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慘敗·捌

第91章 慘敗·捌

渾身纏滿繃帶的男人,慢悠悠站起身來。他身材頎長,繃帶下輪廓分明,或許有一張極清癯的臉,只是雙眼血紅,眼神毫無波瀾,渾身縈繞着腐朽的氣息。

這男人走到凰鳥背脊的邊緣,揚着下巴,居高臨下俯視地面。只見,整個荒原骯髒不堪,厚重的積雪被踩得亂糟糟一片,污泥混着發黑的血液,匯成了一片腥臭的汪洋。

常人的肉眼無法看見,紫黑色的粒子輕薄如煙霧,從這男人的靈台溢出,緩緩繚繞其周身,而後瞬間炸裂於空中,散成萬千微粒,飛速落入凰鳥的眉心。

凰鳥發出一聲通天徹地的嘶啞悲鳴,彷彿將山河大地都驚住了,萬物發出地震般的劇烈搖晃。而它那碩大的身軀,卻在這恐怖的震顫中,隕星似的朝着地面狠狠砸下。

“轟隆隆——!”

凰鳥近百米長的身軀,驟然壓在成片的軍隊上方。大地狂搖亂擺,積雪如波濤般驚空奔騰,塵埃與濕泥炸起,不過頃刻間,便有一道閃電狀的裂縫,自它的身下向外蔓延開來。

只聽“嘩啦”一聲巨響,凰鳥站起身來,地面的縫隙彷彿被它用力扒開一般,迅速地擴大至數張寬。碎石四濺,更有不少人逃跑不急,活生生墜落其中,摔得腦漿噴出,瞬間就死了過去。

凰鳥抬頭仰天長嘯,露出紫黑色的長舌,舌面上竟是長滿鋒利流血的倒刺。它突出舌頭,刮刀般在在地面用力一掃,平整的石板地上,呼吸間便被劃出數百道深長的裂痕。長舌再反向一掃,活生生將數百人卷在其中,刺得血肉外翻,收入口中,嚼碎吞下。

丹朱將一批軍民送走,翻身回到戰場,再接走另一批。然而這樣的做法,對於十多萬人而言,實在是杯水車薪。眾人爭先恐後,將它踩得羽毛狂掉,鮮血直流,丹朱卻毫無怨言,咬着牙一次次振翅高飛。

與此同時,萬米高空,氣溫接近零下四十度。

巨獸睚眥狂扇着一雙肉翅,整個妖風中凌亂,儘管它身上覆著厚實的絨毛,也無法掩蓋住紫色的嘴唇與青白的面頰。

所幸這地方壓力巨大,空氣稀薄,生物根本無法正常呼吸,他連抱怨聲也比平時小上許多,只斷斷續續地嚷嚷:“老子他媽活了……幾千年!從未飛到,這般不要命的高——處!”

正說話間,鬍鬚上竟凝結了一層冰渣,根根豎起,彷彿一條條晶瑩的冰棱。

“太棒了!這次沒坐飛機也上天了!”陳鉻興奮地大叫,語無倫次,說:“停停停!高度差不多了。辰哥不是說蚩尤刀是天下至剛,無堅不摧嗎?凰鳥活成那樣其實很痛苦,我們倒不如,幫她一把。”

李星闌想着陳鉻的提議,腦中默默計算,顯得有些心不在焉,隨口附和道:“安樂死的道德評判。”

陳鉻苦笑:“道德?我覺得我已經,唉,算了不想提。”

李星闌回過神來:“打仗就是這樣,你死我活。當生存都無法保證,還談什麼道德?”

陳鉻:“但很多捨身取義的人,不都流芳百世了?大家都尊敬他們。”

李星闌:“人是群居動物,道德是為了保證群體利益最大化,令種族延續。如果一種道德選擇,導致選擇它的人死亡,那麼它本身就不是什麼好的道德。但世界上的人,畢竟是愚蠢的比聰明的要多,很多東西受人擁護,卻並不一定是對的。”

陳鉻被他說得暈頭轉向,生怕一個不小心,又被他帶偏了。

擺擺手表示不敢再想,繼續談自己的計劃:“凰鳥連那麼大塊石頭都不怕,可見它的皮肉有多堅硬!但現在假如,我從一萬米的高空跳下去,不到一分鐘的時間裏,就能夠擁有接近於子彈的速度。再拿上蚩尤刀對準它的腦袋,會怎麼樣?

睚眥打着噴嚏,道:“雷霆萬鈞之力,它定會被戳個對穿。”

李星闌面露擔憂,陳鉻繼續嘗試說服他,道:“你知道,我現在有很強的自愈能力,甚至可以說是不死的。而且剛才在戰場上我也摔過一次,但是你的力量附着在我身上,就像是世界上最堅固嚴密的盔甲。一點事都沒有,對不對?放心吧。”

李星闌搖頭:“不行,直接把蚩尤刀扔下去,我來控制。”

陳鉻:“大哥說過,戰鬥決勝的關鍵在於人,武器永遠都是人的附庸。蚩尤刀不會思考,我們卻只有一次機會。有這把刀,我就能無堅不摧;有你在身後,我就不會被任何東西傷害。”

李星闌與陳鉻並排坐着,周身被一層瑩藍微粒形成的氣泡籠罩,因為兩人體量較小,倒是不覺得有多難受。

然而,他心中還是有些顧慮,總覺得喘不上氣來,反覆勸說:“我還是覺得這有點冒險,即使殺了凰鳥,還有兩個棘手的東西要對付。”

陳鉻“嗨”了一聲,抓抓頭髮,說:“沒事!我們有超級*師李星闌,聖光牧師橘一心,還有傳說級坐騎北辰。弄死這個鳳凰就跑掉,絕對不跟他們糾纏。”

李星闌無奈:“高度10000米,重力加速度是9.78米每平方秒,落地時,你的末速度少說也會超過300米每秒,幾乎接近音速。再加上你的體重,50.2公斤,沒人這樣跳下去過,我實在沒辦法保證……”

“就是要有炮彈的威力!”陳鉻舔着臉,抱住李星闌狠狠親了一口,就差倒在地上打滾賣萌,嚷嚷起來:“我只是用蚩尤刀去攻擊,反正也還沒出對流層。你就讓我去吧,讓我去讓我去吧親!”

李星闌嘆了口氣,半晌,艱難點頭,說:“我會保護好你。”

說罷,摸了摸陳鉻的腦袋,在他後背上輕拍兩下,忍不住補充道:“其實,摔下去會怎麼樣,跟對流層沒什麼關係。”

陳鉻撓撓後腦勺,尷尬一笑:“謝謝你相信我,你竟然知道我的體重?”

兩人站起身來,李星闌掌住陳鉻的胳膊,挪了兩步,貼近睚眥背部的邊緣,向下望去。

萬米高空,雲海翻湧,將地面完全阻隔,天上天下,兩個世界。

北辰移動到李星闌計算出的坐標處,陳鉻深吸一口氣,雙手握拳轉身向外,雙腿曲起,作出預備跳躍的姿勢。

李星闌忽然一把捉住陳鉻的大臂,說:“要不然還是我去吧,畢竟需要我們兩配合,不如我一個……”

說著說著,他自己倒是不知道為什麼,慢慢就沒了聲音。

他將陳鉻牽了回來,緊緊抱住,把自己的臉埋在少年的頭髮里,雙眼緊閉,彷彿因缺氧而窒息,只說了一句話:“陳鉻,小心。”

陳鉻輕輕撫摸他的後背,發現李星闌渾身肌肉緊繃,心中莫名生出一股不舍:自己以前明明不是這樣,怎麼忽然就變得這麼多愁善感,婆婆媽媽起來?

他心裏產生了一瞬間的動搖,不敢動彈。

李星闌卻主動鬆開手,原地站定不再動作。

陳鉻握緊雙拳,朝他點點頭:“放心。”

轉身飛躍,腦袋朝下,毫不拖泥帶水地從萬丈高空一躍而下!

“啊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風在耳旁呼嘯,身如一粒流星。陳鉻被籠罩在一層瑩藍微粒組成的,幾乎是密不透風的“氣泡”屏障里,新奇的體驗令他既興奮又激動,幾乎是高興壞了!

他在狂風中仰起頭,朝着千米之外的高空,遙遙比了一個剪刀手。

睚眥凶神惡煞,煙雲冰霧在它面前迴環繚繞,襯得它一雙眼瞳金光流轉。日光下閃閃發亮,竟似有些冰晶掉了進去,化作點點微小的水珠。

李星闌沉聲道:“我們跟上去。”

睚眥點點頭,莫名其妙說了句:“倒是便宜你了。”

李星闌聞言不禁笑了起來,那是由於心中存在快樂,促使面部肌肉自然運動的笑容,如日光和煦溫柔。

地面上,腐化的凰鳥拖着笨重的身體,跌跌撞撞在戰場上掃蕩。所過之處,留下一地紫黑粘稠的血腥,毒蟲滿地扭動,啪嗒着身體“噼噼啪啪”雜亂的爆響。

李弘一擊不成,帶領趙*隊,迅速繞到戰場側面。他狠下心來,只偷偷在戰場的邊沿救人,將新鄭軍民拖上馬背,而後飛奔至遠處放下。如此反覆,與丹朱做得是同樣杯水車薪的事情。

可他們沒有別的辦法了!妖與人都來自天地自然,有些妖生來就有巨大的神力,便如同自然世界中有人,同時也有螻蟻,可螻蟻難道因此便不活了,或是活不下去了嗎?

萬事萬物,彷彿都遵循着某種可稱為命運的規矩,千萬年來輪迴不息。

只除了一些不信命運的人,但他們往往都在鬥爭中,因為力量懸殊而痛飲失敗的苦酒。故而,無論其本身如何,人們都會將他們當作傻子。比如……

“啊哈哈哈哈好好玩——!”

陳鉻腦袋朝下,雙手緊握蚩尤刀,刀刃對準地面。耳旁是呼嘯的狂風,整個人因為穿過了數千米天空,即使有李星闌覆在他身上的一層瑩藍粒子,冰霜仍舊佈滿了眉睫與發梢,凍得他直哆嗦。

因為注意力萬分集中,五感高度敏銳,已經超過每秒三百米的速度下,他依舊能夠保持着頭腦清醒,以及精準的判斷。除此而外,這個傻子還一直在腦海中迅速地說話,將每一秒所見到的有趣景象全都告訴李星闌。

陳鉻:“我們剛剛穿過了一片最蓬勃的雲層,高度在七千到九千米之間,感覺就像一頭扎進了幾千米厚的棉絮里。就我剛剛的體驗來說,夏季是最適合徒手穿越雲層的季節,冬天還是太冷了,不如去東北玩泥巴哈哈。”

李星闌聞言,臉上現出一個古怪的表情,大概是既想笑,又忍不住擔憂,只提醒着:“陳鉻,別分神,集中注意力。”

陳鉻:“我第一次從這麼高的地方蹦極,其實,好吧,真的有點緊張!你能給我唱個歌嗎?2054年2月13號,我記得很清楚,你戴了個防化頭盔,抓着我的胳膊,哼了一首歌。”

李星闌:“是2044年4月21號你唱過的那首嗎?”

陳鉻:“不是!”

李星闌笑着搖頭,手指一點一點,輕輕叩着節拍,哼唱起來:“藍藍的天空銀河裏,有隻小白船,船上有顆桂花樹,白兔在遊玩。”

陳鉻臉都紅了起來:“別唱了不是這首!哈哈哈我的天我當時為什麼唱這首歌!”

李星闌:“度過那條銀河水,走向雲彩國。在那遙遠的地方,閃着金光。”

“晨星是燈塔,照呀照得亮。”陳鉻忍住不,也跟着他一起唱了起來,那是他六歲的時候,跟大哥偷偷跑出去旅遊,在路上學的一首童謠。

十年前的四月天,他在路邊遇到一個小乞丐,兩人被塞進關滿喪屍的地下室里。耳邊是陰森恐怖的“咯咯”聲,陳鉻為了安慰對方,便給他唱了一首剛學的《月亮船》。

回憶湧上心頭,他一下子什麼都想了起來,忍不住抽鼻子說:“你唱得真好聽。”

李星闌肅容,提醒:“好了,還有十秒。你可以開始準備,調整姿勢尋找機會。別擔心,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

陳鉻笑了笑,雙眼倒映着晴朗冬日午後,水彩畫般的藍天白雲,說:“我覺得生活特別美好,活着,特別好,也是莫名其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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