。
“怎麼了,怎麼的這個場面?哎,三哥,你受傷了?”
張三一點急智用完,此時根本派不上用場。他處在兩邊,猶如置身水火之中,看見孟陸立馬得救道:“小六,你也來了?”
“我要是不來,大哥迷路在煙花廠,此時就被炸死了。”孟陸似笑非笑,身後拖着的正是一臉焦黑,被爆炸聲炸暈過去的丁一。
“哎呦,許先生,好久不見。”孟陸眼神瞥向許寧身邊兩位紅顏,挑眉道,“才幾日分別,你竟是更上一層樓啊。”
許寧哪能聽不懂這人的調侃,他在北平的時候,最不擅長應對的就是孟陸。此時老對手回來,他連說話駁斥的力氣都沒有,只是翻了翻眼皮。
孟陸調侃完,才像是終於想起正事,走到段正歧面前,拱手道:“將軍,杜九的下屬已盡數覆滅,丘謀壬和奉系的人也全部被我們拿下。還有……”他看了眼旁邊,話卻只說一半。
許寧明白,立刻起身。
“我們先出去。
有些話,怕是不能被外人聽見。
眼見紅鸞和梁琇君先出了門,許寧也要離開,孟陸卻突然出聲道:“聽說許先生曾托三哥,向將軍傳了一句話。”
許寧腳步一頓。
孟陸道:“怎麼,那句話現在不算數了么?你要用我們將軍做事,卻打算置身事外,把自己摘得乾乾淨淨?”
這句話戳中了許寧的軟肋,他幾乎是臉色蒼白的轉過身。
“我沒有——”
“那就好。”孟陸笑,“我一直佩服許先生的為人,今夜更是佩服您的手段。還是請你坐下,與我們一同聽一聽。”
孟陸看了眼段正歧。
“我想將軍也不會介意的。”
張三跟在後面,點頭如蒜搗。可恨丁一現在不省人事,否則肯定會巧舌如簧,幫孟陸說上幾句。
許寧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時覺得自己從未這麼尷尬過。
段正歧卻突然起身,越過眾人走到許寧面前,拉住他的手,像是小時候看許寧那樣,睜着一雙澄澈的黑眸靜靜看他。
許寧終於忍不住心軟,被他拉了回去。
孟陸笑笑,開口:“那我便把今晚發生的事,都一五一十地彙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