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對抗·壹

第9章 對抗·壹

眾人被匆匆打醒,驅趕至各自的工地上。

天將明未明,地下礦洞內十分黑暗,秦兵命俘虜們小心翼翼地點起幾處火把,便把守住洞口,任由他們在礦洞中勞作。

陳鉻在開採時,仔細地觀察着四周。由於生產條件限制,這地下礦洞實際上並不深,高不足兩米,寬僅容三人並排行走。隧洞很長,各處營帳附近可能均有階梯通向地下,階梯附近就是秦兵的高塔,沒有人能從地下逃出去。

隧洞之中通風不好,空氣渾濁不堪,俘虜們各個頭昏腦漲,李弘更甚,由於連着好幾夜沒有好好休息,昨夜更是一夜未眠,此刻他雙眼猩紅,疲累不堪。

陳鉻讓李弘在一旁歇息,自己並沒有什麼疲累和不適的感覺,由於昨夜行動未遂,而後又是一番折騰,現在已經冷靜了許多。

秦國人真的在製造喪屍軍團,所幸目前應該還停留在實驗階段,但這麼快的速度,又有些說不通。自己來到這裏,滿打滿算也不會超過一個星期,秦國人不可能在得到蘭德之書後短短的七天中,弄懂它的特性,學會利用和控制它。

陳鉻本來一直猜測,秦國人在飛船墜地的那天發現了姜雲朗,以及他身上的蘭德之書,他們拿到了病毒,並且一直追蹤他。而姜雲朗則一面躲避追蹤,一面尋找自己,他們在井陘之野的戰場上擦身而過。

現在想來,這個猜測不太說得通,因為時間太短了。難道黑石不止一塊?

陳鉻想,現代社會有黑石,它深埋在地底,那意味着它已經有非常久遠的歷史。一塊石頭回到了自己的過去,會二者並存,還是合而為一?如果合而為一,那麼會是哪一塊呢?如果二者並存,他們又分別在哪呢?

二者並存,意味着一個巨大的麻煩忽然變成了兩個,這是誰也不希望發生的。但陳鉻的私心又止不住地、非常期待這種結果。因為這意味着,秦國人可能掌握着過去的黑石,並且研究了非常長的一段時間,而另一塊黑石仍在姜雲朗手中,他可能是安全的。

無論如何,他必須要追查病毒的源頭並親手結束這場災難,無論黑石是一塊,還是無數塊。他相信,大哥也會跟他朝着同一個方向前進。

黑暗中,不知是誰的聲音傳來:“堅持住!”

隨之而來的是一連串劇烈的咳嗽聲。閉目養神的李弘陡然睜開雙目,想要起身查探,卻被陳鉻一把按住,示意自己過去。

陳鉻跑到那聲音的附近,問:“出什麼事了?”

男子回答:“那邊,咳咳、咳咳咳……昏倒……”

陳鉻隱約聞到一股刺鼻的氣味,衝到那人示意的方向,發現幾名男子暈倒在地,一旁的岩壁被鑿出很深的孔洞,底下的岩石自然開裂,一股刺鼻的氣體從岩石的裂縫中噴出,極有可能是沿着裂縫“井噴”而出的硫化氫氣體。

陳鉻捂住口鼻大吼:“空氣有毒!大家用濕布捂住口鼻,快向出口撤離!”

他急忙將幾名昏迷者背出老遠的距離,讓大家用濕布捂住口鼻,向出口逃竄。

出口處,五名秦兵組成的小隊全副武裝地把守着。

他們見俘虜們慌忙逃竄,立馬橫架起長戈阻攔:“統統站住!何事驚慌?”

俘虜哭喊:“大人!地下噴出一股氣流,眾人俱都中毒昏迷了!”

那秦兵並不相信俘虜們的話,驅趕着要讓他們返回工地:“胡言亂語,皮癢了是嗎?全給我回去!否則格殺勿論。”

俘虜有些瘋狂,大吼:“回去也是死,倒不如與你們拼了!”

一人帶頭反抗,其餘眾人情緒上來后,也不管不顧地向前沖,狹窄的出口頓時一片混亂,有許多人被踩踏在腳下。

陳鉻大喊:“大家停手!不要亂!”

然而沒人聽他的,眼見那幾名秦兵就要呼叫援兵,他與李弘二人飛身越過眾人,李弘持短匕,陳鉻一把從秦兵手中奪來長矛。只是片刻之間,手起刀落,五名秦兵紛紛倒地——兩名見血封喉,是李弘所為。另外三名頭顱飛落,血濺三尺,身首分離,是陳鉻的手法。

但在這之前,他僅僅只殺過喪屍。

陳鉻呼吸急促,聲音微微顫抖:“我……我殺……殺人了,我……李弘!”

李弘一把抱住他,使勁揉了揉他的腦袋,兩人幾乎是臉貼着臉,道:“殺得好!”

陳鉻眼中帶淚,卻沒有哭出來:“令我恐懼的並不是殺人!而是這樣輕而易舉,就奪取他人生命的,自己。”

李弘推開他:“勿要多言,該行動了。”

陳鉻沉思了一陣,李弘迅速地集結了這個營帳內的百餘人,將他們編成隊,三言兩語穩定住眾人。

李弘慷慨激昂,鼓舞士氣:“……因此要活命,則必須聽我號令。兒郎們,眼下唯有拚死一戰!”

眾人沒有回應,生怕引起秦兵的注意,但他們各個面色嚴肅冷峻,顯然是已經準備奮力一搏。

為首的幾人自然地站了出來,負責分組編隊,並從秦兵屍身上搜來幾件武器,李弘也搜到了一把與顏川所持相似的小號□□,扔給陳鉻:“射箭,會?”

陳鉻點點頭,一個計劃已經在心中萌生:“我有個計劃,公子弘。”

李弘用眼神示意他說出來。

陳鉻:“這是一座硫鐵礦,有許多硫磺暴露在外,礦洞中更有大量的硫粉塵和天然氣,我猜可能是地下的硫化氫氣體,順着自然開裂的地縫噴了上來,謝天謝地,這非常容易爆炸。”

李弘:“但炸掉整個隧洞卻不大可能,一擊不成,機遇稍縱即逝。”

陳鉻:“不,我觀察過了,這裏幾乎每個營帳附近都有階梯通入隧洞,就在秦兵的高塔附近。我們把硫磺敲碎,堆放在各個階梯下,硫磺的濃度本來已經很高,加上有天然氣,還有充足的空氣,一遇明火即刻就會爆炸。”

李弘仍在思索,陳鉻卻打斷了他:“我去點火!我不怕受傷,到時候我們把塔炸掉,剩下的秦兵非常容易對付了。”

李弘開口想要反對,但陳鉻卻沒給他說話的機會:“機會稍縱即逝,不能再猶豫,叫幾個人來跟我一起佈置,你帶人去把這個營帳附近剩下的十五名秦兵拿下,讓人換上他們的衣服,去各處告知他們隨時準備撤離到安全的地方。讓川哥一起來集結他們,到時候將喪屍拉到礦井這邊來,一把火燒了。”

陳鉻一連串的話像連珠炮一般,沒給李弘插嘴的機會,眾人聽到兩人的對話,均被陳鉻的描述鼓動得熱血沸騰,李弘沒有反對的理由,於是便按照陳鉻的佈置準備行動。

陳鉻:“你,你,還有……你們二十位大哥,腿長,跑得快,請你們跟我來,可以嗎?這事有些危險,你們可以拒……”

“是!”

“趙國兒郎,沒有貪生怕死的!”

陳鉻從李弘出借來那把小巧的□□,發現□□內側還刻了一個繁複的圖騰,繼而準備好布條、火石,用細布條抱住箭頭,將濕布送給眾人,匆忙領着他們走入礦洞。

李弘與他擦肩而過,不由自主地伸手嵌住他的肩頭,繼而放開:“小心。”

陳鉻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繼而愣了一下,不知道是想起了什麼,抬頭睜圓了眼睛看向李弘,既黑又大的眼瞳彷彿裝了一池秋水。

忽然間,他的眉眼都彎了起來,對李弘笑了笑。

而後在李弘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勾住他的脖頸,踮起腳吻了吻他的額頭:“半柱香,西北東南,半柱香后我開始點火。”

陳鉻迅速笑嘻嘻地溜走,被留在原地的李弘半天才反應過來,瞬間臉紅到了耳根。

井陘礦場,地面——

李弘用頭盔遮住眉眼,匆忙跑向一座高塔:“俘虜□□,援軍!援軍!”

秦兵聽聞,立即集結了十五人趕向李弘所指的方向。李弘假裝脫力,俯身倒在高塔之下。

塔上有兩名秦兵正在放哨,兩名秦兵在遠處看管正在採礦的俘虜們,塔下餘一名秦兵過來查探。那秦兵一俯身,將臉貼近,伸出手探李弘的鼻息,不料僅在瞬間就被李弘反手抹了脖子。

李弘偷偷爬上高塔,覷到兩名秦兵背對他遠眺的機會,一躍而起,短匕上的鮮血被甩出一道漂亮的弧線,兩名秦兵瞬間倒地。

李弘又拿起他們的弓箭,兩箭連|發,迅速將兩名看管俘虜的士兵各自一箭爆頭——陳鉻的話總是不經意地在他腦海中浮現:無論是對於人或喪屍,擊穿頭部是最穩妥的方式。

那十五名秦兵沿着李弘所指的方向行進,卻見礦洞入口空無一人,暗道糟糕。然而為時已晚,數十名灰頭土臉的趙國士兵從四面八方將他們包圍起來。

憤怒的趙國士兵舉着長戈、長矛,向他們衝刺過去,不過片刻,那十五名秦兵便被無聲地全部扎穿。趙國士兵抽|出長矛,秦兵身上的血窟窿不斷地向外冒出|血水,如同汩|汩奔涌的泉流。

李弘:“眾人聽我號令!向外圍撤退!”

眾人:“國讎家恨,今日不死不休!”

趙國士兵將紅衣撕破,綁在修長的樹枝之上,化作一面面旗幟。李弘命幾名驍勇強準的男子作為臨時的什長,舉旗帶領眾人向南撤離礦洞之上。

李弘:“弓箭手聽令——放箭!”

眾人有了弓箭,便暫時奪得了優勢,跟隨李弘潛伏進入各處營地,引起騷亂,集結俘虜,偷襲高塔上的弓箭手。

井陘礦場,地下礦洞——

陳鉻領着二十名趙國武士,排成一道二人並排的隊伍,飛速地在地下礦洞中奔跑。

男子:“公子,這礦洞共九道分支。”

陳鉻:“兩人一組,相互照應。將附近的硫磺礦石拖至隧洞入口,全部打碎!”

眾人跑至礦洞中心,那地方是九道分支的匯聚點,空間較大,士兵們圍成一圈,均被嗆得要命,唯獨陳鉻站在中央,沒有太大的反應。

一人激動:“我來點火!”

數人爭搶:“我來!”

陳鉻:“各位大哥,非常感謝你們願意冒險。但這次,你們的任務是放置硫磺,鑿開可能有天然氣噴射的裂縫。半柱香后我將前往各處點火,無論如何你們都必須撤離這裏。”

眾人一陣爭論,都不願意當逃兵。

陳鉻大吼一聲:“別再廢話,出發!”

他從來沒有這樣認真地去做一件事,微微下垂的小狗眼中彷彿多了一道堅定的光芒,整個人的氣場瞬間散開,眾人惟命是從,各自則路飛奔。

“……四十九、四十八、四十七……”

“……五十一、五十、四十九……”

陳鉻心中默數着時間,跑回先前有人暈倒的地方,用礦鎬瘋狂地鑿擊,使那缺口迅速擴大,一條巨大的裂縫逐漸顯現出來,刺鼻的氣體源源不斷地噴涌而出,令他感到窒息。

“……十、九、八……”

陳鉻跑向礦洞中心樞紐,在最後一個仍能看見那裂縫處的轉折點停下,轉身,張弦、裝箭入槽。

“……三、二……”

火石碰撞,火苗在箭尖跳躍,瞄準。

“一!”

陳鉻扣動懸刀,弓弦脫鉤!

一道火光穿破渾濁的空氣,拖出一道橙紅的、極為細長的炎氣。數秒之內,插入那向外噴射氣體的裂縫之中。火焰從一個點,在不能以秒計量的短暫時間內,迅速地擴張成一團。

空氣中的一線炎氣像是染在宣紙上的墨汁,迅速暈開。

火光與碎石瞬間噴濺,一聲巨響,火龍將身體在那逼仄的礦洞中迅速伸展開來,撐破了地下的空間。岩石紛紛破開,碎裂,掉落,上方的地面被迅速向上撐爆。

天搖地動,那就是陳鉻眼中所見到的,無比清晰的,爆炸瞬間!

陳鉻側身一滾,躲入轉角之後,耳中一陣蜂鳴,刺得大腦一片空白。

然而他還是低估了火焰的力量,礦洞的多處接連爆炸,炎氣像是無數塊巨大的石頭,瘋狂地砸在他的身上。即使隔着防化服,他依然能夠感受到那熾|熱的火舌,將自己卷在口中。

他被熱浪擊飛,撞得頭破血流,腦中轟響,耳膜破裂。各處骨骼被氣壓衝擊折斷,面頰、雙手上的皮膚受到酸性氣體的腐蝕,整個人血淋淋一片,像一隻畸形的喪屍。

陳鉻的血肉在地上形成一道粗糙的紅痕,瞬間又被火焰燒得焦黑一片。

他在痛苦中死去,又在痛苦中復生,掙扎、遊離於生死之間的灰色地帶。

井陘礦場,地面——

西方地面首先陷落迸裂,碎石飛上高空,像是火龍身披的堅甲。

李弘:“他成功了……向南部撤離!”

眾人舉旗向南,無數的俘虜洪水般朝南涌去。

緊隨其後的秦兵仍未跑到安全地帶,被爆炸的衝擊波撞上天空,不過片刻便又被碎石射穿,落入地底,身上壓滿巨大的石塊,血肉內臟流了一地。

然而,東方卻遲遲沒有動靜。

井陘礦場,地下礦洞——

陳鉻躺在地上一動不動,被碎石掩埋,很長一段時間竟無一點呼吸。

腦中一片灰白,耳鳴聲,眼前全是雪花片,分不清現實或幻覺。

陳輕銥有一頭烏黑濃密,微卷的長發,穿着一身白色的防塵服,笑着說:“小二,你又開小差。”

陳鉻一張甜美的小|臉,彷彿能掐出|水來,秀氣的鼻樑與陳輕銥長得極像,由於年紀太小,嘴角還不經意地掛着兩道口水,爭辯:“啊?啊!沒有啊,媽媽。”

媽媽雙手叉腰,嗔怒:“鉻元素的分子式、分子量、電子排布,是什麼?”

陳鉻小聲地向一旁的姜雲朗求助:“……哥,哥!”

那個大他八歲的哥哥,一副小大人的模樣,背脊挺得筆直,目不斜視。

陳鉻的喊聲逐漸變大:“哥,哥!你幫幫我呀!”

但姜雲朗卻沒有回應他。

陳輕銥發現陳鉻求助,當即生氣起來:“不許作弊!”

陳鉻哇地一聲哭了出來,簡直傷心欲絕:“我、我沒有作弊!哥哥要幫我的。嗚嗚……”

一雙大手從身後將他抱起,陳鉻落入一個溫暖而堅實的懷抱中:“不學了不學了,小二不要哭鼻子呀。”

陳輕銥的聲音帶着笑,罵道:“姜振鴻,不要寵壞他。”

陳鉻被人一哄,滿心的委屈像是決堤的洪水,向父親控訴:“爸爸,哥哥他不幫我,嗚嗚嗚……”

姜振鴻學着他的口氣,笑道:“那我們打他……打……他……”

那聲音忽然變調,如同從失去電力的錄音機中播放出的磁帶聲。

姜振鴻、陳輕銥的面目瞬間腐化,血肉散落一地,變成了兩具喪屍,飛撲向一動不動的姜雲朗。

陳鉻哭着向前一躍,穿過了沒有實質的、姜雲朗的身體。

“我們都愛你,”姜雲朗的虛影閃爍,而後消散在空氣中:“親愛的,一定要活下去。”

陳鉻的眼淚積了一灘,在滿心的委屈、無奈與驚恐中張開雙眼,大喊:“哥哥!”

一定要活下去!

他的身體爆發出巨大的能量,陳鉻以非人的速度奔向北方的隧洞分支。

張弦、裝箭。

北邊的礦洞全數被爆炸衝破,秦兵的屍體碎了一地。

點火、扣弦。

東邊的礦洞炸裂,碎石飛濺,如同一道道灰色的煙火。

火箭脫鉤!

陳鉻覺得自己像一隻被火燒犄角的牛,在礦洞中橫衝直撞,而後又被裝得四處亂飛。轉念一想,又把自己比作落入太上老君煉丹爐中的弼馬溫,大概是逐漸適應了生死之間的那塊灰色地帶,他苦中作樂,異常豁達地開起了自己的玩笑。

井陘礦場,地面——

整個礦場的中心全部垮塌,來不及撤離的秦兵被盡數掩埋。從西北方趕來的一部分秦兵也折損在了之後的數次爆炸之中。

那是李弘一生中看到的最為壯烈的畫面,驚天動地的巨響,天塌地陷一般的場景,火舌如同狂舞的巨龍,飛濺的碎石是它脫落的鱗甲。狂風捲起碎石與飛塵,在空中卷作一道道通天徹地的巨浪。

眾人爆發出一陣陣不可抑制的歡呼!

先前跟隨陳鉻埋放礦石的二十名武士,全都在這天地震動之中無可抑制地單膝跪地,向那爆炸的中心遙遙拜謝。

一道橙紅的火光迸射而出,拖着長長的、火焰與鮮血交織而成的尾翼。

鮮血飛濺,他的白衣全被鮮血染紅,血肉在飛沙碎石中拖出了一道長痕。

李弘不敢上前查探,他等了不知道多久,陳鉻卻一直趴在地上,變成了一個一動不動的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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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嬴政豢養喪屍事件處理情況的通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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