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白玉長廊九曲連環,紫藤花正開得爛漫。

一位赤金色長發的女子正伏在桌案上看似小憩,然而她的睫毛正在微微顫動,露出了一絲清澈的綠色,一看就是裝睡,而且還是很有經驗的那種。

“青歌?”旁邊的黑髮女子放下了手中的書本,不太確定地問道:“你睡著了嗎?”

沒人說話。

“你怎麼就又睡著了呀……”黑髮女子抱怨歸抱怨,然而她的語氣還是溫柔的,而且帶着一絲不易被人察覺的寵溺:

“也不怕着涼。”

她起身拿了件黑色長袍,正要給青歌披上的時候,本來裝睡裝得天衣無縫的女子猛地就睜開了眼,露出一雙明澈的、沒有絲毫困意的眼睛:

“我就知道你又在偷偷看我,看,被我抓了個現行吧!”

青歌捉住了她的手,輕輕觸碰着她的指尖,笑了起來,靡顏膩理,硃唇皓齒,那一瞬間容光照人得幾乎讓人無法直視:

“華色啊華色,真是的,我又不是不讓你看——”她欺身上前,十分自得地笑了起來:“看我好看嗎?別客氣,隨便看。”

華色紅了臉。她肌膚白皙,雖然及不上青歌十分之一的妍麗,可也稱得上清秀可人了,一紅起臉來整個人就都顯得粉粉嫩嫩的,煞是可愛:

“好看,青歌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人了。”

青歌愣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華色是在回答自己的那一句“好看嗎?”,不由得欣喜地笑了起來,用臉頰親昵地摩挲着華色的手,幾乎整個人都賴在華色身上了。

華色抱着青歌坐在白玉長廊下,陽光透過紫藤的縫隙照到她們身上,曬得人懶洋洋地,什麼都不想干,也無非青歌會睡過去了——雖然有八成是裝的。

她在心裏默默地說,其實我一直注視着您,從您還是少君侯的時候到如今的殿前大公……

這麼多、這麼多年。

“嗚————”伴隨着長長的鳴笛聲,滿載皇家學院新生的專用列車緩緩駛入車站,外面蓄勢待發已久的小販們頓時像炸了鍋一樣一窩蜂湧上前來,高舉着手裏的商品舌燦蓮花:

“大人,這是上好的黑檀木做的法杖!聚氣凝神,還有助眠的作用!入學考試用了這個絕對是如虎添翼哪!便宜賣了便宜賣了,只要五個金幣!”

“大人,這可是上好的綠松石鑲嵌的戒指!只要開考前在裏面注入足夠的魔力,考試的時候一階法師也能發揮出三階的實力,進入一等金星班簡直輕而易舉!”

多少新生都是從偏遠的邊際城市被突然選拔上來的——只因為魔法天賦百年難尋,乍然被尊稱了法師專用的“大人”這個稱呼不由得有些局促有些緊張,更多的是飄飄然的自得情緒,小販們看着他們的眼神就像是屠夫看到了毫無還手之力的待宰肥羊,正隱秘地私下交換得意的眼神的時候,驀地從某個看起來空蕩蕩的車廂里傳出個聲音,清脆而好聽,一看就是已經瞅了半天的戲了,完全不給任何人面子:

“哎呀,幾根破木頭和小石子兒竟然能賣出這麼高的價格,聞所未聞的黑心商販和見所未見的冤大頭……本侯今日看了場好戲呢。”

車站前一秒還熙熙攘攘人聲鼎沸,在這個聲音傳出來之後,以這節車廂為中心,霎時擴散開來一圈詭異的安靜。還不清楚發生了什麼的路人在短暫的交頭接耳後瞬息間便歸於沉默,多少雙眼睛盯着緊閉的車門一眨不眨,生怕錯過這隻聞其聲未見其面的不知哪一位少君侯。

奧斯曼帝國,自建國以來,皇帝便從五大名門的嫡長子繼承人——少君侯中甄選而出,餘下四位各任家主,共商國是,可以說,只要是少君侯,那麼不管他日後能否稱帝,都是值得巴結、值得交好的一方人物!

彷彿過了一個世紀那麼長之後,車門被打開了,滾出一卷長長的、柔軟的地毯,金色的毯子織就了赤紅的蓮花紋樣,華美精緻。穿着金貴的龍皮靴的腳一步踏在上面,黑色校服袍子漾出和緩的弧度,陽光直射下能看見衣擺邊緣繡的秘銀紋樣。和那些平民學子的校服大有不同,可謂是一衣千金。

男子在太陽的直射下略不適應地皺了皺眉,人們才發現他的眼睛是極其澄澈的海藍色。他抬起頭掃視着在場的所有人,胸前藍色五芒星徽章閃爍,那是水之屬性法師的標示,隨即向車裏笑着揚聲問道:“青歌,你怎麼不下來?”

嗓音低沉優美宛如海妖啼鳴。就像他伸出的手一樣簡潔而有力。

青族少君侯!稍稍有點見識的人們發出了高高低低的抽氣聲,互相壓低了聲音詢問,可是那位自幼嬌養於深閨,卻不落修行,天賦驚人的年少法師么?可是那位“十年不讓天恩,半分不落凡塵”的少君侯么?

青之一族,自奧斯曼建國之時就存在了,不僅其第一任家主在建國之初的征戰里立下了汗馬功勞,而且在數百年後,人才輩出,不僅沒有被歷代皇帝打壓下去,反而自成一方勢力,與宮闈之中的皇族們遙遙對峙,為五大名門之首,帝都的無冕之王。

——從刻着密密麻麻的減震符文的車門后,緩緩地伸出一隻纖長的、欺霜賽雪也似的手,十指纖長,宛如春蔥。

然後,被一直嬌養在名門深閨、人們素來只聞其名不得見其人的的青族少君侯,就這樣第一次出現在世人面前。

她的頭髮是極其熱烈的紅色,用一根編織着白色寶石的金色髮帶高高束起,其間隱隱有赤金光華流轉。櫻色的薄唇緊抿,老人們素來愛說嘴唇薄的人性子涼,不念情。深綠的眸子微微挑起,整個人都帶着一種堂皇而威嚴的大氣。她穿的黑袍並沒有什麼華美的、繁瑣的裝飾,只是用最普通的布料做了合身的剪裁,可是就憑這一張臉,素凈與端麗並存,威嚴與靜謐同駐,配上她那年輕的無冕之王的尊貴身份,便足以媲美任何一件美衣華服。

“塔斯克,我們走。”她將手裏的暗紅色木杖重重頓在地上,深綠色、宛如古木之森般蔥鬱的眼睛掃視過全場,一種不可言明的壓迫感隨着她的注視傳達到每一個角落:“我記得皇家嚴令禁止在新生入學之際向他們兜售歪門邪道的玩意兒。數年未回帝都,風氣倒是愈發亂了。”

褐發男子微微露出點促狹的笑意,隨即二話不說提起他們的行李便往外走去,人們紛紛忙不迭側身為這對帝國最尊貴的未婚夫妻讓路,偷抬起的眼裏是滿滿的憧憬與好奇。

無冕之王青族少君侯,青歌;海上霸主馬爾斯家少君侯,塔斯克。

“下一個——”在目睹了無數所謂“天賦過人”的學徒釋放出來的小火球小水珠小土塊之後,皇家學院第一法師戈林不禁有些心力交瘁,心想着這就是今年選拔/出來的苗子嗎簡直爛的一比,有氣無力地翻着手裏的名單:“塔斯克·馬爾……馬爾斯?”聲音驟然拔高,乍驚還喜。

哦哦太好了終於有一個正兒八經的法師了!來吧這位年輕英俊的少君侯讓我看看你的實力!戈林興奮地抓緊了手中的測評名單和成績記錄表,目不轉睛地看着他走上前,湛藍的眼睛裏是溫柔寬廣的包容之意——不愧是四海之子!

然而令人大跌眼鏡的是,在漫長的吟誦聲結束后,別說水龍了,就是空氣里半點濕意也沒有,塔斯克臉上的笑容分毫未變,對着尚未回神的第一法師兼考官說:“我棄權。教授您看哪,我明顯是個劍士。”

正想着“不不不少君侯怎麼可能不會魔法呢難不成真的是個劍士不對啊他胸口有五芒星的”的戈林教授,臉上如魔似幻風中凌/亂的表情尚未收好,便聽到一聲極為清晰的冷笑:“呵。”

一直事不關己的,抱着手臂站在人群之外的青歌抬起了頭,深綠的眼睛一瞬間銳利無匹直直刺進他滿含偽裝的湛藍的眼底:“馬爾斯,你是要做臨陣脫逃的懦夫,還是背信棄義的叛徒。”

“吾愛,你何其殘忍。”風度翩翩的少年執起她的手輕落下一吻,優美的嗓音是蠱惑人心的利器,騙得過天下眾多女子為他輾轉反側一見傾心,卻完全騙不到這位年少端麗的少君侯半分:“事實就擺在這裏,我沒有魔法天賦,我只是個普通的劍士。吾愛,唯望數載之後你我重逢,切記向我道一聲‘珍重’。”

下一個演示的便是青歌。她毫不猶豫地轉身走向展示台,與塔斯克擦肩而過之時聽到一聲極低的嗤笑:“青歌,你真好騙。”

青歌曳着黑色的長袍,緩緩走上台階,單身一人站在展示台上時,看着自杖端噴薄而出的熊熊火龍和底下其他學子的艷羨之色,耳里聽得是戈林法師的驚嘆與讚美。她只是在心裏漠然地想道——

從此,你又要一個人了。

耳畔恍如千古長風掠過,心底一片荒蕪,周遭所見所聞彷彿進不了她心裏半分。未成人,聲色犬馬盡嘗,未成人,背叛離亂早經。青歌前所未有地覺得自己是這麼孤獨。然而她挺直的脊背卻始終不曾彎下半分,深綠的眼裏高燃着驕傲的、不熄的烈火。

“青族少君侯這是……被拋棄了?”

“馬爾斯好大的膽子啊,竟然敢給青族少君侯甩臉色看!”

“噓,別說話了,她臉色已經十分不好了!”

正在低聲八卦着的眾人一驚,向著青歌所在的展示台轉過去,卻正好看見青歌從法師長袍的袖中掏出個窄窄的捲軸,一抖開,兩手微微使力——

嘶啦。嘶啦。嘶啦嘶啦。

伴着細碎的撕紙聲,塔斯克·馬爾斯身形一震,不敢置信地轉過頭來死死盯着青歌,卻只見容色昳麗的少女雙手一振,頓時漫天碎紙洋洋洒洒,就好像落了場終年不化的雪,慢慢地涼透了他的一腔熱血:

“塔斯克·馬爾斯,婚約就此作廢,你竟然連個法師都不是的話……那麼本侯也就不稀罕要你了。”

公元420年,青族與馬爾斯的兩位少君侯結伴遠離領土,進入帝都皇家學院進修。在入學當日,塔斯克·馬爾斯拋棄身為水屬性法師的身份轉而修行劍術,公然與青歌決裂,青歌少君侯寸步不讓針尖對麥芒,當眾撕毀婚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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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師塔(G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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