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但那小女孩蒼白的臉,開始有了血色,泛着嫩嬌的粉紅。

主城樓大廳里,溫暖而乾燥,大部分的孩子都睡著了,只有安德生察覺到他,見安德生試圖爬起來,他抬手制止了他,穿過大廳,繼續爬上通往領主卧室的塔樓。

當他推開門時,原以為屋裏會和往日一樣陰暗,那叫凱的女人,總是在城門塔樓里拖到最後才會回房,回來之後也立刻就會熄燈上床睡覺,以避免和他清醒的共處一室。

但這一日,當他推開門,屋子裏卻仍有光亮。

火塘中的煤炭被燒得燙紅,又不至於冒出熊熊火光,只散發出宜人的溫暖。

木桌上的蠟燭也被人點亮,那原本被他堆滿執事紀錄的桌子被人清空,那些紀錄全被挪到了一個新出現的書架上頭。

被人清空的木桌上,擺放着麵包、起士、臘腸與熱湯,還有一顆蘋果。

半滿的木製浴桶像往日一樣被放在火塘旁,一旁的小凳子上還堆放着乾淨的浴巾,和一壺藥草茶及它的茶杯。

他愣站在門邊,有些懷疑自己的眼睛,但食物的香味撲鼻而來。

他走進那個看似熟悉又陌生的房間,然後才發現那個女人和以往一樣側躺在床上,只是她幾天前就已經不再用羊毛毯把自己裹得像毛毛蟲一樣。

女人一動不動的,看起來像睡著了,可他知道她沒有。

那碗湯和那桶洗澡水,還有擺放在浴桶旁裝水的銅壺都冒着蒸騰的白煙,她一定是從窗口看見了他回來,才把這些東西準備好。

他放下長劍,脫下身上沉重的鎖子甲和其他裝備,以及那身早就濕透的衣褲及靴子,泥巴和雨水在地上匯聚,在這滿室生香的屋裏,他身上的臭味變得更加明顯。

他喝了茶,那熱茶很香,有些清甜,上面還飄着綠色的葉子和白色的小菊花。

那茶,緩解了口中的乾渴,他抓着那杯茶,坐進浴桶里清洗自己,熱水溫暖了冰冷的手腳,讓他放鬆下來,他慢慢的喝着那壺茶,汗水涔涔而下,但熱茶與熱水緩解了些許疲累,他喝完了那壺茶,這才洗了臉,洗了頭,起身擦乾身體,走到那擺滿食物的大桌后坐下。

過去幾個月,大部分的時候,他都和其他人在大廳一起吃飯,那些人需要看見他坐在那裏,看見他知道該怎麼做。

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好好吃一餐了。

滿桌的食物,讓他剛開始還有些罪惡感,但疲倦和飢餓的腸胃,無法讓他思考太多。

糧食現在是她在管的,如果不夠,他知道她不會讓他多吃一口。

當他坐下時,看見擺着麵包的盤子旁邊,還有一小塊奶油。

他甚至不知道她有這東西。

他把奶油抹上麵包,那奶油嚐起來無比香甜濃滑,充滿着他的口腔,讓他感動得閉上了眼,那睽違已久的滋味,包裹着舌頭,教他差點嘆息出聲。

溫熱的濃湯里,加了麵粉、洋蔥、火腿、豆子與奶油,和些許的香草,還有些許的胡椒,同樣美味得不可思議。

他一口接着一口的吃着,清空桌上所有的碗盤,把空虛的胃填滿。

在他用餐時,濕透的皮膚與頭髮,漸漸被火烘乾。

他把湯碗裏最後一顆被遺漏的豆子舀進嘴裏咀嚼,然後才慢半拍的想起一件事,他瞬間僵住,放下木匙快步走到床邊,伸手想將她搖醒問清楚,可到了床邊,他的手卻停在半空。

她剛才只是裝睡,但現在卻已經真的睡著了。

他能看見她放鬆的枕在自己的手上,淺黑色的陰影,仍在她雙眼底下累積。看着那女人熟睡的面容,他緩緩收回了手。

算了,不管是什麼事,都可以明天再說。

他直起身子,轉身回到桌邊,吹熄了蠟燭,這才重新走回床邊,上床鑽進被窩裏。

半夢半醒間,那小女人因為畏冷,翻身蜷縮入他懷中,他下意識的伸出雙手擁抱着那溫暖的小女人,將她拉得更近,嗅聞着她的發香入夢。

那一夜,他睡得又沉又香。

再醒來,是因為懷中的女人偷偷溜下了床。

他可以聽見她活動的聲音,她披上披肩,開門走了出去,到主城樓的另一側去使用那間廁所。

她從來不肯在房裏使用那隻夜壺,就像她幾乎不在這裏洗澡一樣。

即便他不介意使用她用過的洗澡水,她卻依然和女僕一起在主城樓後方的小浴場裏清洗自己。

半晌后,他聽見她回來了,在房間裏窸窸窣窣的,他好奇的睜開眼,看見她穿着那件米白色的長袍,拿着先前擱在火塘邊的銅壺,在小木盆里倒了乾淨的水,用小塊的布巾洗臉,然後才站在窗邊,一邊打着呵欠,一邊拿一把木梳梳着頭。

窗外天已亮了,他很少睡到這麼晚,所以不曾見過她打理自己。

她把那烏黑的長發梳得無比柔順,再將它們編成辮子;差不多在這時,他才意識到,她不知何時,已不再在外頭披散着長發。

或許是為了方便行動,但更有可能,是她不希望讓人覺得她是女巫。所以她把那頭黑髮編成髮辮,再盤起來。

那讓她看來像個端莊秀氣的貴族淑女,而不是讓人畏懼的森林女巫。

然後,她套上一件咖啡色的外袍罩衫,在腰間繫上鬆鬆的繩結。

接着,她才開始收拾他昨晚用完的餐盤。

他想起昨晚那個問題,於是強迫自己起身,掀開被子下了床,從一旁的小几上,拿來羊毛長衫套上,這才朝她走去。

她手中收拾的動作沒有停下來,但他能感覺到她的緊張。

也許他應該要先說點別的什麼,可他向來不擅長和人交際,所以到頭來,他只能開口直接道。

「我需要那些豆子。」

她愣了一下,沒反應過來,抬眼呆看着他:「什麼?」

「昨天晚上湯里的豆子。」他抬手耙着腦袋上蓬亂的發,道:「你有多少?」

「兩麻袋。」她說著,然後反應過來,問:「你想拿來種?」

他點頭,「我不知道你有豆子,上個月,我派了人去南邊買豆子和麥種,但我的人還沒回來。」

「我忘了它們是種子。」她訝然的說,然後指着窗外其中一座塔樓道:「豆子都在那座塔樓里,啊,糟糕——」

她說著,轉身從窗口探出去,朝那已經冒出炊煙的廚房,揚聲喊着。

「蘇菲亞!蘇菲亞丨」

她試圖叫喚那暫代廚娘職務的女僕,但聲音卻傳不到樓下廚房那兒,她叫了兩次,女僕沒聽到,她乾脆回身,匆匆忙忙的拎着裙子轉身跑了出去。

沒想到那女人就這樣丟下他,波恩有些傻眼,搞不清楚怎麼回事,不自覺大步跟上,在樓梯口追上了她。

幸好他有跟上,因為她跑得太急,差點摔了下去,他連忙抓住了她。

「怎麼回事?你急什麼?」

凱有些驚魂未定的壓着心口,但仍快速的開口道:「廚房裏有一鍋豆子泡了水,我讓蘇菲亞早上煮了給大夥兒吃——」

她話沒說完,他已經反應過來,鬆開了她,三步兩並的飛快往樓下跑去,直奔蔚房。

當他穿過庭院,來到獨立在外的廚房時,已經看見炊煙裊裊,他匆匆推開門,蹲在地上替火爐添加柴薪的蘇菲亞被他嚇了一跳。

「大人?」

「豆子呢?」

蘇菲亞呆看着他,「什麼?」

「豆子!泡了水的豆子在哪?」

因為他兇惡的表情,蘇菲亞忙指向火塘上的大鍋,「在那兒。」

他聞言,想也沒想,一個箭步上前,伸手就把那大鍋從火塘上扛了下來。蘇菲亞見狀驚呼一聲,凱在這時跟着跑了進來,慌張的問:「她把豆子煮了嗎?」

「才剛上火塘。」他說:「鍋子是溫的。」

凱聞言,忙從門邊讓開,指着外頭冰冷的石磚,道:「快倒外面地上!」

他兩個大步來到門外,迅速把那鍋豆子倒了一地,他豆子才落地,那女人已經端來一盆冷水,嘩沙一聲,潑在它們身上。

冰冷的石磚因為冷熱交錯,散發出氤氳的熱氣,兩人氣喘吁吁的看着滿地冒煙的豆子,旁邊女僕則傻眼的看着他倆。

凱喘了兩口氣,回身再去水缸里舀水,然後蹲在地上,把那些微溫的豆子全撿回裝了冷水的水盆里。

被泡脹的豆子看起來十分飽滿,但尚未發芽。

她把水盆放在地上,雙手並用的撿沒幾顆,就看見他也蹲了下來,跟着她一起撿那些豆子。

「你覺得它們熟了嗎?」他問。

「不知道。」她微喘着說:「可以再泡幾天試試看,看它會不會發芽。」

「也許我們應該乾脆把它吃了。」他說:「泡過熱水它可能會爛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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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女的騎士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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