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 白衣勝雪
七天後,白如衣來到了牛家莊。
從邊陲小鎮到牛家莊,雖然不算近,倒也不算遠,但白如衣還是花費了七天的光景。因為他很懂得享受生活,既然傷勢亦非性命攸關,自然不願沒日沒夜地急趕,倒是好好品味了地方上的美食小吃。順道,白如衣還去了趟莫縣,據說那裏的雪梨酒乃是天下一絕。
牛家莊是一個小城鎮,人口尚不過一千戶,然而,偏偏就是這樣一個地方孕育了江湖“妙郎中”梅二先生,是以名聲在外,而梅庄位於牛家莊鎮北,此時的梅二正身處梅花草堂,整理藥典。白如衣很自然就找到了梅二。
“你是來求醫的?”梅二看了白如衣一眼,冷冷地問道。
“是的。”白如衣淡淡一笑,不卑不亢。
梅二眉頭不由一蹙,眼前的白衣青年竟然有一種諱莫如深的特質,着實令他頗感詫訝。自問醫術精妙,一年中找他求醫的人不在少數,不過在梅二先生看來無一能及得上這白衣青年,那樣懶散而隨性的笑容,甚是氣定神閑。
“我行醫近三十年,一向有‘三不治’的原則。”梅二沉聲道,“酬金不足者,不治;禮數不周者,不治;殺人越貨者,不治。”
白如衣笑道:“我雖然算不上富可敵國,但也不至於太窮;我不讀聖賢教誨,倒也不算傲慢無禮;我既非正義俠士,亦非窮凶極惡,勉強屬於有益無害的一類。梅二先生應該沒理由不醫治。”
“你這個人蠻有趣的。”梅二道。
“無趣豈非令人生厭?”白如衣笑道,“梅二先生名列‘七妙人’,論及有趣,只怕比在下更甚。”
梅二聞言,心情大暢:“說得好!你這小子如此妙哉,梅二一定要交你這朋友。”說罷,便抓過白如衣的手腕,開始把脈。
自古醫者,望、聞、問、切,切為根本,所指便是把脈。梅二指間微動,不過三息,臉色卻變了三次。
“你是被一種殺伐劍氣所傷。”梅二神情嚴肅道,“一劍而施,傷及五腑,那人的劍法造詣極高,必定是江湖上最頂級的劍道高手。”
“沒錯。”白如衣不由佩服梅二的醫術,只憑切脈便能推知一二,實在厲害。一點紅的劍詣雖然算不上最頂尖,但‘劍絕天下’的確有資格媲美薛衣人的劍法。
“那人這一劍極是厲害,劍氣迫體居然凝而不散,實在是聞所未聞,這樣強橫的一劍並沒有殺死你…看來你的武功更在他之上。”梅二驚嘆道,“據我所知,江湖上青年一輩中應該沒有你這樣的本領才對。”
白如衣笑而不答,在此之前,他從未現身江湖,梅二自然是無法得知。
梅二沉思了片刻,說道:“你的傷醫治不難,但調理頗費功夫,需明日擇時配藥,今日是不大可能了。”
“無妨。”白如衣一笑釋然,“聽聞梅二先生好酒,我順道去莫縣醉仙樓買了兩壇二十年陳釀的雪梨酒,此刻正放在外面的馬車內…”
“你不早說!”梅二連忙朝堂外奔去,身形之快令白如衣驚訝了一番。傳聞中,梅二不是不會武功么?白如衣多少有些困惑,不過想想梅二嗜酒如命的個性,倒也釋然,有時候美酒的確比美女更誘人。
梅二得到美酒,自然喜笑顏開,領着白如衣去見了梅大,說是品酒賞梅,而整個梅庄就只有梅大處的寒梅最具美態。梅氏兄弟,各有所好。梅二喜歡美酒,梅大痴迷書畫,執愛程度不相上下。
梅二領着白如衣來到了一片梅林,林中隱隱有人聲傳來,走到近前,他們就見到一個峨服高冠的老人,正在指揮着兩個童子洗樹上的冰雪。
白如衣悄聲道:“這就是梅大先生?”
梅二道:“除了這瘋子,還會有誰用水來洗冰雪?”
如此寒冷的時節,梅林傲立,多少積雪而落,但世人都不會做用水去洗的蠢事。因為如論怎麼洗,雪還是要落在樹上,水也立刻就會結成冰的。
白如衣不禁失笑道:“梅大先生天性不失率直,遠比世上絕大多數人更有趣。”
梅二嘆了口氣,苦笑道:“他可以分辨出任何一幅畫的真偽,可以配出最厲害的毒藥和解藥,但這種最簡單的道理,他卻永遠也弄不懂的。”
他們說話的聲音傳人梅林,那高冠老人回頭看到了他們,就好像看到了討債鬼似的,立刻大驚失色,撩起了衣襟,就往裏面跑,一面還大呼着道:“快,快,快,快把廳里的字畫全都藏起來,莫要又被這敗家子看到了,偷出去換黃湯喝。”
梅二笑道:“老大你只管放心,今天我已找到了酒東,只不過特地帶了一個朋友來…邀你一同喝酒賞梅。”
他話未說完,梅大便搖了搖頭:“我對喝酒一事不太感興趣,老二你門自便吧。”話畢,便急急跑回了書屋。
“老大是怕我騙他那些字畫,現在回去藏好。”梅二倒也不太在意,“來,我們喝我們的不用管他。”說著,一面吩咐童子準備酒具。
酒意闌珊,白如衣的酒量並不好,和梅二一比,自然更差了,不過他不甚在意,所學的驚神訣博大精深,想要將酒勁化去並非難事,所以一夜的光景倒也在飲酒賞梅中悄然而逝。
這時天剛破曉,梅花草堂顯得格外安靜。
白如衣目中精光閃動,淡淡地說了一句:“此間只怕又有遠客。”
梅二先生動容道:“三更半夜裏來的絕不會是老大的客人,只怕又是來找我的。”其實他直等到現在才聽到屋外傳來一陣沙沙的腳步聲,來的人似乎並不止一個,步履都很輕健。
只聽一人朗聲道:“不知這裏可是梅花草堂么?”
過了半晌,就聽得梅大先生的語聲在前廳響起,道:“三更半夜的闖來,是小偷還是強盜?”
那人道:“在下等專程來訪,不但非偷非盜,而且還有一份薄禮奉上。”
梅大先生冷笑道:“三更半夜的來送禮,顯然更沒有存好心,各位還是回去吧。”
那人笑道:“既是如此,在下只好將這幅王摩詰的畫帶回去了。”
梅大先生失聲道:“王摩詰?”語未說完,門已開了。
梅二先生皺眉道:“這幾人先摸透老大的脾氣,投其所好而來,必有所求,我們看看他們到底是哪一路的人馬!”他並沒有走出去,只將門推開一點,悄悄往外望。只見來的一共有三個人,第一人只有三十多歲,短小精悍,目光炯炯,手裏托着個長長的木匣子。第二人面如重棗,長髯過腹,披着件紫緞團花大氅,顧盼之間,睥睨自雄,顯然是個慣於發號施令的人物。第三人卻是個十來歲的小孩子,圓圓的臉,圓圓的眼睛,紅斗篷上鑲着白兔毛的邊,看來就像是個粉裝玉琢的紅孩兒。除了他之外,其餘兩人眉目間都帶着憂鬱焦急之色。
居然是他們…白如衣微微一動,已經知道來人正是尋梅二為其子醫治的秦孝儀,而旁邊那漢子是狗腿巴英,至於那小孩正是日後赫赫有名的龍小雲,不過十歲少年,但狠辣之性遠在很多惡人之上。
“梅二先生,我希望你能幫我一個忙。”白如衣淡笑道,“這三人乃是來求醫的,凡事先來後到,若是他們闖入此間,還望先生不要過問。”
“我梅二先生閱人無數,偏偏看不透你,不過我相信你絕非池中物。”梅二嘆道,在前廳梅大的喚聲中走了出去。
白如衣的酒量並不好,但是現在他為自己倒了一杯,並且甚有味道。或許,冥冥中真的自有安排,白如衣拿走了金絲甲,從而改變了李尋歡的命運,使得李尋歡並沒有遭遇花蜂,更沒有中寒雞散的毒,也沒有了梅庄一行。但,令白如衣始料未及的是,他居然會剛好遇到龍小雲。
“這酒,果真是越喝越有意思…”白如衣似在自言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