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翻臉
張作霖的目的已經達到,見好就收,段芝貴即被放行,就這樣灰溜溜地逃出了奉天。不過送佛送到西,張作霖仍讓孫烈臣率一營兵護送到他天津,滿了人情。段芝貴因此也覺得張霖夠義氣,對馮德麟則大為不滿,畢竟自己辛辛苦苦刮的贓款到頭來為他人作嫁衣裳,利益的是馮德麟。他到北京后,面見袁世凱,極力保舉張作霖,對馮德麟則大加斥責。
在段芝貴離開奉天前夕,張作霖感覺到是時候奪取奉天大權了,便正式公佈了《奉天保安會章程》,即是此時各省提出的《獨立宣言》的翻版。袁金鎧還出面煽動商紳和各界團體,倡立自治,以奉人治奉相宣傳。
袁世凱探知這些消息后甚為吃驚,但此時,山東、湖南、四川、江蘇、陝西、安徽、江西等省相繼爆發了以孫中山領導的反袁起義,袁安排在各地的舊部為了自保紛紛倒戈。如果東三省再出什麼亂子,張作霖帶兵入關,他將腹背受敵。
看來張作霖單單一個奉天督理軍務的位置已經無法博得其滿意了,就在這一背景下,考慮再三的袁世凱不敢另派他人去奉天,只好在馮德麟和張作霖之間選擇一人正式接掌奉天軍政大權。他考慮奉督人選時,徵詢了段芝貴的意見。
其實當時的人選只能有張作霖和馮德麟二人之一,這是由實力決定的。而段芝貴對唱黑臉的馮德麟恨之入骨,故推薦了張作霖。袁世凱對張作霖的印象向來不錯,亦表同意,遂發佈了任命狀。授張作霖盛武將軍銜,督理奉天軍務併兼巡按使,統握奉省軍政實權。而馮德麟雖然同為一師之長,但是被任命為軍務幫辦(副職),居張之下。袁世凱和段芝貴分別以張、馮為正副職,也未必沒有挑撥離間的意思。
馮德麟當時五十歲,而張作霖是四十一歲。馮在張面前,總是以綠林前輩自居。馮德麟是秀才出身,遠比張作霖“高貴”;在綠林時已擁眾數千,非張作霖的小打小鬧所可比擬;而受招安后的地位也一度在張作霖之上。張作霖以征討蒙匪有功,在徐世昌的提拔下,得以與馮德麟同為巡防營統領。此後二人地位相當,關係也相當融洽。
但是張作霖就任奉督,果然惹惱了那個綠林前輩馮德麟,這便是張作霖要排除的第三個障礙了。然而一山不容二虎,馮德麟固然可以在雙簧戲中唱黑臉,讓好兄弟張作霖唱白臉,但後來一知道是被張給利用了,這一氣便非同小可,何況這個昔日的綠林晚輩竟搖身一變為自己的頂頭上司,是可忍孰不可忍!
在馮德麟認為,趕走段芝貴自己功勞最大,卻為他人作嫁衣裳,讓張作霖坐享其成,他怎麼也咽不下這口氣,所以拒絕接受這個任命。
張作霖一接到這個任命后,心愿已足,當然開心。但是馮德麟豈是易與之輩?弄不好鶴蚌相爭禍起蕭牆。父子倆私下商討良久,還是張漢卿決斷說:“父親應該嚴正辭去這個職務並努力電告中央推薦馮師長擔任。”父子相視狡黠一笑。
辭職是表達一種豁達態度,不是我想要這個職務,而是中央力主。我不但不想與老大哥爭職,還努力推薦給中央了,這還不行嗎?到這個份上,你馮德麟縱不服,也怨不得我。
於是張作霖召集眾人開會,痛哭流涕,大罵段芝貴使用離間計手段,挑撥兄弟感情。他當著馮德麟的面,讓人給北平發電報,堅決不接受北平政府的任命,還極力保舉馮德麟做督軍,說自己無德無能,奉天只有馮德麟才能領導云云。北平政府回電不準,張作霖再三請辭仍不批准,甚至連退一步要將巡按使的職務推薦給馮德麟也不行。
當然不會批准!一省軍政長官的任命豈能如此兒戲,被推辭人還能推薦?要是中央真的這麼好糊弄,袁世凱也做不了這個總統。
最後,他手下53旅旅長兼盟弟湯玉麟說:“你一定要請辭,北京政府再派外省的人怎麼辦?我看還是先任了再說吧。”大家一致認為湯玉麟的看法正確。馮德麟看着張作霖在他的面前當面請辭,在大場面上被將死,也說不出什麼話來,又有眾人的極力勸說,真的也擔心再鬧下去,上面再派下來個督軍,那就得不償失了,無奈“只得”如此。
不久袁世凱病死,黎元洪任大總統,改各省將軍為督軍,巡按使為省長,張作霖遂改任奉天督軍兼省長。奉天為東北最重要的一省,取得奉督地位,鼎定了他日後成為東北王的基礎。
會上被逼着無法吐露不滿,散會後馮德麟越想越不滿:這會場上都是張作霖的人,為他說話是當然的了,怪不得自己感覺一直被擠兌。因此決然地拒絕上任,連張作霖慶賀上任的酒宴也拒絕出面,大掃老張的面子。
張作霖和馮德麟的交惡由來已久,即使現在張作霖已經在名義上的奉天“大帥“,馮德麟還是能夠我行我素。之所以能夠不甩張作霖,與他的赫赫“戰績”分不開。
馮德麟,原名玉琪,又名麟閣,字閣忱,奉天省海城縣西北龔家地村人氏,幼年家貧,食不飽腹,但身高力大,17歲當“鬍子”強捍鄉里而聞名。中日甲午之戰,清府敗之,俄國以“三國干涉還遼”為由,於1896年《中俄密約》,簽修復中東鐵路權,1897年出兵旅大,1900年7月,沙俄悍然出動十多萬大軍進行武裝干涉,兵分七路入侵東北。“胡匪”乘機而起。遼西地方鄉紳,為了保護家產的安全,組堡防、鄉團、聯社會。馮德麟在遼陽界內的高家佗子成立大團,得到黑山縣齊家窩棚舉人劉東閩(春娘)的支持,專去奉城(瀋陽)為馮德麟請命得准,以“保境安民”馮德麟與佔據姜家屯的洪輔巨,遼中的杜立三、田莊台的金壽山,江家屯、紅羅現山綽號“五大哨”的江顯珍、江顯泰、范四、范五和台安、黑山的張景惠、張作霖抗衡。
日俄戰爭爆發后,馮德麟及其部下汲金純組織“花膀子隊”(農村百姓,身着便裝,色雜不一,為了識別在膀子上刺上花紋),以大刀、長矛、土槍等原始武器,襲擊俄軍,受到日軍的關注。
1904年夏,日俄雙方會戰遼陽,日軍大山岩元帥先後派日本人林賓宜、川崎等與馮德麟聯繫,邀馮德麟參加“東亞義勇軍”(全稱:大日本帝國討露軍滿洲義勇兵),因馮德麟派李子陽前去接頭,大山高興地表示,願意補給槍支彈藥。馮德麟從日本人手裏弄到二十幾大車軍火,充實了戰鬥力。馮在日俄戰爭中牽制了俄軍,日本戰勝了俄國,日本明治天皇,特獎他“寶星勳章”一枚。馮德麟抗俄、騷擾俄軍,深受群眾的歡迎,馮德麟的隊伍、有牛庄、海城和鎮安(黑山)廣寧(北鎮)其隊伍共有大小一百零八幫,號稱一百單八將。
1905年3月10日,日軍進瀋陽后,入吉林,俄軍戰線深入吉境,日軍欲遣散馮部,擔心“遽失該黨之心”,日本少將福島親自出面,規勸清政府對馮進行招撫。日本少將福島親自到盛京將軍官邸拜見趙爾巽,保薦馮德麟與杜立三。福島對趙密言日:“杜不足信,願君圖之多馮某忠實,久不渝也。”經過福島的一席美言,趙爾巽將馮及其所部招撫,馮任河防營統帶,由統帶而新安軍統領,而巡防營後路幫統,而巡防營左路幫統,進而充任巡防營左路統領。(為了密商此事,盛京將軍趙爾爾巽與北京軍機處、外務部,以及袁世凱、良弼、那桐等人,函電不絕)。
1911年10月,武昌起義,辛亥革命爆發,11月17日,成立“奉天聯合急進會”,企圖推翻清政府,建設“滿漢聯合共和政體”。(蘭天蔚、張榕、徐境心、張根仁、柳大年等積極響應,)張作霖、馮德麟全同趙爾巽站在一起;張作霖把中前路巡防營開進省城,穩住了趙爾巽的陣角,馮德麟則率左路巡防營死守遼西,卡住山海關,馮於十月十三日,親自帶兵馳赴遼中、鎮安、彰武、連山灣、繞陽河一帶。趙爾巽甚喜,以“稍酬知遇(指受撫)之恩,借圖犬馬之報”。饋贈貂裘一件,並讚揚馮德麟在時局艱危之際,能“忠義奮發”,“力斡危機於萬—”。
民國元年(1912年)巡防營改編為陸軍。9月1日,北京國務院電命張作霖為二十七師師長,馮德麟為二十八師師長,補授馮為陸軍中將銜,授二等文虎幸、二等嘉禾章、三等寶光嘉禾章,與張作霖平起平坐。所不同者,馮部二十八師駐廣寧(北鎮),張作霖的二十七師則駐在省城,兩人駐地不同,馮德麟見張作霖駐在省城,錢多糧廣大佔優勢,便感不快,兩人乃漸生裂痕。
如今只得一個空洞的軍務幫辦,而張作霖把握住時機,趕走了段芝貴,爭到了盛京將軍,就是奉天督軍了,附帶着還有一個行政上的省長職權。雖說軍人政權里省長這個職務遠遜於督軍,但是可以名正言順地左右各種資源的分配,全佔先機。本來自己和張一樣身價,驅逐小段時,自己也曾在防區廣寧呼應。現在摘桃子時卻發現輪到自己的是又癟又小,當然大為不滿,因此賭氣不肯就職,張作霖就將軍職時,馮也不肯去道賀。
張作霖大為掃興,他開始嘗到當年他的上司張錫鑾和段芝貴的苦果。為了要應付這個桀驁不遜的“部下”,他安排自己的盟兄吳俊升(時任陸軍第29師師長)、馬龍潭(鎮守使)出面“勸駕”,勸馮勉就幫辦職務,馮知道吳和馬兩人是替張做說客,竟予擋駕。張作霖不得已,只好親自踵門訪馮,低聲下氣地向馮說了許多患難弟兄有福同享的好言語。馮仍氣嘟嘟地提出了就職的條件,就是要另設軍務幫辦公署,其組織、開支、編製皆與將軍公署同格,要有骨有肉,設參謀長及四課,編製和經費也要完全相同,具體地說馮要和張“地醜德齊”。
張作霖不悅,電請袁世凱“裁決”。袁以“於體制不符”為由,回絕了馮的要求,只答應每月另發辦公費十五萬元。馮德麟則拒不接受,返回北鎮。袁世凱乃派張錫鑾來奉調解,未果。張作霖轉而採用軟招,派原任54旅旅長、已接任自己27師師長職務的孫占鰲(烈臣)攜帶禮品和現款30萬元,到馮的防地廣寧犒軍,委婉而恭敬地勸馮回省。馮德麟態度益發強硬,頗有要向張攤牌之勢,張作麟仍委曲求全,不願真和馮翻臉。
不過馮德麟鬧歸鬧,卻在大場面上被張作霖將死。殺人不過頭點地,張作霖已經這樣了,你還想咋地?從中央到廿七師上下都覺得他實在不可理喻,就是他自己的廿八師,也有不少人么下腹誹,說這個幫辦做事不地道。在這種形勢下,雖然知道吃了悶虧,卻也不敢真的和張作霖鬧翻,於是順坡下驢,終於勉強答應做這個軍務“幫辦”。
5月20日,馮德麟率步、馬、炮五營,耀武揚威地班師進城,並在瀋陽城南風雨壇設立28師辦事處,與張作霖之將軍府相對峙。張作霖知道馮已來省,即親自赴馮的辦事處趨訪,極力表示好感,可是馮德麟的心結仍未打開,因此態度便談不上友好,帶理不睬的。張作霖回將軍府,馮德麟也不去回拜。當晚張在將軍署備酒為馮接風,馮推說不舒服,拒不赴席。張作麟便只好移樽就教,把酒席抬到馮德麟的辦事處,並召歌妓前來侑酒。馮踞坐首席,像個木頭人,一動也不動。
馮德麟表面上得了面子,卻不知不覺間失了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