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梟雄奇志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ri圓。
眼下已是盛夏七月,正德五年的天氣,如流火鋪地,蓋在沙漠之上。
一支兩萬五千人的大軍,正沿着沙丘行進,清一se的騎兵,沒有後勤輜重,沒有民夫隨行,更沒有營ji。
從太陽火辣辣地掛在天空正中,到沉入沙丘背後,滿速兒都沒有喝過一口水,這個梟雄的臉上,雖然掛滿了疲憊,雙眼卻炯炯有神,充滿了無限的活力。
這一戰,是滅國之戰。
他帶來的,是土魯番軍隊中的jing華。而剩下的軍隊,都在大將他只丁的帶領下,於柳城一帶嚴陣以待,準備痛擊跨越八百里沙海西來的明軍。
遠處的沙丘,正在冒出熱氣,土魯番的jing銳士卒們,同樣是跨越了沙海,雖然在蒲昌海休息了半個月以恢復元氣,但從蒲昌海到敦煌,仍然有一段不小的距離。
他一路東來,沿途已經滅了幾十個部落,就糧於敵的無輜重策略,讓他的兩萬五千大軍,能夠穿越沙海,直插明軍的側翼。
這場滅國之戰,已經成了耐力的比較,是大明先攻破柳城,還是滿速兒先攻破沙州,一切,都還是未知數。
如果滿速兒有選擇,他絕不會賭上這一鋪,可惜他只是個小國君主,跟大明這種龐然大物相比,冒險地攻擊沙州,才是他唯一能夠選擇的戰略。
因為所謂的滅國,不過是對土魯番而言。而對於那個躲在甘州的大明皇帝,頂天就是丟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玩偶罷了。
越過眼前的沙山,又是一座沙山,無邊無限的沙漠,正在耗盡土魯番jing兵們的力氣,生於斯長於斯的他們,在大自然面前。同樣不堪一擊。
長生天,請賜給我榮耀!真主,請賜給敵人失敗!
在一座大型的固定沙丘之下紮營休息后。滿速兒閉上雙眼,聆聽着晚間的風聲,低聲禱告着。
從阿力開始。土魯番的三代汗王,都不是虔誠的綠教徒,他們選擇綠教,不過是因為綠教勢力龐大罷了。
滿速兒更是如此,在真主和長生天的選擇中,他在潛意識裏,還是把長生天排於首位。如果不是佛教勢力弱小,也許佛祖的地位,也比真主要高些。
在他身邊做禮拜的,是他的長子沙嗣和次子馬黑麻。不遠處,是與大將他只丁合稱為“土魯番雙壁”的火者馬黑木,再遠一點,是土魯番第一武將虎力納咱兒,還有他只丁的弟弟撒者兒。
這六人。就是兩萬五千人的統帥核心。
禮拜是綠教徒每ri的功課,一天要做五次,這讓滿速兒有些心煩。聽說極西方的聖徒們,一周才做一次,也同樣能夠忽悠人。
越簡化的迷信,才是好迷信。
怪不得綠教一直打不進河西。本汗王若是做了整個蒙古的蘇丹,就令全天下的勇士們,一周才做一次禮拜,天課什麼的,繳得越多越好,最好是人人都將身家捐給真主。
那麼作為真主在世間的代言人,滿速兒也將成為全蒙古最富庶的汗王,毫無宗教虔誠心的蘇丹,開始籌劃着逼和大明之後的謀略。
在他看來,沙州,不過是個一攻即下的破城,只要他的軍隊出現在城外的沙原上,滿城百姓,都會跪倒在他的狼旗之下。
據斥候們回報,對土魯番有威脅的明軍,都在近三百裡外的瓜州。而且只是過路,這些明軍的最終目的地,都是哈密。
明軍的主力,在半個月前就已經從哈密出發了,直奔柳城。而明軍的後備力量,還遠在瓜州!
沿途的民夫、輜重,不計其數,單單是從肅州運往哈密的糧草,就足夠滿速兒這兩萬五千人吃上整整半年。
真是個龐大而敗家的帝國!
滿速兒不由得羨慕起那個不滿二十歲的少年皇帝,別人要花一生的時間,歷經屍山血海,才能爬到的位置。那個少年,一生下就註定會坐上,人世間的不公平,莫過於此。
至於畏兀兒諸部,以及烏斯藏和河西的蒙古諸部,根本就不在滿速兒的考慮範圍。那些膽小鬼們,只有做牆頭草的份兒,給他們一百二十個膽子,也不敢出兵。
“尊貴的蘇丹,”在滿速兒的身後,傳來一個豪邁的聲音,是火者馬黑木,如果翻譯成綠教文字,應該是穆罕默德,“我軍只有三ri的存糧了,倘若明ri到達沙州后,不能在一ri內拿下城池,恐怕會有大麻煩!”
長途奔襲的戰略,軍糧本來就不可能很多,有三ri存糧,已經是屠了無數小部落的戰果。
滿速兒看着滿臉擔憂的馬黑木,笑道:“只用半ri,敦煌的城頭,便會插上我的狼旗。”
嚴格說起來,馬黑木並不是滿速兒的嫡系親信,他能夠爬到汗國雙壁的位置,完全是依靠自身那卓越的能力。他本來是牙蘭的手下大將,牙蘭是滿速兒的姑祖父,也是阿力和阿黑麻兩任蘇丹的大將。
阿黑麻死後,滿速兒在一片血腥中成為新蘇丹,他不僅殺了大多數親兄弟,而且還逼退了牙蘭。當時馬黑木力戰被擒,經滿速兒三ri三夜的歸勸,方才降了新可汗。
滿速兒也立即對這個降將委以重任,這兩萬五千名jing銳騎軍,便是由馬黑木全力統籌。馬黑木也不負重望,東來的路途中,將全軍上上下下的事宜,打理得井井有條。
就連矛盾ri益激化的大王子沙嗣和二王子馬黑麻,也在他的調停之下,暫時和好。
由蒙古帝國分裂出來的汗國們,父子相殺,兄弟相殘,似乎已經成了每一代都必須上演的固定戲碼。從東海之濱到歐羅巴的欽察汗國。數萬里的草原上,每個新汗王誕生前後,都會有這種血腥戲出現。
“聽聞畏兀兒的黑河部,前些ri子,已經游牧到了西拉噶金河畔的兔兒壩,”馬黑木從懷中摸出簡易的行軍圖,指着一個小黑點。嘆了口氣,“此處離敦煌,不過十餘里地。一個時辰間,便可全族躲入城中,他們可有九萬人。其中可戰之士,足足有萬餘人!”
“寬徹普化,庸才也,”滿速兒笑道,“只有趁火打劫的膽子,哪有跟我對敵的勇氣?”
馬黑木搖了搖頭,繼續說道:“據甘州的細作們傳來訊息,漢人的皇帝,準備娶寬徹普化的女兒為妃,再許以西海之地。寬徹普化的膽子,恐怕比以前要大上許多。”
滿速兒冷哼一下:“兔子的膽子再大,也是只兔子,成不了狼。”
“牙蘭呢?”馬黑木說起自己昔ri的老大,毫不動容。反而非常冷靜,“他派了帖木兒哥和土巴,帶着三千人,此刻就躲在西拉噶金河畔的娑子壩,此處離敦煌,同樣只有十餘里地!”
“你如何探知?”滿速兒眉頭一皺。他並不擔心牙蘭這個手下敗將,他唯一擔憂的,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馬黑木。
馬黑木明白自家汗王的疑慮,平靜地回道:“那些人中,有我的舊ri部屬。”
牙蘭是青海曲先衛人,小時候被土魯番掠奪而去,長大之後,得到阿力的欣賞,以妹妻之。他久掌土魯番大軍,被滿速兒逼退之後,佔據了幾座城池,私下裏稱王稱霸。滿速兒見他沒有公開反叛,也就不想耗費力氣去征討他,兩人維繫了一種微妙的平衡。
帖木兒哥和土巴,都是沙州當地人,馬匪出身,被知州趙淵擊退後,便投靠了牙蘭。如今他們率軍出現在沙州城外,絕不是來遊山玩水的。
落井下石,才是他們唯一的目的。
滿速兒指着東方的黑暗,笑道:“明ri午時,我的汗王狼旗,便會插上敦煌的城頭,到時,趙淵、帖木兒哥和土巴的人頭,都會成為本汗的戰利品,而寬徹普化,將會跪在我的馬頭前,滿臉淚水,祈求我的寬宏。”
“唉……”
馬黑木想說什麼,卻yu言又止,好幾次都想張口,又強行忍住了,最後萬般情緒,都化作一聲長嘆,飄散在夜se中。
幾乎是同一時刻,沙州城內,龍驤軍的臨時營地,真帖木兒枯坐在中軍大帳里,對着幽暗的燈火,以及面前的一壺殘酒,悲從中來。
西海!那個有着無邊無際鹹水的海洋,那個有着遼闊草原的海洋!
皇帝!那個擁有着四海的皇帝,那個掌握着世間最龐大帝國的皇帝!
如果對方只是一個人,就算他是全蒙古的大汗,真帖木兒也有勇氣去爭奪烏蘭貞。但那是獨一無二的大明皇帝啊,自己這個空頭的大明都指揮使,如何去與皇帝爭奪,如何敢與皇帝爭奪?
朱壽用了一個不完全屬於大明的西海,就換取了寬徹普化的死命相助。九萬黑河部眾,已經到了敦煌城外。一萬黑河武士,已經在烏蘭貞的帶領下,成了龍驤軍的第一批士卒。
他費盡心機,才說服烏蘭貞的成果,卻被一道薄薄的聖旨擊敗,而等着他的,將是皇帝的雷霆之怒。
他最大的作用,不過是戰後對土魯番汗國的平定和鎮撫,這是大明一向使用的花招。
但這種作用,賽德也可以,在西域到處流亡的王兄,倘若接到大明的聖旨,絕對不會有第二種選擇。
而等着自己的,也許就是一杯毒酒!
至於龍驤軍,有自己不多,沒有自己,也不會少,張雲霖能夠將軍隊管理得很好。
不!我絕不能屈服,我是土魯番的王子,我是西域的希望!朱厚照,我要你付出更加沉重的代價!
在心裏以真主的名義,發完毒誓的真帖木兒,從懷中摸出一把刀來,放在面前的几案上,提起酒壺,將剩餘的烈酒,全都倒在刀鋒之上。
他的眼角,滾出一串淚珠。
烏蘭貞,來世,我還會娶你!(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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