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4章 天機
回到傾心閣,花緬將自己扔到軟榻上,一邊擺弄着面具,一邊思考着面具的主人到底是誰。從衣着和氣質上看,他絕非普通人,而他的樣貌又極其俊美,她似乎在朗夜閣的畫像上見到過。
當她絞盡腦汁,終於將其與南秀小王爺對上號時,眸光頓時一亮。
沒想到此人竟是裴恭措最疼愛的弟弟,素有斷袖王爺“美稱”的端王裴櫻釋。可他為什麼沒有和裴恭措在一起?
朗夜閣的資料顯示,裴櫻釋的生母為先皇最寵愛的德妃千玉語,因與青梅竹馬的表哥梅玉鴻,當時的宮廷禁衛統領穢亂宮廷,被先皇和一群妃嬪捉姦在床后打入冷宮,梅玉鴻則被下了獄。
當時先皇想將八歲的裴櫻釋一併關進冷宮,任其自生自滅。二皇子裴奇駿的母妃李貴人勸阻了他,說他畢竟是皇室血脈,又天資聰穎,若加以調.教,將來可堪大用,若在冷宮埋沒一生,未免可惜,畢竟犯錯的是他母妃,稚子無辜,不如就由自己來教養。
先皇的心思本不在此,聽李貴人這麼一說便隨口應下了。裴恭措的母妃庄嬙,當時的庄貴妃卻搶白道:“既是如此,便將他教養在臣妾的名下吧,措兒很是喜歡這個弟弟呢。”
先皇當時還在氣頭上,聞言也未多說,只隨便應了句“貴妃看着辦吧”便憤然離去。
花緬是在宮中長大的,宮中每日上演的勾心鬥角她早已耳熟能詳。千玉語分明就是宮斗的犧牲品。一個聖寵正隆的後宮妃子,除非她腦子不正常才會在宮內與人偷情。如果她沒有猜錯,設計陷害千玉語的應該是現在的太后,裴恭措的生母庄嬙。因為繼任的禁衛統領張辰奕是她的親信。她將裴櫻釋放在眼皮底下,不過是為了更好地掌控他。
據說裴櫻釋五歲能文,六歲能武,七歲便在琴棋書畫軍政策論各個領域嶄露頭角,是除了太子以外先皇最喜愛的皇子。庄嬙這一招可謂一箭三雕,既除去了先皇最寵愛的妃子,又為兒子除去了一個爭奪皇位的強勁對手,還除去了他們背後的勢力。
八歲以後的裴櫻釋再未展露出任何過人之處。花緬不得不佩服他的心機,一個八歲的孩子,若非經歷了足以改寫一生的慘痛遭遇,又怎能如此隱忍,小小年紀便學會了韜光養晦。以裴櫻釋的聰慧,花緬不難推斷,他必定清楚這其中的一切因由。
只是可惜了,一個大好男兒,在如此的打擊之下,生生將心理扭曲成了斷袖。
“想什麼呢,這麼入神?”
一道突兀的男聲驚得花緬一躍而起,她衝著躺在自己床上隱在黑暗中的始作俑者怒聲道:“你可不可以不要像個鬼一樣躲在旁邊嚇人?你知不知道,人嚇人,嚇死人?”
裴恭措換了個姿勢,側身支頤道:“此話差矣,我可是光明正大地躺在這裏,是你沒有看到而已。不過話說回來,你到底在想什麼呢?連有人在你房中都不知道?”
花緬不理會他的問題,繼續指責道:“你知不知道女子閨房未經允許不得隨意進入?”
“緬兒又不是外人,我們都已肌膚相親了,還有什麼可忌諱的……”話未落,裴恭措慌忙飛身而起。
花緬撲了個空,轉身咬牙道:“你再提‘肌膚相親’四個字,我跟你絕交。”
裴恭措長臂一伸將花緬拉入懷中,柔聲哄道:“好,不是‘肌膚相親’,是‘裸裎相見’行了吧。”
花緬恨聲捶打他道:“你走開,我不想見到你。”
裴恭措不由委屈:“你只顧自己玩,把我一個人丟下,我不但沒有怪你,還好心給你送燈回來,你不感謝也就罷了,還如此待我,真是讓人傷心。不過你若讓我親一下,我便不跟你計較了。”
見裴恭措覆臉下來欲行輕薄,花緬連忙扭開頭去,不料櫻桃小口卻被他準確捉住親了個正着,頓時羞惱地將他一番踢打。
花緬這麼一鬧,反倒激起了裴恭措的玩心。他順勢將她推到牆上,四肢並用,將她不老實的手腳牢牢制住,待她無力反抗,便盡情享用起她的美味來。本打算淺嘗輒止,可一碰之下,觸感柔軟,小巧豐潤,感覺極美,裴恭措竟欲罷不能,糾纏着這張小嘴,吻了個天昏地暗,直到感覺自己再不住嘴就要徹底失控才依依不捨地將她放開。
重新呼吸順暢的花緬,小臉紅撲撲的,在窗前月色的映襯下,嬌艷得像能掐出水來的粉色蓮花,勾得裴恭措心癢難耐。為防自己失控,他趁花緬對自己的無禮有所反應之前道了聲“早點休息,我回去了”便狼狽而逃。
待花緬反應過來,始作俑者早已逃之夭夭,一肚子怒火無處發泄,她使勁擦了擦自己紅腫的櫻唇,恨聲道:“裴恭措,我咒你不得好死!”
話一說完,她又覺得這詛咒太過惡毒,於是“呸”了兩聲道:“童言無忌,童言無忌,我收回方才的話,老天爺,您就當沒聽到好了。”
之後幾日,裴恭措仍會每日都來騷擾,倒是再未做出逾矩之事,只陪她下棋,為她撫琴,或各自安靜地看書。花緬權當有人為自己解悶,便也懶得下逐客令,於是兩人相安無事着直到壽宴的來臨。
壽宴前夜,躲了姬雲野數日的花緬悄悄回到了水華宮。雖然成昭帝的壽宴不得不參加,但更重要的是,她其實真的很想他,不想原諒他,卻又想見到他。
見到花緬,雪球歡快地撲上來,直往她懷裏鑽。宛陶更是激動地喜極而泣,拉着她絮叨了半晌,先是憤怒地數落姬雲野,說他怎麼可以不顧花緬的感受和秋棠做出那種事,后又表示出同情,說他是如何地思念她,四處派人找她,七夕那日還去了聽心湖。
花緬平靜地聽着,似乎並不意外。當宛陶說到姬雲野給秋棠喝了避子湯藥時,她不但不見歡喜,卻連心底剛剛湧起的少許喜悅也消失殆盡。這不過是在提醒她,他的確已經不再是曾經的野哥哥了,她不再是他的唯一。
宛陶說了半晌才想起似乎應該將花緬已經回來的好消息告訴姬雲野,卻被花緬制止。她還沒有做好見他的準備,心煩之下躍上院中的梧桐,在繁茂枝葉的遮掩下,向聽瀾殿望去。
那人還未就寢,正擲了手中的狼毫,向窗前走來,站定后久久凝望着水華宮的方向。才幾日不見他便清減了,神情亦多了幾分冷肅。
花緬不由有些心疼,卻見一綵衣女子走上前來,跟他說了什麼,他點了點頭,轉身向床榻走去。女子替他更衣,將他安置好后便退到了屏風外守着,片刻后似覺他已睡着,便和衣躺到了外間的軟榻上。
什麼時候開始秋棠已經不用召喚便可登堂入室了?什麼時候開始秋棠也能在他跟前說得上話了?又是什麼時候開始他已能允許別的女子在他房中守夜了?
心中鈍痛無比,刺目的畫面讓她移開了目光。當目光落在坤寧宮的一處,她驀地一怔。片刻地思忖后,她飛身躍下,朝着那個方向悄然行去。
坤寧宮內,皇后的心腹太監柳公公匆匆步入內室喚醒已經熟睡的皇后。
“娘娘,國師大人求見。”
皇后一驚,忙起身道:“快為本宮更衣。”
匆忙着上外衣,皇后在柳公公的引領下快步來到院中僻靜的一角,那裏等候着一個身材挺秀的男子,此刻正對着星空負手而立。
皇後上前恭敬道:“國師大人深夜私入後宮,可有要事?”
國師這才將視線挪到皇後身上,他躬身一揖道:“見過皇後娘娘。”
皇后虛扶了一下道:“國師大人免禮,有話直說便是。”
國師眸光幾番明滅變換,終是開口道:“回娘娘,茲事體大,不可與他人說,臣只好來找娘娘相助。”
“哦?看來此事很是急迫,國師甚至等不及天亮。”
“正是。明日便是皇上的壽辰,臣希望皇后在壽宴上讓皇上將花緬指給別國的皇子或國君。”
皇后不由愕然:“為何?”
“臣夜觀天象,發現帝王星有暗淡之勢。”
“怎麼會?皇上正當壯年。”
“臣也做如是想,但天意難違,未來難測,我們不可不未雨綢繆。”
“國師大人此話何意?”
“東離兩三年內便會有新皇登基。若皇后希望繼承大統的人是大皇子,便要將花緬推離他的身邊,否則不但皇位不保,還會禍及東離。”
“何以見得?”
“帝王星旁邊有兩顆略小的星,代表着王位繼承者,原本一顆稍亮,一顆稍暗,可近來,那顆較暗的星卻有反超亮星之勢。”
“國師的意思是,那顆稍亮的星代表着野兒?”
“正是。”
“這又何以見得?”
“在他還是太子的時候那顆星就存在了,即便他的太子之位被廢,此星也未曾暗淡過。他旁邊的那顆星卻是後起之秀。”
“那這又與緬兒有什麼關係?”
“在花緬出生的那一年,太子星旁邊多了一顆小星,兩星相依相伴,臣曾以為她會相伴着大皇子順利登基,然後母儀天下。可自五年前開始,那顆星便開始漸漸暗淡,而大皇子亦是那時因她失去太子之位。今夜,臣突然發現,那顆星竟有放亮和遠離之勢。臣想,花緬必不是大皇子的良人,若勉強在一起,只怕會導致內憂外患。內,會使大皇子的皇位不保;外,會引來別國覬覦。不如,明日皇后便讓花緬在壽宴上嶄露頭角,以她的傾城之姿,必會有人提親,也好順理成章地將她推離大皇子身邊。”
國師所言正中皇後下懷,她自然樂見其成,可終歸有所忌憚,猶豫道:“可是,野兒必定會怪罪於本宮,這該如何是好?”
“明日,臣會說服他。”
皇后頓時心下一松,卻不由嘆息道:“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婦人。那便有勞國師大人了。”
國師卻並不如皇后這般輕鬆,事實上那些諫言半真半假,亦不盡然。他不便言說的是,他剛剛在天象的昭示下實施了以自己鮮血開啟照世鏡的禁術,看到了讓他驚痛的一幕。
三年後的東離,在大片的火光與血海中永遠地消失在了中土大陸上,而罪魁禍首便是花緬。南秀皇帝欲奪之而姬雲野卻不肯相讓,一場持續兩年多的戰爭就此爆發。
在兩國拉鋸,元氣大傷之際,北宇趁機聯合西延和夷戎攻下東離直搗南秀。東離只余兩座孤城,南秀退居一隅。為防天照插手,北宇封鎖了海上交通。
後來成昭帝傳位於姬雲野后離奇失蹤。北宇一鼓作氣勢如虎,太子榮來川先射殺了南秀皇帝裴恭措,踏平南秀江山,又將東離最後兩座孤城團團包圍。
姬雲野欲以身殉國誓與國家共存亡,花緬為了讓他活下去捨命相救。讓他意外的是,天照女皇的皇夫凌月突然出現,帶走了花緬的屍體。
自此之後,事態的發展便有些令人匪夷所思。
天照女皇傳位給皇太女花若水後人間蒸發,而花若水和花玉然皆被凌月囚入天牢。繼任女皇是一個完全沒有皇室血統的陌生女子。
北宇欲趁天照內亂將其一舉攻下,完成一統中土大陸的宏偉大業,卻不料,一夜之間一把莫名天火燒毀了北宇皇宮和數座皇家宅院,皇室成員盡皆殞命。
他再想看得更多,已是心力不足。
如今,國與國之間相互制衡,看似平靜,實則暗潮洶湧。和平盛世的外衣下是行將骨枯的一個個王朝,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能夠一統天下笑到最後的究竟是誰他亦無從知曉,但他絕不容許東離變成照世鏡中所呈現的那般模樣。廢墟,枯骨,血海,滅亡……這絕不該是東離的未來。於是他決定逆天改命。如果捨棄一個小女子便可挽救一個國家,他寧願遭受天譴。何況,花緬的命局中似乎還有他看不透的變數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