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淚水又再次滾落,她握着那顆墜子,俯身垂首,伸手觸摸他胸前鮮血淋漓的傷處,深吸口氣,再次替他療傷。
灼熱的痛楚驀然又再襲來,但他身上最嚴重的傷處開始停止流血,她的長發飛揚起來。
凱握緊了手中那塊冰冷的墜子,剎那間疼痛迅速從胸前流到右手,她能感覺到能量在碧璽和她的身體之間流動。
她喘了一口氣,那塊碧璽瞬間就在她手中迸裂粉碎,化為沙石。
他斷裂的骨頭開始癒合,她的則開始裂開。
她知道再下去,她會昏過去,凱強迫自己停下來。
就在這時,穆勒提着燒滾的水進來了,安德生也和村婦借到了針線,還找來了躐燭,她把針線用沸水燙過,在火塘的火光下,開始替他清洗縫合傷口。
從頭到尾,他沒有掙扎過,若非還能感覺到他的心跳,還能感覺到他在呼吸,她絕對無法忍住用她與生倶來的能力替他療傷。
那一夜,無比漫長。
她挑出了他身上傷口中的每一顆石頭、每一粒沙,擦去他身上的血水,拿蘇里亞進入森林,為她帶來她需要的藥草搗成泥,敷在他的傷處。
人們在她身旁來來去去,為她提供乾淨的水與布,替她添加柴火、鱲燭,讓她能清洗照顧他。
當她把能做的事都做完時,才發現那小小的窗子,已透出天光。
然後,穆勒拿了一件亞麻衣裙給她。
「夫人,你衣服上都是血,這是村子裏的婦人的,你要不嫌棄,就換上吧。」
她沒有拒絕,只伸手接過,起身時,卻因為暈眩和疼痛差點昏倒,但蘇里亞及時扶住了她,還順手塞了另一顆水晶給她。
她用掉了它,才有辦法站直。
男人們離開屋子,讓她更衣。
她忍着痛把衣服脫掉,裂開的肋骨,讓她無法將手舉高,她大口的喘着氣,幾次痛得淚水直流,她沒有伸手去擦,反正沒人看到。
在微弱的光線下,她拿清水把身上的血水擦掉,她知道,那些人以為她身上的血,是染上的,只是沾染到他身上的。
幾乎每個接觸到他的人,都沾到了血,那讓她不需多加解釋,當她把胸前的血水抹去,她能看見那兒的傷沒有完全癒合,就像她的右腳一樣,它之後或許會造成問題,但那不是她現在需要煩惱的事。
之後,她又花了一點力氣,才有辦法把衣服穿上。
那亞麻衣裙十分寬鬆,但至少很乾凈。
她回到他床邊,查看他的情況,他仍在呼吸,仍有心跳。
她已拿乾淨的布將他的傷口都包紮起來,蓋上了另一件沒有染血的毛毯,那讓他的情況看來不再那麼可怕。
緩緩的,她鑽進了他的毛毯里,在他身邊側躺下,撫着他蒼白的臉,他被包紮起來的胸口,感覺他終於穩定下來的心跳。
微光中,她能看見他的胡碴冒了出來,雙唇乾澀又蒼白,高挺的鼻子被撞斷了,臉上還有許多擦傷,但還是比之前好上太多了。
「波恩……」情不自禁的,她將小手擱在他心上,在他耳畔悄聲告白:「我愛你……我不會離開你,請你也別丟下我……」
半晌后,當蘇里亞再開門,只看見她像只小貓一樣,小心的蜷縮在那男人身旁。
她合著眼,雙唇和她的臉一樣蒼白,但她還活着,和那男人一樣。
蘇里亞靜靜的看着,安靜的退了出去,悄無聲息的把門再次合上。
麥桿。
陳舊的麥稈,混着泥土、洋蔥、發臭的羊毛酕,還有木頭燃燒的味道。那是他很熟悉的味道,從小聞着的氣味。
有那麼一瞬間,他以為自己只有八歲,還在那棟他成長的屋子裏。
他應該要起床了,起來幫忙砍柴、幫忙生火,然後去下田,否則又會是一頓好打——
然後,他想起來那個男人已經將他趕了出去。
他試圖睜眼,身體卻像是被一張蛛網,牢牢裹住,讓他難以動彈,而疼痛更是充滿了他全身上下,胸前的劇痛尤其為最,教他渾身冒汗,痛得幾乎無法呼吸。
他張嘴想說話,卻也無法張開干啞的嘴,他的嘴又干又澀,活像被人用力塞滿了一把黃沙。
就在他痛苦難當的那一瞬,一縷芳香徐來。
驀地,一隻小手上了臉。
那隻手一次又一次,溫柔的替他拭去臉上與身上的汗水,彷彿所有的痛楚手的主人都能察覺,都能了解。
那隻手撫摸過的地方,疼痛都被抹去。
他的身體忽冷忽熱,但那隻手一直都在,神奇的帶走了那陣陣的劇痛。
沒事的……別擔心,我在這裏,不會有事的……
沙啞的女聲響起,悄聲告訴他。
你會好起來的……我會陪着你……
那像絲絨一般的聲音包裹住他的心,然後他想了起來,想起她。
凱。
他娶了她,那個有着黑髮綠眸的女人,那個伸出雙手擁抱他的女人,那個像森林妖精一樣夢幻的女人。
有那麼一瞬間,他害怕她會消失,不由得試圖伸手抓住她,可他的雙手軟弱無力,完全抬不起來。
然後,她抬高他的腦袋,小心的喂他喝水。
清涼的水,滋潤了他干啞的唇舌和喉嚨,還有如遭火焚的五臓六腑,雖然有些困難,他仍貪婪的吞咽着。
她耐心的喂他喝水,替他擦去嘴角溢出的清水。
在那干啞終於被緩解之後,她握着他的手,親吻着他的唇,承諾着。
睡吧,我的愛,我不會離開你……
心頭,因為那溫柔的言語而緊縮着。
他幾乎以為自己在作夢,卻仍忍不住試着握緊她的小手。
痛楚被她的撫慰帶走,疲倦重新上涌,他感覺自己在黑暗中往下沉,一時間有些驚慌,可她的手仍在,和他的交握,另一手擱在他的心上。
他能感覺她在黑暗中陪着他,感覺一股暖流,從她手心而來,將他包圍。黑暗慢慢散開,取而代之的,是溫暖的金黃。
他能聽到鳥在啁啾,清風吹拂過麥田,傳來嘩嘩沙沙的聲音,遠方似乎有狗在叫,還有羊兒被狗追趕輕聲抗議。
天好藍,白雲拉成了絲,金黃的麥穗在風中搖曳着。
而她,握着他的手,和他一起躺在麥田中央。
這是夢,他想着。
我的愛……
她這麼說。
這是夢,他知道,但她在他手中,蜷縮在他身旁。
我的愛。
她說,而那字眼,讓心暖熱,慢慢的,他放鬆下來,讓自己和她一起躺在遼闊的天地之間,作夢。
【第二章】
蒼白的小臉,近在眼前。
曾經粉嫩的唇,幾乎沒有一絲血色。
微弱的天光,從窗縫中透進,灑落。
在那一束束清透的光線中,有塵埃悄悄飛舞着。
他不在藍天白雲之下,這裏也不是麥田之中,而他確實身在一間以木頭、泥土和麥稈搭建的陰暗屋子之中,就和他小時候住的那棟一樣簡陋、狹小。唯一不一樣的,就是她。
女人側身偎靠着他,沉睡着,總是被她梳得萬分整齊的黑髮,從髮網中溜了出來,凌亂的散落在她的臉與肩頭上。
她眼下青黑的陰影,透出她的疲倦。
可即便如此,她一隻手仍擱在他臂膀上,另一隻則和他交握着,被他握着。
有那麼小小的片刻,他只能看着她,着迷的看着。
還沒睜眼時,他就已經感覺到她。
這幾天,即便陷入昏迷,他總能感覺得到她,還以為是夢,沒想到她真的在。
現實不像夢裏那麼美好,這屋子陰暗破舊,陳舊的霉味和動物的腥味飄散在空氣中,木板硬床也沒有麥田柔軟,而且他感覺疼痛無所不在。
但她在。
那讓一切都更加鮮明起來,現實的醜惡,反而讓她更顯美好耀眼。
情不自禁的,他側過身子,想面對她。
軟弱無力的身體,終於願意聽從他的指揮,可這簡單的動作,卻狠狠扯痛了胸前的傷口,雷擊一般的疼痛讓他冷汗直冒,他慢半拍想起自己昏迷前幹了什麼事,只能僵躺着忍痛。
可幾乎在瞬間,他能感覺到一股暖流從她手心裏湧出,襲上疼痛的部位。
剎那間,那疼痛被那溫暖取代,她卻悶哼一聲,擰起了眉頭,不自覺將擱在他手臂上的左手挪移到她自己的右胸。
那,是他最痛的部位。
波恩一愣,感覺起來,幾乎就像是她汲取了他的——
她在這時吸了口氣,微蹙着眉頭,睜開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