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兒女情長
每一場血腥的大戰,都是英雄們產生的土壤。有句古話,一將功成萬枯骨,說的便是這回事。
沙州和柳城的這兩場戰爭,關係到土魯番蘇丹國的生存與否,也關係到大明帝國是否會把觸角伸進西域,而綠教徒們,是否能將聖戰引進河西。
整個西域的目光,都圍繞在明土之戰上,連萬里之外的天才少年伊斯瑪儀一世,也將薩非王朝的東進步伐緩了緩。而他的好基友,亂世梟雄昔班尼,甚至還派出了一支五千人的軍隊,沿着天山北路向東南進發,準備分割土魯番國滅亡后,留下的權力真空。
朱壽這隻小蝴蝶,讓西域的形勢,變得微妙起來。那隻命中注定要she向昔班尼的長箭,需要在空中,再飛一會兒。
而在柳城,一個西域的異族英雄,也即將誕生,他的名字,叫做白阿兒哈散。
這是一個綠化的畏兀兒名字,白阿兒是他的畏兀兒名,哈散是他的綠教名。他的高祖父,名叫阿黑把失,是柳城國的最後一任萬戶。
萬戶,是大明賜予柳城國的封號。永樂年間,雄才偉略的朱老四經營西域,無數小國爭先恐後,大拍四哥的馬屁。柳城酋長瓦赤剌,就是在那時成為大明統軍萬戶的。
柳城國滅亡的具體時間,已不可詳考,正統十三年最後一次上貢之後,這個彈丸小國,便從歷史的長河中消失了。如同它的近鄰火州一樣,都被ri漸強大起來的土魯番蘇丹國所吞併。
阿黑把失死於亂軍之中。他的一個庶子活了下來,並成功的混入土魯番蘇丹國之中,當上了柳城的駐軍千戶,他便是白阿兒哈散的曾祖父。
到了白阿兒哈散這一代,他的父親也赤力馬黑木是柳城的駐軍千戶,為人古板正直、不苟言笑。
十餘萬明軍圍城當ri,白阿兒哈散找到自己的父親。說道:“機會來了!”
也赤力馬黑木望着眼前這個英俊的青年,嘆了口氣,搖了搖頭:“你只管去做。我是不會背叛真主的。”
白阿兒哈散看着自己的父親,冷笑道:“你昨ri就只做了兩次禮拜!晨禮、晌禮和昏禮,你都沒做!”
也赤力馬黑木低聲道:“那……人總要有點敬畏。不管是真主,還是佛祖、長生天,有個人能讓我念叨念叨,便心滿意足了。”
白阿兒哈散露出失望的眼神:“你不站出來,兄弟們會失望的!反正從今ri起,我不想再叫哈散了,白阿兒,這才是我的名字!”
也赤力馬黑木堅定地搖了搖頭,沒有再說話。
白阿兒一咬牙,正準備離開。卻聽見父親叫住自己:“這兒有一副鎖子甲,穿在身上,東門的防守最嚴,你要獻城,北門最好。”
也赤力馬黑木從身旁的衣櫃裏摸出一副鎖子甲。親手替兒子穿上,又在外面披了一件羊氈斗篷。
等白阿兒離開之後,也赤力馬黑木這才一屁股坐到椅子上,老淚縱橫,望著兒子離去的方向,輕聲道:“小心些。”
臨陣通敵。無論是哪個國度,都是必死的罪名。
白阿兒想成為一個英雄,但他的本質,還是一個人,有自己割捨不下的人與物,比如他的父親,以及他的愛人。
他喜歡的意中人,是一名土魯番女子,民族之間的隔閡,並不能阻擋男女之間的相愛。這個名叫阿米爾娜的女子,就住在柳城的東門附近。
明軍到來后,他只丁將東門的民舍全拆了,充作滾木擂石,阿米爾娜一家,就只能租住在西門的親戚家裏。
當清晨的冷空氣從門口吹進來時,白阿兒見到了阿米爾娜。
他們之間非常熟悉,阿米爾娜雖然是土魯番人,卻不是什麼有錢人家的富小姐,她仍然穿着昨ri兩人約會時的那件衣裳,矇著一件紫se的面紗,腳下蹬着一雙氈靴。她的眼睛是深藍se的,濃密的絨發用一根從中原泊來的紅se絲帶系住,露出了她那輪廓優雅的臉頰、小巧的耳朵和白白的脖子。
這條紅絲帶,是白阿兒送給她的定情之物。
看見情郎來了,阿米爾娜的臉上,露出了開心的笑容。她非常美麗,尤其是笑起來的時候,眼睛裏全是明亮的光芒。
在白阿兒的眼裏,阿米爾娜,就是他的信仰,他的神。即使這個少女,是他最痛恨的土魯番人,他依然不由自主的愛上了她。
愛情,似乎是沒有國界的。
她走近時,白阿爾貪婪地吸嗅着她身上那股淡淡的體香,跟那些很少洗澡的土魯番女子不同,阿米爾娜的身上,非常乾淨,在見多識廣的白阿爾眼裏,自己的心上人,比起中原那些大族嫡女,也不差分毫,甚至略有過之。
“你怎麼又來了,”欣喜之後,阿米爾娜擔憂地望了一眼身後的院落,那是她親戚的房子,“叔叔不喜歡你,說你是個偽綠教徒,還說有機會要殺了你。”
白阿爾不屑地笑道:“你叔叔納賽爾那個膽小鬼,前些ri子,他還說我是什葉派教徒呢。”
阿米爾娜將情郎扯到一邊的小巷子裏,低聲道:“再忍幾ri,你少過來一些,等明寇被打退了,我回了家,再相聚也不遲。”
白阿爾伸出手來,探進她的面紗里,撫摸着她光滑而潔白的臉頰,輕聲道:“可我很想你,一ri見不到,就連喝水時,水裏也有你的倒影。”
阿米爾娜的臉都紅了,左顧右看了幾眼,見沒有人在旁,很快地撈起自己的面紗,露出美麗的嘴唇,在情郎的臉上,飛快地吻了一下。然後開心地跑出了小巷。
遠遠地,傳來她那銀鈴般的笑聲。
白阿爾站在那兒,看着少女那窈窕的背影,一時之間,不由得痴了。
不知過了多久,身後傳來兩聲咳嗽,他回過頭來。看見兩個雄壯的漢子,正站在小巷口,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又跟阿米爾娜見面了?”一個漢子按着腰間的刀柄。輕聲問道。
他叫瓦也赤剌,是與白阿爾從小一起長大的死黨,另一個漢子。是他的親弟弟科也力。
“說不定是最後一面了,”白阿爾拍了拍好友的肩膀,笑道,“出了這條街,我們的命,便交給長生天了。”
科也力在旁笑道:“我可是信佛祖的。”
白阿爾召集的這群親信兄弟,共有一百餘人,沒有一個人是真正的綠教徒,有吃過豬肉的,還有不守五功的。還有兼信佛祖和長生天的。
總之,在明朝時期的西域,這樣的人,並不是少數。
他們都是在柳城長大的,對城中情形。異常熟悉。趁着土魯番軍隊換防的空隙,他們摸到了北門左側的一條小巷子裏。
他只丁一代名將的名聲,是實打實從血海中拼出來的。
城中的防守,嚴厲得讓人有些難受,尤其是靠近城牆和城門的地方。看着那一群群的土魯番人,白阿爾的心中。有些緊張和不耐煩。
他的計劃,並不是天衣無縫,相反,沒有父親也赤力馬黑木的親身支持,城中有多少人願意響應他,還是未知之數。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從他決定背叛土魯番的那一刻起,他就沒有退路了。
“我們需要一次佯攻。”
瓦也赤剌輕聲道,他的正職是一名駐軍百戶,副業是沙漠中的馬匪,戰爭經驗非常豐富。
“對,在附近的民舍放火,吸引土魯番人的注意,”信佛祖的科也力,出了一個殺人放火的主意,“這樣,北門的兄弟,就能跟我們配合起來了。”
“誰去放火?”白阿爾終於問出了這句話,土魯番人不是傻蛋,去放火的人,能活下來的機率,不到一成。
“我獻的計謀,自然是我去,”科也力笑道,“但願佛祖能渡我。”
白阿爾沒有矯情,什麼話都沒有說,伸出雙手,用力地抱了一下科也力。如果獻城沒有成功,他和科也力,不過是一兩個時辰的存活差距罷了。
獻城順利,明軍衝進來之前,他也隨時會死。如果所有的事情,都能夠僥倖成功,那科也力的家眷,自然有他們這群兄弟照顧,說再多的話,都是瞎扯淡。
瓦也赤剌也抱了一下自己的弟弟,輕聲道:“跑快點。”
他們這群人的計謀,是瓦也赤剌親手擬定的,經過幾晚的磋商,還是有很多細節方面的漏洞,比如眼下的放火。
甚至明軍能不能及時接到信號、北城的內應能不能配合、他們會不會被土魯番人發現等等,計謀的漏洞,實在是太多,也許他們還沒有靠近北城城門,便被一網打盡了。
儘管經歷過無數的戰鬥,但這一次,在白阿爾和瓦也赤剌的心裏,都認為是最兇險的。
看着科也力的背影,白阿爾的胸口有些發悶。如果失敗了,他就再也見不到阿米爾娜;如果成功了,那滿城的土魯番人,在被明軍俘虜以前,也許會被憤怒的畏兀兒人撕成碎片。
到時,得抓緊時間,去把阿米爾娜接到身邊!
對心上人的擔憂,對民族的責任心,以及他自己的雄心壯志,把年青的白阿爾,折磨得不輕。
不多時,離北城最近的一座宅子裏,忽然冒起了濃煙,科也力和他帶去的兄弟們開始動手了!
這就是生與死的號角,白阿爾用力搖了搖頭,走出了這條小巷子,在他的身後,是近百名肌肉粗壯的漢子。
他們都換上了土魯番的軍服,只是在胳膊處綁了一條又細又黑的棉布帶,以示區別。(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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