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博奕(一)
張漢卿之所以敢於向英方提出在英人看來十分“苛刻”的13項要求,是因為準確地把握了局勢。
儘管一戰結束后,英國作為得勝國又獲得了大片委任統治地,帝國版圖得到進一步擴展。但是由於在大戰中英國受到巨大損失,損毀船舶800萬噸,占商船的70%以上,海軍的死亡人數達27215人。一戰後英國喪失了長期保持的海上霸權,經濟實力下降,對殖民地的統治力量削弱,維持龐大的殖民體系已力不從心。同時,在一戰和俄國十月革命影響推動下,殖民地的民族民主意識進一步增強,戰後民族解放運動形成高潮,英國殖民體系遭到極大衝擊。如1921年,英國被迫允許愛爾蘭南部26郡脫離統治享有自治權,英國國名也由“大不列顛及愛爾蘭聯合王國”改為“大不列顛及北愛爾蘭聯合王國”。1922年,“華夫脫”黨領導埃及獲得初步的獨立。一些自治領,如加拿大、澳大利亞、新西蘭和南非等由於在一戰期間參戰支持英國,給予英國大量的人力物力支持,這提高了自治領要求與英國平起平坐的籌碼。
這次大戰也改變了英國和日本在遠東特別是中國的實力對比,英國力量逐漸衰落,而日本卻借“天佑之機”發展壯大了在遠東的力量,並取得獨佔中國的優越地位。由於英日因實力對比發生變化而帶來的摩擦日益增加,因此在戰爭結束后,它們重新確立了各自對遠東和中國的政策。與此同時,在中國國內,民族解放運動日益高漲,猛烈衝擊着英日的在華殖民權益。在這種情況下,從維護各自的殖民權益和鎮壓中國革命出發,英日在華展開了既合作又爭奪的拉鋸戰。
在華盛頓會議召開前後,它們開始調整在遠東的政策,英國對日本實施既遏制又安撫的政策,對中國繼續執行帝國主義政策,但是同時呈現外交撤退趨勢;而日本則展開了“協調外交”和對華“不干涉”外交,實質上呈現出外交進攻趨勢。因此,面對漸漸強大的中華民國,作為老牌帝國主義強國的英國,在處理涉及中國的東亞問題時漸漸力不從心,這從他們在“五卅”慘案的處理及善後便可看出。即使在正史上,英國也只能對日本在亞洲的蠶食中國東北無能為力甚至默許。
日本和英國共同製造了“五卅慘案”后,全中國掀起聲勢浩大的反帝特別是反英運動。日本通過實施雙重政策,較早地從反帝運動中脫了身,並考慮如何進一步在華進行經濟侵略。英國對日本的行為極為不滿,但是,陷於孤立的困境使它不得不開始考慮有限地調整對華政策。
隨着人民黨已在全局上控制了中國政權,人民軍在軍事上(從兵員及裝備上可以看出)已前所未有的強大,中華民國在經濟與工業上呈現了飛速發展的潛力,這一切都使張漢卿顯得異乎尋常的強硬,讓英國在此次談判中不佔有半分好處。
張漢卿對英國人的底細是非常清楚的。
從1924年到1929年間,英國工業生產僅增長12%,與美國相差甚遠。煤炭、鋼鐵、紡織等傳統工業均深陷困境。雖然汽車、電氣和化學工業發展也很迅速,但是仍不及美國。英國貿易額仍一直佔世界第一位,在1921年到1929年期間每年的貿易額都在90億美元以上,但英國在國際貿易中的比重則從1913年的13。9%下降到1929年的10。8%,工業品出口佔世界份額從26%下降到22%,貿易由順差轉為逆差,最高年份逆差竟達4億英鎊。貿易逆差越來越高,也使英國國內的貿易保護主義力量越來越強。1915年,英國已經以籌措戰爭經費為由,對進口汽車、鐘錶、樂器和電影等徵收33。3%的從價稅。這種關稅直到1924年(戰爭結束后第7年)才被工黨政府終止,但1925年保守黨政府又重新開徵,而且範圍有所擴大。英國工業缺乏競爭力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即在恢復金本位制時英鎊的定價過高。雖然如此,由於有國際投資利潤迴流,英國的國際收支還勉強保持平衡。
隨着人民軍在軍事上力量的增加,單純從軍事上給予恐嚇已不能抑制民國政府對英政府的強硬。而在經濟上,民國主要依靠刺激內需(主要是國家壟斷的力量建交通、工業、農業等)而非貿易的擴大,使英國在財稅上的籌碼越來越微弱。面對張漢卿的強硬,英租界當局不得已用了另一個絕招。
張漢卿進入上海未滿10天,一個嚴重危機----通貨膨脹便步步逼近了。這也是帝國主義導致的禍害。本來中國是銀本位的國家,白銀在中國是貨幣;但是由於歐美等國早已實現了信用貨幣制度,白銀在他們為資產。當國際貿易平衡時,這種危害還不能顯現,但當外國有意顛覆中國的貨幣政策時,通過國際市場上的銀價漲跌,便極有利於達到對方的目的。
在中國政府與英國通過經濟拉距戰達到政治目的的時候,英國政府利用其在金融上的壟斷或主導地位,別出心裁地導演了一場金融戰。6月2日,倫敦期貨市場上銀價暴跌,消息傳到上海,引起證券市場一片嘩然。接着銀元價值被嚴重低評,引起物價飛漲。
初時張漢卿並不以為意:銀元畢竟不是紙鈔,那是貨真價實的硬通貨。在中國對外依賴程度還不高的現在,只要中國不發生大的災荒,糧價穩定,金融基礎就是穩定的,這是常識。
可是從6月5日起,上海市面上充斥着一股“屯積”熱。因為中英之戰有越來越熱之勢,特別是黃浦江上的英國軍艦開始炮擊以後,以英資為首的外國資本紛紛轉移資產,租界內外實業家們一方面亦將財產轉移,一方面也不得已添置了一些生活必需品,以應付可能的物資短缺。謠言越來越烈,市民們加入搶購行列。繼爾滬上陷入了屯積糧食、藥品的經濟大恐慌,上演了全民排隊購大米,而米庫一面宣稱告馨,一面又按奸商指令囤積居奇,以賺取更大利潤。
這樣一來,市面更見緊張,米、布、鞋、鹽、食用油價格均應聲而起,到最後連民用煤炭價格也飆升----雖然現時已處盛夏,基本上除了發電廠外,市民日用量所需均近固定。
人民政府為扭轉這一局面,張漢卿坐鎮上海,號召市民交兌金銀外匯,企圖以此換回銀元的信心。但由於市民吃夠了銀元貶值之苦,在物價剛有好轉即紛紛用銀元換大米,米販子乘機興風作浪哄抬價格,結果原本100斤大米值9塊銀元值,一星期內就漲到14元。物價飛漲,工廠難以經營,許多產業資本便轉化為投機資本,反過來更加劇通貨膨脹。如此不消一個月,銀元就會被趕出上海,人民黨就會立不住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