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前世番外(二)

95.前世番外(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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麗娘的事情過去之後,趙檢越頻頻往宋淑好這兒來,他原本養着的那些侍妾,卻都這麼冷待着。因為不覺得自己是做了特別的事討他開心,宋淑好很難不生出無事獻殷勤的感覺,控制不住地心裏有點防備。

不過,一日又一日,無論是言語還是行為,趙檢都都沒有與她任何的為難。既無法坦然無謂地承受他的好心與好意,宋淑好以為自己能夠做的無非是以同樣的態度對待趙檢。他對自己好一分,便也還一分,或者多還幾分也可以。

與臨安會下漫天漫地大雪的冬天不同,這裏的冬天見不到什麼雪片,卻處處都透着陰濕的冷意。宋淑好往常不覺得自己多麼地怕冷,真覺得冷的時候也熬得住,如今卻以為屋子裏燒上好幾個炭盆也遠遠不夠,出門便總覺得有些痛苦。

趙檢知道她這般,找人做了件白狐皮裘的絨毛立領斗篷與宋淑好,讓她在出門的時候穿,且連同徐氏都顧念到了,也捎帶了一件。除此之外,他還瞬時向宋淑好提出了替他做一件披風的要求,宋淑好答應了下來。

在將趙檢要求的披風做好了的當天夜裏,他一如既往到了宋淑好這兒來休息。待他進得了屋裏,幫他解下斗篷時,宋淑好才知道外面下起了雨夾雪,不由得說,“天氣這樣不好,也不着急過來的。”

趙檢卻似乎心情不錯,先去凈了手、梳洗整理過,折回來才與她笑道,“你不是說今晚一起吃火鍋嗎?聞着香味,便找過來了。難得你主動找我一起用飯……可是披風做好了?”

“嗯。”宋淑好笑着點頭,又吩咐了下去準備擺飯。

趙檢與她進得裏間,她便取了披風出來,幫他試了一試。現下的天氣,宋淑好覺得冷得要命,趙檢卻好似半點都不懼,常常是裹個披風便夠了。要不是夜裏下了雨夾雪,怕他仍要覺得斗篷不必。

黛紫色瑞錦暗紋綉雲紋銀線滾邊的披風在趙檢身上變得更加貴氣,尺寸本便是比照着他的做的,沒有不合身的道理。宋淑好幫他系好披風,又整理了一下不夠平整的地方,仔細看了看,方說,“比想的還適合您一些。”

趙檢握着她的手,眼裏是沒有掩飾的深情,嘴角彎了彎,與宋淑好說,“你做的怎麼會不合適……也是我今年生辰收到的最好的生辰禮物了,多謝夫人。”他徐徐將話說出了口,無意外看到她臉上的詫異。

“我竟不知今天是您的生辰……”宋淑好獃呆說了句,對着趙檢不免有一點難以為情。再被他盯着看,過得一會臉上便浮起了紅暈。

她從沒有關心過趙檢的這些,先前也沒有人與她任何的提醒。如果趙檢自己不提起,怕是等過去了她還是不清楚。趙檢又似早知她不清楚,自己變着法子從她這兒要得一份生辰禮一般,這就更叫人慚愧了。

“這也沒什麼,往後記得便好。”見宋淑好的滿臉懊喪,趙檢一面解下斗篷,一面與她說,“總歸年年都要過的,也不是沒了機會。”聽得外面丫鬟說已經擺好了飯,他又笑道,“先用飯罷。”

宋淑好低着頭應趙檢的話,以為真正明白了他說的自己待他不夠好的話。當真是關心不足嗎?偷看始終面帶笑容的趙檢兩眼,宋淑好暗自思量片刻,終歸覺得或是該再多幾分關切……

·

作為妻子卻不知道丈夫的生辰,怎麼都有些說不過去。宋淑好也覺得抱歉,到得第二日,為了與趙檢賠罪,便親自下廚,準備了一桌合趙檢口味的飯菜,命人去請了趙檢。

趙檢看起來很驚喜,比平常用飯用得還多些,又說比府里的廚子做得更美味,能時常吃到便好了。宋淑好雖沒有應他的話,心裏卻記下了,後來得了空,便總是會自己下廚準備晚飯。

可惜徐氏終究沒有熬過這個冬天。

一場大病好壞拖了一個多月的時間,最後在一個寂寂無聲的深夜裏,徐氏悄悄地便走了。徐氏生病且始終不見好轉的這些日子,宋淑好放心不下,時常在病榻旁服侍照顧,熬夜也常有。

這麼熬了一個月,人也瘦了許多。那日用罷晚飯後,趙檢去探望徐氏,看徐氏的情況似乎是有所好轉,晚飯用了一小碗素粥,比平常強了不少。他又見宋淑好苦苦強撐,好歹才說服她先回去好好休息。

兩個人都沒有想到,徐氏會在夜裏悄悄便去了。趙檢記得,當時宋淑好剛睡着沒有多久的時間,她突然驚醒,一身的冷汗。外面便有人來了稟報,說是徐氏已經去了……

徐氏的身後事宋淑好本想親自料理,到底經驗不足、精神崩潰,難以為繼,趙檢便幫她將一切事宜都安排妥當了。

身在異鄉又沒有旁的親人來弔唁,多少有些凄清。靈堂里長久回蕩的,是宋淑好哭泣與哽咽的聲音。從得知徐氏去了,到徐氏被火化,趙檢覺得宋淑好的眼淚便從沒有停過。

她哭過幾度背氣暈厥,每天都腫着兩隻眼睛。陪着宋淑好一起看着徐氏被火化的時候,趙檢想起那一次徐氏被人弄傷,她極生氣的模樣。因為在意徐氏,所以會生氣與傷心,但對着他,依然是沒有這些情緒的。

之後的一段時間,夜裏宋淑好不得好眠,常常夢中驚醒,趙檢便擁着她,小聲的安慰。唯一的親人突然去世的事情令宋淑好神傷過度,趙檢的安慰令她感到分外的暖心。

只是想到自己這樣的折騰,難免連累趙檢休息不好,宋淑好與他道謝之後,便又勸他暫時到別處去休息。趙檢見她垂着眼、似一心為了他好,說出這樣的話,反而緊蹙眉頭。

“我去別處倒無所謂,但你怎麼辦?你現在這樣,我看着能不心疼嗎?你若真將我看做了夫君,便不會在這個時候與我道謝,也會知道,無論如何,至少還有我在。”趙檢低聲地說著,言語中沒有責備,卻有嘆息之意。

趙檢的這一句“至少還有我在”讓宋淑好不知如何回應他的話,因為她知道,趙檢的這些話,大半都是真的。她雖認同自己是趙檢的妻子,但從沒有將他當作過親人看待,也不曾真正在心裏依靠過他。

但他現在這麼說……這些日子,再忙趙檢也抽出時間陪着她,時常安慰她,又將一切的事情都安排妥當了。如果不是還有趙檢在,她恐怕早已是一團亂。

想到了這個,宋淑好心便軟了下來。她靠在趙檢的懷中,雖沒有去看他,但摸索到他的手緊緊握着,輕聲說道,“夫君辛苦了,娘親已經走了,除了夫君,我再無依靠。”

趙檢沒有應聲,他的沉默讓宋淑好心裏漸漸生出忐忑,片刻之後,卻聽到他再次開口,說,“你的父親可是葬在臨安?待到日後得了機會再去臨安,將你父親與母親葬在一處吧。”

宋淑好沒有意料趙檢連這個都已經考慮到了,她抬眸去看,瞬間跌入了趙檢寵溺的眼神當中。宋淑好心中一動,垂下眼瞼卻落下一串淚,乾脆將臉埋在了趙檢胸前,悶着聲音說道,“好,夫君記得陪我。”

趙檢抬手一下一下摸着宋淑好的頭,應下她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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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定要帶徐氏的骨灰回臨安,因一直沒有回去,這件事便遲遲都沒有做到。可是一年又一年,時間便也這麼地過去了。嫁給趙檢四年,宋淑好一直沒有過身孕,流言橫生,卻堵不了別人的嘴。

趙檢將原本後院裏的侍妾慢慢都遣散了,宋淑好暗暗勸過他幾次,趙檢不聽,她也只能隨趙檢去了。她曾經偶然聽到過底下的人碎嘴,稱她是不下蛋的母雞,霸佔着世子爺,哪兒也不許世子爺去,又說是她撒潑耍賴,硬逼着世子爺將侍妾都送出去了。

都是一些臆測出來的東西,宋淑好不往心裏去,也不覺得受傷或是如何。倒不清楚趙檢怎麼也知道了這些話,將那幾個碎嘴的僕從都打發了出去,但沒有與她提起過,她一直到了後來才發現。

在嫁給趙檢的第四年,臨近年底的時候,趙檢終於提及皇帝下了旨意,他們可以去臨安了。這幾年,邊關一直在打戰,宋淑好還是知道的。後來也聽說,寧王被皇帝派去了邊關。

宋淑好知道安平王過去便是在戰場上立下赫赫戰功,才得了陛下的重視,而趙檢也是跟着安平王一起上沙場的。她先前以為,或許趙檢說不得也要奔赴邊關。

心裏雖然有想法,但她從來沒有問起過。反而是趙檢隱晦說到因皇帝忌憚,這件事恐不會發生。宋淑好便相信了趙檢的話。皇帝忌憚安平王並不假,否則太後娘娘不會與她說那些話。

也正是這般,待在趙檢身邊的她處境從來尷尬。有些事情即使心知肚明,為了還能好好地過下去,總是要裝糊塗的。她心裏坦蕩,無論趙檢有什麼想法、怎麼看待,她終究堅持遵循自己的心意去做自己認為對的事。

時隔數年,再次回到了臨安。還記得與宋淑好約定過,要將她的父親與母親葬在一處的趙檢,到底是陪着她一起去了。看着自己的爹爹與娘親緊挨着的墳包,宋淑好感慨之餘,亦終於了卻了心裏的這一樁事。

安平王與趙檢入宮面聖,宋淑好身為世子妃,也又見到馮太后。四年的時間並不算短,馮太后也似老了一些。寒暄之餘,馮太后命人請了薛良月來與她見面。宋淑好便知道,薛良月是如願留在了皇帝的身邊,而今已經是薛修儀了。

藉著太久沒有見面、好不容易再見,想好好與宋淑好說說話的名義,馮太后將她一留再留,入了夜也未允她離開。宋淑好便察覺到其中的不對勁,當聽到馮太后說起當年的事,問起她可還記得九歲那年,她也清楚了馮太后的心思。

但是,待在趙檢身邊四年,她從來都沒有接觸到過趙檢生活起居之外的那些東西。所聽所聞,都無外乎是一些瑣事。趙檢也不會與他說起自己都在忙什麼,或者是其他的一些要事。她如實說明,不知道馮太后信或不信。

直到趙檢到長寧宮接宋淑好,馮太后終於放了她走,她卻變得心事重重。她一直都明白,趙檢待她再好,終究隔了一層,否則不會常常讓人送避子湯到她的面前,看着她盡數喝下才會離開。

回到驛館后,趙檢彷彿知道她的心思,也知道馮太后與她說了什麼話,如常擁着她入眠時,說了好些安撫她的話。到得最後,他悠悠嘆氣,說,“我知道,你定一直介懷孩子的問題,但如今……你也該知道的,很多事情都未有定數,我是擔心你與孩子會受累。”

宋淑好沒有接話,趙檢便只是抱着她,在她耳邊說,“我以為你會不樂意,你從來沒有和我說過你的想法,也從來沒有反對過……阿好,你信我。如果你願意,我們現在就要個孩子吧。”

四年的時間,趙檢與她說過無數動聽的話,他為自己做過的事,她都看在眼裏。他讓自己信他,可是否認自己有謀朝篡位的心?可是,他做的許多事,都只讓人捉摸不透。

宋淑好安靜地看着趙檢,終究是說,“夫君信我,我便也信夫君。”趙檢對這個答案,似乎沒有不滿意的地方,笑着含住她的唇道,“我自然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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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陛下在宮中設下宴席為他們接風洗塵,宋淑好隨趙檢赴宴。席間,宋淑好被灌了不少的酒,腦袋便有些暈了,一時想去更衣,便請了宮人帶她過去。本想與趙檢說一聲,卻發現他並不在席間。

宋淑好沒有多想,暫時離席。出來之後,發現原先與她領路的宮人不見了。雖然奇怪那宮人怎一聲不吭便消失,但是宮裏她本便熟悉,也就自己摸着路往回走。

頭還是有些暈,外面冷,又有風,吹得人清醒不少,宋淑好便想在外面稍微待一會再回去。過去在馮太後身邊服侍,她習慣走路腳步輕,幾乎沒有聲音。自己一個人,宋淑好便撿了近路,也未遇到其他宮人。

不遠不近看到翠竹掩映兩個人相擁的身影,宋淑好不堪撞破這樣一幕,忙欲趁着別人沒有發現悄悄避開,恍然卻似聽到了趙檢的聲音。哪怕沒有四年也至少是三年的朝夕相處,她已然對趙檢的聲音極其熟悉,甚至說得上敏感。

酒醒了大半的宋淑好,以為自己沒有聽錯又有點不敢相信自己沒有聽錯。即便知道這樣不好,她仍是躲到暗處,偷聽他們說話。可是聽到的那些話,既讓她驚訝無措,也讓她不可置信。

“阿檢,你什麼時候才能帶我離開這兒?我總覺得我的身體要撐不住了……過了這個新年,便又是一年了……”

宋淑好模糊地聽着這些話,辨認着這個聲音,當意識到對方的身份時,驚駭得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巴。謝昭儀?宋淑好沒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可是,她不會認錯這個聲音。

與謝昭儀在一起的那人,沉默了許久,終於開口道,“明年罷,你再忍一忍。”這個聲音,宋淑好更不會認錯。她更加糊塗,但是眼前的一幕,相擁在一起的趙檢與謝嵐煙,讓她除了面對這個事實,沒有其他的選擇。

後來他們又說了許多衷腸話,宋淑好記起趙檢曾經抱着她,也說過許多類似的話語。她變得比任何時候都要更加清醒,想到前一夜,趙檢還在她耳邊說,要他信她、說要個孩子,她心裏就無法抑制地湧出噁心的感覺。

數次深呼吸后,宋淑好沉下心思,掩去情緒,又悄悄地躲開了。途中竟遇到皇帝,宋淑好連忙行禮,皇帝卻只抬腳離開。宋淑好看到他,又想起謝嵐煙與趙檢,不覺站了片刻,才繼續往回走。

她不想要去質問趙檢,或者去挖掘這其中到底都有些什麼隱情。無論真相是何模樣,都與她以為的相去甚遠。

差點耽溺在趙檢對她的好中,差點以為他對她也許是有真心,總以為自己對他確實不夠好,而現實到底令她看明白了。對她的好,或許只是麻痹她的假象,而所謂真心,也是交付的別人。

自作多情已經足夠狼狽與羞恥,質問只會讓自己變得更加難堪,夫妻之情終究不過是個笑話。但即使最終不過是被拋棄的命運,她也不想要變成趙檢與他交付真心的那個人眼中的笑柄。

趙檢說,明年便會帶謝嵐煙離開……他是準備做什麼?是否馮太后暗示她的那些都是真的,是否他的確有謀朝篡位的意圖?所謂因皇帝忌憚,才不允他奔赴邊關的話又是否僅僅是託詞而已?

宋淑好反反覆復在想這些,當再次面對趙檢時,她以為自己可以假裝什麼都不知道,待他像從前一樣,卻不過徒勞。

但凡想到自己曾經傻愣愣地為他做的那些事感動不已,便更加覺得自己天真,也總感覺能夠看到,趙檢在背後笑她究竟有多麼好騙。

其實這些也都沒有什麼,識人不清是她自己的問題。是她自己不該差點交付出真心,想着若與他一輩子這麼過下去,也不見得有什麼不好。如果一點都不在意,而今無論看到什麼、知道什麼,便不會有這樣那樣的情緒了。

只是,馬上便是嫁給他的第五年,這麼長時間的相處,她不是鐵心石腸的人,無法面對他日復一日的好而無動於衷。

無論過去是怎麼樣,現在知道了,或許也並不遲罷。一面是夫妻的情分,一面是活命的恩情,即使出現本該最為難的局面,她從此之後亦無須搖擺了。

想要安生過自己小日子的人從來也只她一個。

前一夜才哄過的人,后一夜又不知怎麼冷着臉鬧起彆扭,且怎麼都哄不好。本便有些心煩意亂的趙檢,到後來沒了耐性,皺着眉讓宋淑好看着自己,略有些惱怒最後又問她一遍。

“你今兒個到底是怎麼了?我又哪裏惹你不高興了?”他這會記不得過去宋淑好是不會與他擺這樣的冷臉的,僅想到宋淑好看着章煜的背影呆站了許久,也不知兩個人是說了什麼。

可是趙檢沒有得到任何的解釋,唯有宋淑好冷冷地一句:“沒事”,他煩躁地坐了起來。再看一眼宋淑好,便下了床榻,說,“總歸是看我煩了?我去別處休息就是。”披了衣服出了房間。

兩個人的關係幾乎是一下子便冷下去。

到得臨安,趙檢變得十分忙碌,而宋淑好也當不上清閑。馮太后時常派人請她入宮說話,即使不進宮,要應酬的人也一點都不算少。等到過了年節,這樣的情況尤甚。

他們好似回到了最初之時,趙檢五六日不露面,而她也只忙於自己的事情。最大的不同,大約是過去趙檢出現了,她會好言好臉相對,如今卻做不到了。

三月的時候,趙檢忽然使人無時無刻都盯着她的一舉一動。沒過去幾天的功夫,又讓人將她禁足在驛館。在她想盡辦法都無法脫身期間,對外界發生的事一無所知。當她終於可以獲得一些消息時,聽到的卻是安平王父子謀亂之事。

宋淑好想起趙檢答應帶謝嵐煙離開的話,原來並非真正的離開,而是要將謝嵐煙從皇帝身邊奪過來。無須奔赴邊關並不是因皇帝忌憚,而是等着現在這一刻。

宋淑好記得,曾聽小公主提起,寧王奔往邊關前,朝廷已經派了許多人去了,可見情況十分不妙。因為邊關戰況危急,今年的年節,都是一切從簡,在這樣的時候,趙檢想着的卻是……

她知道,趙檢求娶她別有目的,但不去在意是因為他對自己並不差,且以為趙檢是為了表忠心而順從太後娘娘的意。她那時也的確沒有想到,趙檢背後暗藏的心思這麼深。到底篡位從來都不是小事。

他為權利為地位或也為謝嵐煙,對忠心赤膽嗤之以鼻,選在大啟面對外患時,發起了這次內亂。她的看法或許不重要,但實在無法苟同。她是微不足道的人,成不了大事,卻並不想要與他“榮華與共”。

宋淑好覺得自己應該做一點什麼,但連驛館都出不去、也見不到趙檢的她又似乎是什麼都做不了。

直到有一天,有兩個身穿盔甲似是士兵的人拿着令牌來說要帶走她。被暗示是馮太後派他們來的,且出示了馮太后的貼身信物之後,宋淑好便暫時相信了。她急於從趙檢的轄制中脫離,也沒有不斷深究。

被帶出了驛館之後,宋淑好才知臨安城中已是處處混亂。換上與他們相同的衣服、穿上一樣的盔甲,頭上再蓋上鐵質頭盔遮掩面容,除去偏於瘦弱之外,並不大惹人注意。

宮中只比城中更加亂,而趁着這混亂,他們順利溜進宮中,然而宮裏四處不是廝殺搏命的士兵就是倉皇在往外逃的宮人。宋淑好沒有見到馮太后,長寧宮已經變得空無一人。

想要溜出宮便不比之前容易了,誤打誤撞之下,宋淑好被帶着混入了趙檢手下的士兵當中。他們說,太後娘娘或已經出宮,還需要確認皇帝陛下的安危。可是後來,他們被分散到了不同的地方。

宋淑好被迫跟着其他人走,而領他們去的人卻在抵達目的地后立刻加入了戰鬥。她第一次直面這樣的血淋淋的廝殺,在人群當中,她看到了趙檢,還有被趙檢使人擒住的皇帝。

他已然渾身是傷,手中長劍卻緊緊地攥着。縱然身陷囹圄,眼神中卻沒有一絲的懼憚。皇帝雖曾有殘暴之舉,但並不是昏君,大啟在他的治理之下,沒有越來越差,且少了許多貪官污吏。

宋淑好記得,自己入宮的那一年,也同樣是皇帝登基的第一年。她那時對朝堂之事尚且懵懂、也接觸得並不多,可長大之後到底清楚,十四歲便登位的皇帝當時面臨的是如何困難的境地。只是,身在這個位置,總是得扛起相應的責任。

倘若這是一位昏庸無能的帝王、揭竿而起是為大義,她亦無話可說,但也不是那麼一回事。她受了太後娘娘的活命恩情,如今皇帝真的有事,太後娘娘又如何自處?但她該怎麼救人?

宋淑好滿腦子的混亂,卻看到趙檢欲將皇帝直接殺死。身體先於意識行動,回過神時,自己竟已站到皇帝的身前。趙檢手中的長劍刺入她的身體,她看到趙檢滿臉愕然。

她其實明白,走到了今天,自己能活的日子恐怕也不多了。即使趙檢留她一命,也不過是如此。寧王尚在邊關,或是哪一日便可殺回來,趙檢殺了皇帝,寧王若知,又豈會放過他?不過是多一場血流成河的慘劇。

倒下去的這一刻,宋淑好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活。她卻清楚知道,她的力量如此微弱,連自己都救不了,何況別人……

但趙檢沒有了回頭路,她亦無法再陪他走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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睜眼醒來的時候,宋淑好發現自己不在驛館,她環視了一圈屋內的環境,隱約辨認出自己該是在宮中。頭昏昏沉沉,身體乏力,耳邊有些鬧哄哄的,她只看到人影攢動。

過了一會,有個身穿明黃衣飾的人被宮人簇擁着走進來。宋淑好偏頭去看,進來的人正是趙檢。看來她是昏迷了不止一天、沒有死成,但趙檢竟已登基,不知道皇帝是不是還活着……

趙檢揮退了宮人,坐到了床榻旁邊。宋淑好聽到他柔聲與自己說話,問自己哪裏不舒服。那樣的溫言溫語,好似他們都還停留在過去相處和睦的時候一般。她甚至不知道,趙檢為什麼要救活她。

宋淑好很軟弱的想,而今死了都好過面對這讓人無力的一切。死了或可撒手萬事不管,活着卻不得不做出選擇。只是她希望,她是無愧於心的。

她看着趙檢,看到他眉眼間擋不住的春風得意,明知那些話不該說,會激怒他,仍是按捺不住。宋淑好努力撐起半邊身子,盯着漢白玉地面,啞着嗓子斥責。

“趙檢,我從沒有想過有一天你會做出這樣的事情,忠義於你而言,究竟算得了什麼?國有外患,你明明驍勇善戰,卻不肯抵禦外敵,轉而將矛頭對準陛下,這與小人究竟有什麼區別?”

還想要說,卻因牽動了傷口,疼得厲害,又止不住地咳。宋淑好便發現,自己現在身體的情況,怕是連下地都艱難,想要做點什麼更是難上加難。

無視趙檢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宋淑好又欲說話卻先被他捏住了下巴。趙檢逼迫她抬起頭,他寒着一張臉,咬牙切齒地說,“你到底是誰的夫人?我的苦處你看不見,卻處處都為他說話?合著你心裏一直都藏着這麼個人是不是?”

宋淑好只覺得好笑,心裏藏了人的明明是他,卻將這樣的帽子蓋到自己的頭上,是覺得所有人都像他一樣嗎?

她當真忍不住笑了笑,道,“沒有,我心裏誰都沒有,你不必惡意揣測,但我就是沒有辦法認同你的行為。有些話,說出來除了變得難看,沒有任何的意義,你心裏明白。”

趙檢捏着宋淑好下巴的手忍不住加了力道,卻因為看到她慘白的臉色,而收回了手。他原以為,宋淑好對他也不過如此。但她突然的冷落,卻叫他感覺到不是自己想的那樣。

章煜已是他的手下敗將,無論宋淑好心裏有誰,都只能待在他的身邊。趙檢想到這裏,終於定了定心神,靜下心思。壓下心底的怒意后,趙檢盡量讓自己的語氣恢復和緩。

“不管你是怎麼想,這一切已然成為定局。你想清楚了便乖乖待在我身邊,之前的那些,我都不會與你計較。你先好好養傷,得了空我再來看你。”他說罷便已起身,不想再看到宋淑好冷淡的表情,直接走了出去。

宋淑好閉眼倒回了床榻上,心裏卻越感到絕望。

如果從一開始就順從了趙檢,不去做任何的反抗、不去做任何惹他不喜的事,或許念在往昔情分,不但能保住性命,還能夠繼續過錦衣玉食的生活,但她死腦筋地無法自欺欺人下去。

乖乖待在他的身邊?不與她計較?宋淑好壓了壓嘴角,做戲而已,她也不是全然不會。只是他曾經說過的情話都太過諷刺,她不願意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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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嵐煙光鮮亮麗地出現在她面前時,宋淑好沒有覺得意外。趙檢成功篡位,謝嵐煙自然被趙檢從皇帝身邊奪了過來。謝嵐煙若是對趙檢有情,怕是容不下她這個所謂的夫人的存在。

看着謝嵐煙滿臉的高傲,宋淑好不覺得自己與她有什麼話可說,但顯然,謝嵐煙與她的想法並不一樣。她躺在床榻上,偏頭看着謝嵐煙,等着她開口。

對上宋淑好的眼眸,想到趙檢的舉止之後,謝嵐煙略沉了沉心思,嘴角迅速揚起了冷笑,望着宋淑好故意說道,“你是挺有本事的,這幾年,在趙檢身上廢了不少的功夫吧?”

“但你以為自己做了趙檢的夫人就了不起了嗎?你以為他當真在乎你?即使你們做了五年的夫妻又怎麼樣,我跟了他十年,你覺得呢?”

“如今他做了皇帝,遲早是要立后的。比情誼、比情分,我不會輸給你。何況,他也承諾過,會將后位留給我。那麼你這位夫人,到時候又該怎麼辦呢?”

謝嵐煙淡淡瞥了眼宋淑好,見她臉色不變,搖了搖頭,好似渾然無謂,道,“你們是怎麼樣,與我無關,不用特地到我面前來說這些話。”她冷冷靜靜、平平淡淡說著這樣的話,眼底看不到一絲波瀾。

宋淑好的話讓謝嵐煙感覺到嘲諷,她仍是維持着冷笑,與宋淑好點了點頭,耐不住說,“你說得對,替別人擋劍,和他作對,你都已經做了,沒道理還在乎這些。”

“可是那又怎樣?你就算做了這些,也壓根救不了皇帝,還會害了他。你太自以為是了,你要是不護他,他本還能多活兩天。”

謝嵐煙譏笑着說出這些話,宋淑好卻在想她之前說過的、差點被忽略的話,低低複述了一遍:“你跟了趙檢十年,入宮卻不過九年……”

這便是說,從一開始,謝嵐煙入宮便與趙檢有關係。他是心裏有着別人,還能面不改色與自己說那些衷情的話。還好是,沒有真的一頭栽進去,否則現在還不知要落到多麼凄慘的境地。

宋淑好笑看了謝嵐煙一眼,抿唇說,“我記得,你是與陛下有救命之恩的。就算趙檢讓你去做那些,你也心甘情願么?可見你是很愛他了。”

“這也與你無關。”謝嵐煙眯眼看了看宋淑好,覺得她前一瞬的笑容,要多礙眼便有多礙眼。

略略停頓之後,謝嵐煙又說,“你口中的陛下,如今已是階下囚,被關在了水牢裏面,插翅難飛。你覺得,每天被嚴刑拷打的他,還能夠活幾天呢?”

“我亦自身難保,如何還管得了別人?您太高看我了。”宋淑好仍是搖頭,反而放低了聲音。

謝嵐煙不覺眉頭輕挑,倒也無什麼想說的了,便道,“你也是謙虛得很。”記起了別的,便提醒宋淑好,“薛姑姑可比你聰明呢,過去是皇帝的妃嬪,如今是趙檢的妃嬪,怎麼過都是好日子,還犯不着犧牲什麼。”

宋淑好聽她說起了薛良月,卻沒有想到,薛良月竟然……她一時沒有控制好自己的表情,謝嵐煙見她變了臉色,心裏終於舒坦了一些,但未再多留,很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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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次見到馮太后的信物,且示意她,馮太後人便在長春宮時,宋淑好驚疑不定,卻不知道該不該信。長春宮是冷宮,平常甚少有人去,但此番宮裏遭遇變故,怕也不再似往常那般藏得住人。

挨了兩三日,身體情況好轉些許,宋淑好還是決定去看一眼。她悄悄弄昏了一名宮女,宮換上那人的衣服,趁着無人察覺,很快往長春宮摸了過去。當真找到馮太后時,馮太后已是進氣多出氣少。

馮太后握着宋淑好的手,顫聲道,“阿好,哀家求求你,一定要想辦法,將陛下救出去……只要陛下能出去……只要……一定會有辦法的……”

“倘若你還顧念,哀家當年收養你的恩情,顧念哀家為你父母報仇的恩情,千萬答應哀家的話……否則哀家,死也無法瞑目了……”

宋淑好看着奄奄一息的馮太后,聽她艱難地說這些話,最終還是點頭,回握住馮太后的手,說,“奴婢答應您,就算拼上奴婢的性命,也一定會努力。”

“謝謝。”馮太后虛弱道,又說,“外面,小十他,會回來的。”宋淑好再點頭,明白了她話里的意思,卻感覺到馮太后的手恍然失了力氣,再看馮太后,已然閉了眼,再沒有了生氣。

從長春宮出來,悄悄地回去,宋淑好腦海里卻一直在想着馮太后的話。她很清楚,自己沒有能力……寧王身在邊關無異於遠水救不了近火,而她唯一能夠利用的,或也只剩下,趙檢那不知真假的感情了。

打昏了一名宮女,偷溜出去,趙檢再出現時,卻沒有質問她一句,宋淑好便知道他一定是清楚她去做了什麼、見了什麼人,才會這般淡定。

謝嵐煙說,皇帝被關在水牢裏面,每天都被嚴刑拷打。她記得皇帝被趙檢使人擒住的時候已是負了傷,如此怕是撐不了多久的時間。她昏迷了好幾天,到現在……已經有七八天。

要摸清楚怎麼去水牢、想辦法弄到可能需要的令牌與鑰匙,她還需要時間,但不知道,皇帝能不能撐得到那個時候。救不出去也要救,倘若真死在那兒,反倒是解脫了。

宋淑好躺在床榻上,暗暗地輕吁口氣,轉過臉去看趙檢的時候,長長久久之後,再面對他時,臉上終於顯出笑了。她做一場戲,趙檢或不愛聽,但希望他配合,讓她將這場戲做完,此後兩人便可再無瓜葛。

對誰都是好事。

幸好趙檢還算是配合。撐着病體備下一桌的酒菜,與他灌了許多的酒,他便真的醉了。從他身上摸到令牌與鑰匙,他也沒有醒。可是到得水牢,見到了章煜,想就此將他帶出去的時候,趙檢卻不肯和之前一樣裝糊塗。

這場戲再無法繼續。

見到章煜的時候,宋淑好便知道他快要不行了。章煜遍體鱗傷、渾身都沒有力氣,而她自己身上也還帶着重傷,誰也逃不遠。

於是從一開始就清楚,兩個人都出不去。但她沒有了選擇的餘地,也沒有了任何辦法。哪怕知道那是一條死路,依然得踏上去。

看到趙檢向她伸出了手,要她回去時,宋淑好只有搖頭拒絕。她來時便沒有抱着活的心,怎麼可能再和他回去?這天下、天下的一切確實都是他的,但與她有什麼關係呢?

宋淑好看着與趙檢站在一起的人,看到謝嵐煙、薛良月,便明白為什麼會有這麼多人了。都看着她背叛趙檢,去救皇帝,趙檢再想留她的命,也得仔細掂量。假如她是謝嵐煙,一定也容不得像她這樣一個人的存在。

到得現在,卻不必繼續偽裝了。

知道沒有資格指責任何人,可看到薛良月的時候,她還是沒有忍住。她們曾經有過一起生活、一起成長的時光,時間推着她們向前,踏上的卻是截然不同的兩條路。可再怎麼走,也不該是這樣的。

今天她死後,謝嵐煙便可以得償所願了。她沒有好心到特別成全,只是沒有選擇站在趙檢一邊的時候,有些結果便已經註定了。即使謝嵐煙不特別引導她,也是一樣的。

“不就是想和他做對亡命鴛鴦么?我成全你!”

趙檢的話闖入耳中,宋淑好仍是只覺得好笑。他口口聲聲的不計較,便是認定她心裏有別人,所以才“背叛”他嗎?又或者是,拿刀尖對着她,逼到她喉間,再近一寸,便可取她性命?

用手去握住長刀,宋淑好並沒有任何想法,手心冒了血,卻也沒有覺得多麼疼。皇帝整個人倚在她的背上,實在很沉。他快要支撐不住了嗎?宋淑好微微側過了頭,輕聲鼓勵,希望他能再多撐上一會。

她還可以做最後一次努力的。

“趙檢,你若執意不肯放我們離開,那就先從我下手。我是愚蠢又可笑,可做不出來忘恩負義之事。今時今日,國已不國,難道要我往後靠卑微地討好你來苟活嗎?”

“縱然你不曾愛我,我們成婚也有五年。從二十歲到二十五歲,我都跟着你,沒有做出過任何對不起你的事情。我以為,倘若你還肯顧念點情分,總該明白我們立場不同,無關對錯……可你終究還是只想殺我。”

宋淑好冷靜地說著這些話,主動將趙檢手中的長刀往自己喉間送過去,趙檢一瞬鬆開手,到底是不敢真的殺她。可她還沒有來得及將脅迫的話說出口,身後的人卻先行倒下了。

瞥一眼倒在下了的皇帝,緊閉了眼,似也無了呼吸。宋淑好又感覺到一個身影閃到趙檢面前,她轉過視線,謝嵐煙的手裏已經握住了那長刀。

謝嵐煙沒有趙檢的猶豫,將長刀與宋淑好的面前刺了過去,插入她的心口。宋淑看到,趙檢將謝嵐煙推開,眨眼便將她接到了懷中。但又有什麼意思呢?

宋淑好想,她到底還是解脫了。

微微閉眼又睜開眼,宋淑好拽着趙檢的衣領,看着他似痛苦的面龐,送了他最後一句話——

“趙檢,如果有來生,我們還是不要見面了罷。”

真心真意,不想再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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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寵女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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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前世番外(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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