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故人成仇
天色,逐漸發明。
待她梳妝完畢,天色已大明,連帶空中陽光都微微有些發熱開來。
她一身鳳袍,髮鬢高聳,鬢上的鳳釵流光溢彩,奢華萬分,她面容之上,略施薄妝,整個人打扮隆重,但卻不失傾城風華。
未由任何宮奴攙扶,她開始大步出殿,鳳袍的后擺長長的拖曳在地,雖是滿身的精貴壯觀,但那挺得筆直的脊背,卻無端顯得孤寂,蕭條。
在馬廄中牽了烈馬,她身形一動,極為乾脆的登坐在了馬背。
侍衛統領王能似是猜出了什麼,當即跪地,焦急而呼,“望長公主三思!城門之邊,有鎮國將軍與三萬兵力對峙,大盛之兵不易攻破城門。”
她穩立在馬背,居高臨下的朝王能望來,神色,陰沉深邃,卻並無半分的擔憂與畏懼之色。
“敵軍十萬,我軍倉促而組的三萬兵力,豈是敵軍對手。本宮今日,勢拿敵軍首領的人頭,護我大旭周全。若失敗了,還望王能總管看在先皇先後的份上,攜我幼弟速逃京都,護他周全。”
王能面色一白,焦急而道:“先後對長公主臨危託孤,長公主豈能一走了之。便是要讓屬下護皇上,長公主也得隨屬下一道逃離。”
她麻木而笑,“敵軍殺本宮父兄,滅大旭城池,此等不共戴天之仇,本宮,自得好生算賬,豈能棄我大旭萬千子民與深仇不顧不顧,獨自逃亡,苟且活命!”
尾音一落,他已不待王能反應,兩腿驟然朝馬腹一拍,瞬時,烈馬嘶鳴,如箭而去。
“長公主!”王能驚呼一聲,嗓音嘶啞。
奈何話語一落,那一人一馬,早已消失在道路盡頭。
許是知曉敵軍壓城,此際的京都主道上,處處皆是驚慌四竄的婦孺百姓。
她烈馬而過,啼聲四起,驚得道上百姓紛紛讓道,而後迅然而前,直逼京都城門。
“長公主來了!”
城門邊,有武將認出她來,不可置信的驚呼。
待她剛跳下馬來,鎮國老將軍與劉太傅已是跪倒在她身前,焦急而道:“兩軍對峙,此處危險,望長公主速速回宮,等待消息便可!”
她陰沉而道:“太傅與鎮國將軍不惜年事已高,親身犯險,你們都來得,本宮,自是來得。”
嗓音一落,已不顧他們反應,抬步穩然迅速的繞過他們,隨即直往那通往城門之上的石階而去。
突然間,本是悶熱的天氣,突然漸起風聲。
她穩步而上,全然不顧劉太傅在後焦急跟來與呼喚的嗓音,片刻之際,便已踏上了城牆之上。
肅風烈烈,一時,將頭頂珠花與金步搖吹得肆意搖擺。
她乾脆的從一名侍衛手中奪了弓箭,隨後踏步而前,最後終於站定在了城牆之邊。
抬眸觀望之間,只見城門之下,黑壓壓一片人馬,密集交織之中,無邊無際,給人一種窒息般的壓抑。
果然是人馬眾多,如此看來,這大盛對她這大旭,無疑是志在必得。
“我家太子殿下,本無意大開殺戒,方才已與爾方商議許久,只要爾等不戰而降,我家太子殿下,定也不會傷你們一分一毫。我們大盛,要的僅是你大旭江山罷了,並非有意屠殺你大旭滿城。如此,我殿下仁慈,爾等還猶豫什麼?如今,天色也已不早,爾等考慮得如何,便直說。”
正這時,下方有道剛毅戲謔的嗓音揚來。
她瞳孔驟然而縮,循聲一觀,凝向了那言話之人。只見那人,滿臉的絡腮鬍,容貌粗獷,眼睛嗪着諷笑,正囂張挑.釁般的朝城樓方向望着。
她面色一冷,懶散把玩着手中的弓箭,開始淡漠出聲,“亂咬人的野狗,何來仁慈一說?”
這話一落,手中箭羽驀地而出,竟是渾然不借箭弓就直接彈射而遠。
剎那,那方要轉眸朝她望來的粗獷男子瞬時悶.哼,箭羽精準的穿胸而過,他渾身抑制不住的顫了顫,口角噴血,最後抑制不住的從馬背上跌落而下。
一切的一切,來得太過突然,瞬時之中,在場之人皆是一驚。
待片刻后,城下之人似是有人回神過來,當即怒然而呼,“那娘們竟是殺了威武將軍!弓箭手,射,殺了這娘們!”
洶洶而怒的嗓音,殺意盡顯。
姑蘇鳳瑤瞳孔微縮,迅然之中當即要飛身而下,擒賊之王,不料還未動作,那城下紛繁兵馬之中,竟有一道渾厚有力的嗓音響起,“慢着!”
這話一落,城下弓箭手紛紛頓住。
她心底卻莫名陡跳,當即循聲而望,邊間那繁雜密集的兵馬之中,竟緩緩策馬出來一人,最後,那人立馬當前,微微揚頭,瞬時之中,一雙剛毅的雙眼迎上了她的。
剎那,似有什麼東西猛然撞擊了心口,疼痛入骨,似是鮮血淋漓。
她渾身抑制不住的顫了顫,方才還滿是陰沉冷冽的臉,此際驟然慘白。
“長公主!”劉太傅與鎮國將軍焦急呼喚,雙雙上前一左一右的將她攙扶住。
她堪堪穩住身形,極緩的推開劉太傅與鎮國將軍,起伏不定的雙眼,再度朝那城下之人望去。
熟悉的眼睛,熟悉的眉宇,熟悉的面龐,甚至,連他面容上常日蔓延着的清冷與傲然都全然的熟悉。
只奈何,當年他的不告而別,她本不曾想過還會與他再見,然而,鮮血深仇的事實不住的讓她相信,讓她看清,她與他再見了,以這種血海深仇的身份與姿態,再見了。
心口,驀然刺痛,疼痛入髓。
正這時,那城樓下方立馬當前的人,低沉沉的出了聲,“大旭傾城絕麗,但卻脾性暴躁,叛逆不已的嫡長公主,竟是你?”
剛毅的嗓音,縱是略顯疏離,然而卻不難察覺其中的幾分壓抑,甚至震驚。
她驀地勾唇而笑,蒼白的面容,被冷笑與嘲諷全數覆蓋。
是了,脾性暴躁,叛逆不已,甚至打皇子,惱太后,威宮奴,無惡不作,這便是她往些年給這天下之人不可一世的不堪形象。自打十五之際,國師才帶着她入住在道行山上,避世清修,以滌滿身的叛逆與暴躁,不料山間清苦,加之國師時常教她醫術,日日與她說道,倒將她滿身帶刺的稜角磨得乾乾淨淨。
一年之後,在國師閉關之際,她在深山採藥時救了一名少年。
那少年,肩膀腿腳全是刀口,鮮血淋漓,她並未驚動國師,僅是心生惻隱,將他拖至山間洞中為他療傷。
多日的朝夕相對,這最初一言不發且滿身疏離的剛毅之人,終歸是打開了心,與她言道他是鄰國大盛的世家公子,遊玩途中偶遇山賊,驚慌之下逃入這深山之中,以求避命。
一切的一切,聽着真實,她不曾有半分懷疑,僅是日日為他傷口換藥療傷,誠然已對。
然而,整整半月的互陪互伴,兩人互相情義,待她心生搖曳,本打算告知他她大旭公主的身份,不料那剛毅俊雅的少年,竟突然不告而別,任她焦急的尋遍大半個道行山,都不曾得他半分蹤跡。
這人,便這麼突然憑空消失了,不留半分痕迹,許是她失魂落魄的模樣惹得剛閉關而出的國師訝異,國師開口而問,她才如實以告,奈何國師掐指一算,唇瓣一動,僅幽似嘆的說了兩字:“孽緣。”
孽緣。
是了,當初不知這二字是為何意,甚至以為國師故意嚇唬於她,奈何此時此際,竟用入骨入髓般的震撼與痛意,讓她徹底明白了國師口中這二字究竟何意。
這曾經心繫的男子,竟是沾染了父兄的鮮血,如此血仇,何能逾越半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