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禍起
東離王朝,成昭十四年暮春。花緬穿越重生的第九年。
是夜,烏雲蔽月,百鳥歸巢,粉色櫻花在斜飛的細雨中簌簌飄揚。
雨聲驚擾了淺眠的花緬,她看了眼身側熟睡的少年,那櫻花般的容顏早在九年前便深植心底,如今只盼着早日長成,在時光靜好中執手一生。
輕輕地披衣下床,當窗外的落櫻進入眼帘,一種莫名的憂傷攫住了心室,胸中一陣憋悶,她撐起油紙傘走了出去,沿着櫻花凋零的軌跡,為它們作最後的送行。
很多年以後,花緬總會想起這一夜,如果當初她沒有走出水華宮,走出太子東宮,人生會不會改寫。可世上沒有如果,只有結果和後果。而事實上,即使沒有這一夜,也會有其它因由來扭轉命局,這一夜不過是她人生際遇中看似偶然實則必然的一個小小轉折。
命數而已。
寂寂深宮,凄凄落櫻,一個九歲女孩在幽深的宮道上以自己的方式祭奠着逝去的生命。無星無月,靜謐祥和,那廊檐下輕搖的琉璃宮燈伴着淅瀝的雨聲,以氤氳的光暈指引着小小的腳丫走向漫漫前路。
在一處僻靜的假山前,原本的清幽寂靜被一種不和諧的聲響打破。花緬雖是幼童的身體,卻有着成人的靈魂,自然明白那山洞裏的男女正在做什麼。
深宮女人多寂寥,想必那女子不是皇帝的妃子,便是宮女。男子卻不知是誰了。皇子皆年幼,最年長的太子姬雲野還未滿十四歲,尚未通人事,如今正安寢於自己剛剛起身的水華宮。王爺們也都建了府,不可能住在皇宮裏。
會是誰昵?
在好奇心與僥倖心理的作祟下,花緬將傘置於地上,躡手躡腳地摸進假山中。洞中晦暗,她屏息適應了一會兒方才看清裏面的兩個人影。樣貌看不真切,只能看到男上女下正在做着某種運動。他們似乎過於投入,連有人進來都未發覺。
花緬好整以暇地觀看着二人的歡悅和好,試圖從聲音上分辨他們的身份。可除了十分隱忍的悶哼,他們再未發出其它聲響。於是她只好仔細觀察二人的身形。當她終於十分肯定二人就是東離最小的王爺姬初陽和皇上不受寵的妃子李婕妤時,歡喜地長出了一口氣,卻因此而暴露了行藏。
只聽姬初陽顫抖着聲音低喝道:“誰?”
心中大呼一聲“糟糕”,花緬轉身欲逃,卻被一道飛閃過來的身影堵了個正着。
小小的身子被有力的臂膀拎了起來,一個低沉的聲音詫異道:“怎麼是你?”
李婕妤已將半敞衣衫斂好,待她上前認出花緬,頓時卸去了幾分慌張,她轉而對姬初陽道:“不能放了她,若她說出去,我們會沒命的。”
姬初陽沉聲問花緬:“你看到了什麼?”
花緬直覺此次凶多吉少,心中難免有了幾分驚慌,可面上仍表現得無辜而鎮定:“太黑了,緬兒什麼都沒看到,所以想進來看看是誰在裏面,沒想到是小王叔和婕妤娘娘。你們也和緬兒一樣睡不着覺出來溜達嗎?”
姬初陽明顯鬆了口氣,手一頓,放開了她。
李婕妤唯恐她逃跑似的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即便她未看到什麼,但若將深夜見到你我之事說與別人,誰會想像不出發生了何事?王爺三思,切不可授人以柄。”
姬初陽靜默片刻道:“緬兒平日也算與我親善,我終不忍傷她性命,如今只好消去她的記憶。如此,你可還有意見?”
未等李婕妤的“也好”說出口,花緬便使出吃奶的勁掙脫了她的禁錮飛也似的衝出了山洞。怎麼可以,她怎麼能容忍自己從此沒有記憶。若連野哥哥都忘記,她活着還有什麼意義。所以此刻,就算拚卻性命,她也要逃離他們。
雨似乎越發地大了,這裏離東宮太遠,花緬雖有些輕功,但怎能和武功高強的小王爺相比。如今唯有先躲進最近的宮殿。姬初陽偷偷入宮與李婕妤相會,必然不敢驚動旁人,只要找到一處宮殿暫避,他絕不可能大張旗鼓地搜人。
花緬慌不擇路地奔逃至馨蘭殿,遠遠便見殿門緊閉,而殿牆外植有幾株灌木,她驟然加速奔跑,縱身踩踏於灌木之上,借力躍起攀牆而入。
不知是不是下雨的緣故,偌大的院落竟然看不到一個人影。
花緬知道,此殿的主人何貴人不太受寵,但門外連個守夜的宮人都沒有卻是有些意外。但她此刻只想尋得一處庇護逃過此劫,並未多作他想,急急奔至正殿便欲推門而入,誰知房門卻被從裏面閂死了。
移步至窗邊,透過菱形窗格,伴着灑落窗前的琉璃燈輝,她看到了雕花大床上兩個交疊在一起的人影,不禁驚呼一聲。她之所以驚呼,是因為皇上今晚明明在皇后處,怎麼可能分身來此?除非床上那人不是皇上。
房裏立刻傳來一聲怒喝:“誰?”
花緬慌亂中轉身離去,卻和追上來的姬初陽撞到一處。她心中一陣悲號,雖明知躲不掉,卻又抱着最後一絲僥倖哀求道:“小王叔不要消去緬兒的記憶,緬兒什麼都不會說的。”
姬初陽捂住了她的嘴,神色似乎比她更加慌亂,他警覺地聆聽着四周的動靜,眸中滿是寒意。
花緬不由打了個寒噤,下一刻已被他扛起行至牆邊。
與此同時,一道嬌媚的女聲自身後響起:“不知小王爺深夜來妾身寢宮有何貴幹?”
姬初陽身子一僵,慢慢轉過身來。而此刻,四周已有些零散的腳步聲紛至沓來。
花緬被他扛在肩頭分外難受,此刻見他大勢已去,拍了拍他的臂膀,示意他將自己放下。
姬初陽將花緬往地上重重一放,冷冷睨了她一眼。這一眼滿含深意,花緬知道,那裏面是赤.裸裸的威脅。她不由縮了縮頭,將目光轉向正殿方向。
此時何貴人正穿戴整齊地站在殿外的廊檐下,身邊跟着她的貼身太監小午子。莫非方才她是在和這個小太監行苟且之事?想到這裏,花緬不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何貴人看了看姬初陽,又瞅了瞅花緬,冷嗤道:“若不是還帶着個小丫頭片子,我還以為小王爺對妾身有不軌之心呢。”
姬初陽擠出一個頗顯尷尬的笑容,態度誠懇道:“是緬兒要向本王學武功,非要將本王留在宮中,方才她在練習輕功,無意中進了馨蘭殿,擾了娘娘清夢,還望娘娘見諒。”
花緬不由詫異地轉頭看向他,還真是鎮定,謊話說得像真的一樣面不改色。佩服!
“哦?這黑燈瞎火又下着雨的,王爺倒是好興緻。虧得緬兒年幼,若再長几歲,只怕就要遭人詬病了。”
“娘娘說的是,本王下次自會注意。”
“既然如此,妾身就當王爺沒來過,王爺也須當作什麼都沒有看到。否則,這裏這麼多雙眼睛,這麼多張嘴,我可保不準哪個不長眼的就大個嘴巴說了什麼不該說的。”
姬初陽斜乜了眼周圍突然多出來的宮女與內監,又看了看一臉無辜狀的花緬,心道,看來這小丫頭又看到了什麼不該看的了,於是淡笑道:“好說,好說。”遂牽起花緬打開正門走了出去。
花緬不由回頭看了何貴人一眼,她的身影隱在暗淡光線下,隔着厚厚的雨幕看不清神色,似乎隱約帶了幾分蕭索。
“你在馨蘭殿看到了什麼?”送花緬回宮的路上,姬初陽狀似無意地問道。
花緬想了想道:“我看到小午子趴在何貴人身上。”然後又故作天真地問,“小王叔,你知道他們在幹什麼嗎?”
姬初陽恍然,原來如此,今日也不知刮的什麼風,竟讓這小丫頭接連兩次撞見穢亂宮廷的醜事。他咳了一聲,轉移話題道:“今日之事,萬萬不可對別人說起,不然小王叔、李婕妤和何貴人都會性命不保,你也休想全身而退。”
花緬“驚愕”地張大了嘴巴,然後點頭如搗蒜地保證道:“緬兒記住了,小王叔放心,我定會守口如……瓶的。”話未說完卻見姬初陽一個縱躍消失在了視線中。
正納悶姬初陽怎麼毫無徵兆地就跑了,便感到一個茸茸軟軟的物事撞進了自己懷中,花緬低頭一看,原來是雪球——姬雲野送給她的愛寵,一隻渾身雪白被她養得胖成球貌似哈瓦那比雄犬的外族犬,不禁喜上眉梢:“雪球乖乖,你怎麼不乖乖睡覺,大晚上的到處亂跑什麼?”
正抱着雪球親熱,她突然發覺雨似乎停了,抬頭卻見到一張白皙粉嫩秀色天成的俊顏,有着少許的着急,還帶着微微的慍怒:“這話應該我來問你還差不多。為什麼大晚上不睡覺,跑出來把自己淋成了落湯雞?”
花緬甜甜地笑着,挽上姬雲野的手臂:“野哥哥,和你共撐一把傘在雨中漫步的感覺真好。”
“貧嘴。”姬雲野被逗笑,颳了刮她的小鼻子,卻仍不忘追問她出來做什麼。花緬便將方才的遭遇和盤托出,驚得姬雲野目瞪口呆,背脊發涼。
回到寢宮,姬雲野為花緬沐浴更衣后將她抱到床上,裹了被子緊摟入懷。他早知宮廷複雜,卻不料,自己從未遇到的事,小小的緬兒一晚上竟撞上兩起。心下惴惴之餘,直覺這不是一個好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