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本來,她只是建議他提供借貸。
是他擅自添加了她的身世背景,每當他提及她是富商的女兒,還有那即將繼承的遺產,她都不自覺繃緊了身體。
不像他,這女人並不擅長說謊。
他可以清楚感覺她對那謊言的不自在,但她附和着他的謊。
她是個美麗、性感,頑固又勇敢的小東西。
現在,她是他的妻子了。
輕擁着懷中的小女人,他在溫暖的熱水中又待了一陣子。
夜深了,雨停了。
窗外的月悄悄在雲中探頭,他等到水變溫了,才小心的抱着她出浴桶,替她擦乾了身體和長發。
在搖曳溫暖的火光中,他替她清潔雙腳,替那些逐漸消退的水泡抹上藥油。
她在這之中只輕嘆了口氣,咕噥了幾句語意不明的話,沒有真的醒過來。
和他相比,她真的十分嬌小白嫩,就連那裸足,也又小又白,那讓她腳上的新舊燒傷更加顯眼。
他輕撫着她腳踝和小腿上燒傷的舊疤,心頭微緊。
然後他上了床,躺在她身邊,拉來毛毯,裹住她與自己,將她擁入懷中。
她又嘆了口氣,小手習慣性的環上了他的腰。
一股奇怪的滿足感,盈滿心胸。
只是心底深處,仍有一絲罪惡感隱隱晃動。
他深吸口氣,將它抹去,不去想那些謊言、那些罪疚,卻仍不由自主的收緊了擁着她的長臂。
【第二章】
她不見蹤影。
新婚第二天晚上,波恩在大廳長桌主位上坐下時,等了半天都不見她的人,他擰着眉頭,叫住麗莎詢問,才知她依然還在城門塔樓照顧病人。
長桌上,男人們唏哩呼嚕的吃着碗裏的燕麥和豆子,以及昨天婚宴剩下的菜肴,可他清楚他們都注意到他身邊的空位。
有那麼一瞬間,幾乎覺得她是故意的,故意在躲他。
這女人今天早上一醒來,飛快就溜下了床,雖然在他起床時,她含糊的說了一聲早安,但立刻就轉身下樓了,從頭到尾看也沒看他一眼,活像怕他又將她抓到床上。
她是處女,他知道他弄痛了她。
也許她以為每次都會這麼疼痛?
左手邊的位子,空蕩蕩的,莫名讓人惱怒。
他冷着臉,食不知味的吃着碗裏的食物,看見賽巴斯汀瞄了那空位一眼。
該死的,不管為了什麼原因,她應該要知道,吃飯時,她得坐在他身邊。
她現在是男爵夫人了,而今天才是兩人新婚第二天,如果她不懂得尊重他,所有的人都會認為他管不動自己的女人。
莫名的不悅與惱怒在胸中堆疊,等他回神,他已起身丟下了所有人,大踏步轉身離開。
在黃昏悄悄又落下的細雨中,他滿懷着怒氣,穿過廣場,爬上塔樓,本想一進門就將她扛上肩頭,強制帶回主城樓大廳,誰知卻發現城門塔樓的病房裏都是蒸騰的水氣,白茫茫的熱氣充滿一室,帶着藥草的香味,濃得幾乎讓人有些不適。
他很快就看見她的身影,那女人側坐在睡鋪旁,手裏拿着一個冒着熱氣的水壺,捧在夏綠蒂口鼻前。
「沒事的,別害怕,這可以幫着你濕潤喉嚨和口鼻。來,慢慢吸口氣,慢一點,然後把痰咳出來。」
一陣猛烈的咳嗽聲響起,她拍打夏綠蒂的背,幫助那女人把痰咳出來。
「沒錯,就是這樣,你做得很好,再喝口藥草茶,漱漱口,然後吐出來。」
他站到她身後,她察覺有人,以為是女僕,回頭就道:「蘇菲亞,幫我拿一塊乾淨的布——」
看見他和他臉上的惱怒,她愣住。
波恩從旁邊那籃堆疊的布巾中抓起一條,遞給她。
她微怔的接過手,身後睡鋪的女人又開始咳嗽,她回過神來,轉身繼續和那女人溫柔的說話,拍撫着她的背,拿布巾擦拭夏綠蒂口鼻的痰液。
「夫人……對不起……」
「別擔心,沒事的,這病都是這樣,等過幾天就會好轉了。」
「真的嗎?我會好嗎?」
「當然會。」
她溫柔的聲音如此篤定,教聽的人,莫名安心。
她安撫着夏綠蒂,直到那女人的咳喘慢慢平息下來。
看着她照顧人的身影,聽着她溫柔的聲音,那填塞在胸中的怒氣瞬間被另一股羞惱取代。
該死,這女人輕而易舉的就讓他覺得自己為了這種事生氣很蠢,然後他才意識到,他會這麼不爽,是因為——
他就像那該死的老頭,要求所有的人都照自己的規矩走,他之前總覺得那些要求無理而蠻橫,而如今他才曉得是為什麼。
這突如其來的領悟,讓他臉色驀然一沉。
她在這時起身,轉過來面對他,朝門口點了下頭,示意他到外頭說話,他朝外走去,她在門口洗了手,跟了出來。
「怎麼了?」她拉下遮蔽口鼻的布巾,疑惑的看着他問:「我以為你正在用餐。」
她不知道。
剎那間,他確定了這件事。
填塞胸臆中的怒氣消去了些許,但惱怒仍在,他低頭看着她,下顎緊繃的道:「用餐時,你必須坐在我身邊。」
她眨了眨眼,有些微愣。
「為什麼?」
他吸了口氣,將雙手環抱在胸前,眼角微抽的說:「你是我的妻子,我的男爵夫人,當我們用餐時,你得坐在那裏。你嫁給了我,那意味從現在開始,無論何時何地,你都得把我的事,優先置於所有事情之上。」
這話,聽起來專制又霸道,就連他都覺得萬分愚蠢。
她在照顧他的人,生病的人,但事情必須要解決,他得讓她了解這件事的嚴重性。
他惱怒不爽的道:「我是領主,人們需要看到我坐在我的位子上,他們也需要看到你坐在你的位子上,每天晚上,你都得坐在我身邊的位子,和我與我
的人一起用餐。你得表現出對我的服從與尊重,如果你沒有出現在餐桌上,每一個人都會認為你在反抗我——」
他的話,讓凱睜大了眼,驚訝的開口辯駁:「我沒有——」
「你不在位子上。」他擰着眉,瞪着她說:「那才是他們看到的,你羞辱了我。」
凱震驚的看着那個惱怒的男人,這才發現事情有多嚴重。
他很火大,非常生氣,她能清楚看見他額上的青筋。
天知道,就算他為此揍她一頓也不為過。
有那麼一瞬間,她真的覺得他會為了他的面子,為了他的權威,將她拖到大廳里,當著那些男人面前揍她一頓。
她知道有些貴族為了更小的事,就把妻子揍得鼻青臉腫。
「我從來不想羞辱你。」她警戒的看着他說。
他緊繃著臉,粗聲說:「我知道。」
「我很抱歉。」她強忍着想後退的衝動,再開口。
「我知道。」
他說著,閉上了眼,深吸了口氣,這個動作讓他的鼻翼歙張,她能感覺到他在控制自己的怒氣。
再受不了那緊繃的氣氛,凱匆匆開口:「如果你要揍我,現在就動手,別在大廳,在那麼多人面前打女人,有損男子氣概,會讓你顯得像是在欺負弱……」
她話到一半,他就睜開了眼怒瞪着她,那記瞪視如此凌厲兇狠,從他身上輻射而來的怒氣無比驚人,嚇得她閉上了嘴,讓剩下的話都消失無蹤。
他一直等到她閉上了嘴,才幾近咬牙切齒的道。
「我不會揍你。」
「你不會?」她眨了眨眼。
他再吸了口氣,壓着脾氣道:「我不會。」
「為什麼?」凱瞪着他,明知應該閉嘴,這個問題卻還是脫口。
就她所知,大部分的男人十個有八個都會毆打自己的妻子,上至王公貴族,下至商人農奴,對男人來說,女人是財產,就像牲畜,不聽話就好好的打一頓,揍到她順從聽話為止。她在答應嫁給他的那一天,就已經有了心理準備。沒有錯,他是個好人,但她清楚曉得,他也是個男人。
他眯着眼,擰着眉,惱火的低咆。
「因為我不是怪物!」
這個答案,讓凱傻眼,她看着他,一時有些啞口。
他低頭俯視着她,火冒三丈的說。
「我不會揍我的女人,更不會當眾羞辱你!如果你需要教訓,我相信有更好的方法,可以讓我們私下解決!」
他兇狠的臉一直逼到了她眼前,鼻頭都快頂上她的鼻尖了,明明他氣到都快頭頂冒煙,但這一次,她卻沒有想逃跑的衝動,只因她忽然領悟,他是說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