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錦墨居東次間。
薛雲霖坐在南窗下的炕上,接過嘉宜遞過去的熱茶慢慢喝着,回想着剛才在父親的書房裏面,父親對他說的那些話。
父親說,今日在朝堂上他為了自己冒險反對皇帝廢后,卻讓夏次輔鑽了空子,支持皇帝廢后,於是皇帝最後取得了勝利。
皇帝說,擇日就會頒佈廢后詔書,正式廢后。
至於將來太子是否會遭殃,被皇帝廢掉,他已經不想再管了,他不能夠拿全家人的榮華安危去冒險,再反對皇帝一次。
如此一來,要是真有太子被廢,賢妃上位,潭王成為太子那一日,那麼薛家如何才能安穩呢?
當時,父親是捋着下頜鬍鬚看向他問的。
他一思索就說出了四個字:“棄卒保車。”
再看向父親時,他神色複雜,似乎眼裏又讚許,可眼底深處也有痛。
良久他開口:“既然你知道怎樣做才是對薛家,對你的親族好,那麼我就按照你說的給你兩個選擇。其一,那就是跟你媳婦和離,再跟潭王道歉,爭取得到他的諒解,這樣你就不用離開薛家,薛家也會安穩了。其二,那就是跟我斷絕父子關係,帶着你媳婦離開薛家,從此以後跟薛家沒有任何關係,潭王將來即便成為了太子,也不會給薛家找麻煩。那麼,你怎麼選?”
他沒有片刻猶豫,說:“我情願選第二,並不是我不念及父子親情,而是這樣對薛家好,我也不會負了我娘子。”
“可你想過,你不負她,卻是負了我這個父親,負了薛家的其他人嗎?甚至負了你自己?”
“父親……請恕兒子不孝。”
“哎……你去吧,就知道你會這麼選。我想,你跟我斷絕父子關係之後,最好再辭了官,遠離京城這是非之地好些。未雨綢繆,總比事到臨頭,無路可退好。”
“父親,其實我也想說,不如父親也早作打算,急流勇退?”
“你知道什麼?凡是到了我這個高位的人,只有握住手中權力才能自保,放棄權力,下場只有一個,那就是死。更何況,薛家的族人們,也不願意我急流勇退的。哎,你別管我了,還是好自為之吧。”
嘉宜見丈夫去見了公公之後,回來一直鎖着眉頭,接了自己的茶慢慢喝着,似乎滿腹心事一樣,不由擔心地問他:“霖郎,是不是父親又說什麼不好的事情了?”
薛雲霖聞言回過神來,放下手中茶盅,望向嘉宜,搓了搓鼻子道:“是啊,有點兒事情,我也沒考慮你的意思就選了,我有點兒怕你會怪我。因為那樣一來,你就要跟我一起吃苦了。”
嘉宜忙問:“是什麼事?”
薛雲霖默了默,就把剛才在父親的書房中對嘉宜說的那些話對她說了。
嘉宜聽完直接哭了,她撲進丈夫的懷中,哭道:“霖郎,你為了我才真是吃苦了。本來,你可以前程遠大的,本來,你可以跟你的父親和親人共享天倫榮華……可如今,卻要跟公公斷絕父子關係,還要遠走他鄉……早知如此,我,我真不會選擇嫁你……”
薛雲霖將下巴擱到她頭上,慢慢扶着她的背說:“你瞧你又說這樣的廢話了,難不成你後悔嫁給我了嗎?或者說,你後悔沒有選擇潭王?”
“不,我從來沒有後悔當初作出的選擇,我只是心疼你,你為了娶我,付出的代價太大了,我欠你的太多了。”
“你瞧你,又說糊塗話了。夫妻本一體,自該禍福與共。當初就在潭王說出那些威脅的話之時,我已經把最壞的後果想清楚了。若是因為跟你一起,要我放棄榮華與功名,我也坦然接受。我就怕,你以後跟我遠走他鄉,也會思念父母親人,會難受,還有就是再也不能過這樣呼奴使婢,風光無限的日子,你能夠受得住嗎?”
嘉宜的淚水染濕了薛雲霖月白色錦袍的前襟,她從他懷中抬起頭來看向他,說:“你我初初相識的時候,我是做什麼的你不知道嗎?別以為我做了幾年大家的小姐,就身嬌肉貴起來,再也吃不得一點兒苦了。我倒是擔心你呢,一介書生,手不能提,肩不能挑,這十幾年都生長在錦繡之中,一旦離了家,離了京,又如何謀生呢?再有,既然是要避開潭王,那麼你也不能透露出來你是新科狀元,滿腹經綸,去做書院的先生,又或者是去做誰的幕僚。還有,你也沒做過買賣,也無法去做商人呀。”
薛雲霖笑:“我寫得一手好字,畫得一手好畫,也有一肚子的學問,難道還不能謀生了?當然大富大貴的日子可能給不了,但讓你過得富足安穩還是能的。你也別忘了,咱們手上也還有些銀子呢,帶着去揚州那邊買些田地買所宅院,過些小民百姓的日子還是能夠的。難得空閑,還正好做一些學問,研究下心學呢。”
嘉宜一開始聽了薛雲霖說的話之後難過落淚,此時卻被他描述的那恬淡的日子給吸引住了。
她想,要是真能夠像丈夫說得那樣,兩夫妻平淡相對,恩愛相守,自己不用整日注意這注意那,講究一大推規矩,應付一大堆的人,丈夫也不用每日去點卯,案牘勞形,這樣的日子可真是神仙日子。
或者這就是禍兮福所倚吧,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嘉宜拿帕子自己給自己擦了眼淚,隨後說:“霖郎說得是,咱們手上還有不少產業田地呢,換成銀子帶着走,去到江南買上幾百畝地,再買上一所小小宅院,過些平淡日子總是能的。”
“那就勞煩娘子開始着手把咱們手上的田地變成銀子,收拾收拾,等着過完年,來年春暖花開,咱們就去江南吧。這幾個月我把手上的事情都辦了,還有一些事情給安排妥當,就可以走了。”
“好,就依照霖郎說的辦。”
接下來,嘉宜就按照跟丈夫商定的開始着手處置他們兩個人手中的田地鋪子變成銀錢。
在明面上的財產她都收攏來,至於她祖母顧老太太給她的添妝,那一間香料鋪子,還有田莊和店鋪她都沒動,這部分她想要留着,繼續讓自己信任的人管着,以備不時之需。她將它們交給她舅舅一家人跟她指派的管事繼續管着,她打算把這些田莊和鋪子的收益的三分之二都交給老太太替她保管,三分之一給一些給姨娘和弟弟,另外一些給舅舅一家人。
薛雲霖的田莊和鋪子,還有顧家陪嫁給她的鋪子和田莊她倒是暗自安排人去賣找買家了,她想,要是不賣乾淨,也不能哄過潭王以及京城裏其他人的眼睛了。
既然丈夫要跟公公斷絕父子關係,當然是不能留着薛家給的田莊和鋪子了,這麼做以示決絕。
就在她處理自己跟丈夫手上的田莊和鋪子之時,宮中又發生了一件大事,那就是皇帝又被刺了,刺客武藝高強,皇帝重傷昏迷,群臣經過一番商議,只能讓太子監國。
這可是大梁歷史上少有的嚴重的事件,皇帝在三個月之中,連續遭遇了兩次謀殺。
第一次沒有死成,第二次重傷昏迷,看起來十分兇險。
皇太后震驚之下,直接出面一方面嚴令虎賁衛指揮使親自帶領人保護皇帝,任何人沒有她的手令,都不許進乾清宮見皇帝。另外,她垂簾親政,讓東廠徹查此事。
出了這樣的變故,薛首輔就又叫了四兒子去,讓他暫緩處理手上的田產和鋪子,說,若是皇帝挺不過這一關,太子順利登位,那麼他們薛家就安穩了,薛雲霖和嘉宜也安穩了。所以,等一等再說。
一等就等了五六天,皇帝命大,從鬼門關回來了,他被救活了。
睜開眼,意識清楚之後,他頭一句開口說的話就是:“太子謀逆,派刺客刺殺朕,立即將他抓起來,廢掉其太子位……”
這話是對身邊的顧金梟還有東廠提督陳奇說的。
兩人聽後面面相覷,最後還是顧金梟膽大,問皇帝:“陛下何出此言,這個……太子正監國呢……”
皇帝聲音嘶啞,雙眼赤紅,握着拳說:“闔宮裏面,唯有他才是最想讓朕死的人,不是他又會是誰?”
顧金梟為難了,要是僅僅憑皇帝的臆斷,什麼證據都沒有,就去把太子抓起來,還要廢掉其太子位,這也是太說不通了。只不過皇帝是一國之君,他要認定太子有罪就有罪,根本不需要什麼證據的。只不過皇帝這麼一下旨,恐怕又會遭遇朝臣的反對吧,甚至比上一次廢掉皇后還要激烈。
畢竟太子是一國儲君,重要性比起皇後來只多不少,這些年,更有不少朝廷官員投到太子門下,成為堅定的□□。
“陛下,此事是否要稟告給皇太后聽,皇太后現如今垂簾聽政,她能夠做主。”一邊的司禮監太監兼東廠提督小心翼翼地躬身建議道。
“是呀,自從陛下遇刺之後,是皇太后出面封鎖乾清宮,並派微臣帶領虎賁衛精銳全力保護陛下。”顧金梟也在一邊道,他認為陳奇非常聰明,將此事推給皇太后是最妥當的。
皇太后經歷過多少風浪,很多事情都比一般人看得深,看得遠,也唯有她才能夠說服皇帝不廢太子,又或者是她才能動手廢掉太子。
而且皇帝才醒過來,他們兩個要是勸說皇帝不要輕易下廢掉太子的決定,若是惹得皇帝不快,那可是要倒大霉。
果然,在陳奇和顧金梟說了這樣的話之後,皇帝便說他要見皇太后。
陳奇立即答應了,麻溜兒地派人去找皇太後去了。
皇太后這些天在慈寧宮裏可是天天吃齋念佛,祈求菩薩保佑她的皇兒能夠順利度過眼前的劫難。
陳奇派去的太監到達乾清宮,說皇帝醒過來了,並且要見皇太后。
皇太后聽了,立即由身邊的女官和宮女以及太監簇擁着去了乾清宮跟皇帝相見。
一見到皇帝,她的眼淚都下來了,抖着唇說:“到底是菩薩聽到了哀家的祈禱,皇帝總算是度過眼前這一劫了。”
皇帝躺在枕上也紅了眼圈說:“兒臣讓母后擔心了,兒臣想讓母后幫着做一件事,以使兒臣能夠安心養傷。”
皇太后問:“何事,皇帝儘管說,哀家一定幫你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