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忘機(八)

第四十一章 忘機(八)

世間最悲情的事情莫過於親眼見證文明的毀滅。

許遠緊了緊衣襟,顫抖着拔出了那柄從不出鞘的隨身佩劍。既然無法使文明避免被毀滅,那便跟他一同覆滅吧!

“弟兄們,拿起你們手中大刀劍,為了大唐而戰!”

許遠長嘯了一聲,竟然不顧士卒們的勸阻,毅然朝魚梁道走去。他的步子走的是那麼踏實,他的步子走的是那麼決然,就好似完成獻祭的聖徒那般虔誠。

他清晰的看到魚梁道上唐兵和叛軍的爭鬥,他們推推搡搡,你砍我一刀,我刺你一槍,最後雙方咬牙切齒的抱將一團,一齊墜下城樓,化為兒粉。

一名胡兵揮刀砍掉了一個唐人的胳膊,卻緊接着被身後的一名唐兵用橫刀削掉了腦袋。

在戰場之上,你永遠不知道你身後站着誰,你永遠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麼。

許遠平靜的看着這幅生動的畫面,直到自己也翩然入畫。

他是一個唐人,雖然是一名文人,但也是一個唐人!

唐人面對異族的屠刀不會退縮,唐人面對胡虜的侵襲不會逃跑!

他許遠,生平第一次舉起了劍,直指叛軍!

一名契丹士卒見一廣袖飄飄的文官衝上來送死,大笑着舉刀砍了過來,卻因為過於輕敵腳下一滑重重的仰面摔了下去。許遠抓住時機毫不猶豫的揮劍砍下,生生割破了那契丹士卒的喉嚨。

他殺人了,他許遠殺人了!原來殺人是這樣的簡單,哈哈

看着那血沫子從傷口中不斷湧出,許遠竟是沒來由的生出一抹快感。

自己斬殺叛軍了,自己竟然斬殺叛軍了!

這種喜悅無法用文字描述,這是一個實現責任的唐人的喜悅!

“弟兄們,跟着許大人殺敵啊!為大唐盡忠的時候到了!”

“殺,為了大唐,為了大唐!”

許遠斬殺叛軍的舉動極大的震撼了城頭的唐軍。眼見一個手無縛雞書生斬將殺敵這些士卒臉直是紅到了脖子根。再怎麼不濟他們也不能比不過一個文弱書生吧?

“拼了,跟他們拼了!”

“殺,為了大唐!”

原本已經近乎崩潰的唐軍一時被注入了無限活力,將士們紛紛搶過身位與城頭的叛軍肉搏。

刺、砍、劈、挑,一眾士卒使出了渾身解數,竟然將登上城頭的叛軍復又逼回了魚粱道。

“弟兄們,我們已經無處可退,與睢陽共進退!”

許遠劍指長空,慷慨悲鳴

一場秋雨恰於半夜臨至,澆滅了睢陽城內外星星點點的火把。

空氣中盡數瀰漫著血液甜腥的氣味,若是放在十幾日前,許遠一定會噁心的嘔吐出來,但時至今日,他卻能夠坦然的大口呼吸空氣,享受這一殺戮的味道。

連他自己都不曾想到,他能憑藉著兩百不到的老弱殘兵再一次的把叛軍趕下城頭。魚梁道能夠搭出通往城頭的道路。卻畢竟無法代替叛軍走出那最艱難的一步。

他們怕了,他們當然會怕!

只要把自己牢牢困在城中,他們遲早能攻下睢陽,所以提前的攻城之舉就是一種冒險。有必勝的把握,卻還有冒險,他們心中當然會生出想法。

雨水將長劍的血漬沖刷的十分乾淨,許遠輕輕的拂過劍背,長呼出一口氣。

他以前只將佩劍當做裝飾從沒有想過有朝一日能夠靠手中之劍去殺人,但如今看來仗劍殺人比之讀聖賢書,確實要快意不少。

“許大人,您在想什麼?”

一名十六七歲的唐兵拖着一隻傷腿來到了許遠的身側沉聲問道。

他是在與一名奚人武士的戰鬥中被砍傷了大腿的。刀鋒一揮而下將將砍到了他的大腿內側,若是再移上半寸,他的命-根子怕就要沒了。所以,這次受傷也算是不幸之中的萬幸吧。

許遠將長劍收入刀鞘幽幽道:“我在想我們身死、睢陽城破后,叛軍會怎麼做。”

許遠倒是不擔心叛軍會屠城泄憤,因為這座睢陽城中除了軍卒已經沒有百姓了。當叛軍將自己這些守軍斬殺完之後,也就意味着整個睢陽將會變成空城一座。

許遠擔心的是,叛軍是否會徑直揮師南下。

畢竟大唐朝廷僅靠淮南蜀中兩地的稅賦支撐,若是被叛軍奪了江淮之地,朝廷的形勢將會岌岌可危,即便奪下了長安城也不會起到什麼實質作用。

而如果叛軍沒有揮師南下,那隻能因為受到了阻截。而眼下,遍觀睢陽周遭可有一人能阻攔叛軍兵鋒?

寧陵方面已經把最後的三千騎派出基本已經無人可用。至於臨淮之地,雖然賀蘭進明擁有近萬精兵,但他卻是個膽小貪生之輩。這點從南霽雲去請援他斷然拒絕便可看出。睢陽未破之時他都不肯出兵,真要等到睢陽城破,賀蘭進明怎麼可能率軍出征?

許遠搖了搖頭,苦苦一笑,思前想後他竟然發現泱泱大唐找不出一人能救民於水火。

這是上天在嘲弄大唐嗎?

“我聽說,聽說善惡有報,許大人你們都是善人,肯定會有好報的。”那唐兵憨憨一笑,安慰了起許遠。

“善惡有報?”許遠微微一愕,隨即搖頭苦笑:“若真是善惡有報,那睢陽也不會變成如今這副模樣了。”

也許這一切都是命,都是命啊!

令狐潮望着暗灰色的城牆上仍自飄揚的大唐軍旗,臉色變得十分陰鬱。

可惡!

自己派出數萬名將士同時從四面攻城竟然仍不能將睢陽拿下,說出去都怕被人笑掉大牙!

這張巡,這張巡到底是何方人物,不但能讓將士不惜命的替他效死力,還策反了自己麾下的大將李懷忠。跟隨李懷忠入睢陽守城的還有一千餘名在滎陽、東都等地招募的將士。

雖然一千餘人的將士對自己十萬大軍來說不過九牛一毛,但睢陽城中每多出一人,距離自己奪下睢陽便遠一分。張巡便是塊茅坑中的石頭又臭又硬,指望他主動投降獻城簡直是做夢。如此,有了這一千生力軍,自己想在三日內奪下睢陽,便必須壓上全部賭注!

但若是這般,自己在尹子琦面前難免會顯了羸弱,落了下風。若不是自己被那廝逼得立下了軍令狀,又何至於變得如此狼狽!

那廝分明就是看自己不順眼,想藉機整治自己。他明知道張巡是個難啃的骨頭,還逼自己立下軍令狀攻城。這樣自己攻下了城池若是損失嚴重也無甚大功。若是沒有按期攻下城池,他大可以將自己斬首示眾!

嘶,此戰之後自己一定要奔赴洛陽,去朝中參他尹子琦一個濫用軍權,公報私仇之罪!

只是眼下,他卻必須要應對睢陽久攻不破的現狀。

“來人,傳本將軍之令,命三軍將士推送床弩到北門前,令遣三營死士抗撞木於其餘三門猛攻。今夜入夜之前務必攻下睢陽城,否則爾等提頭來見!”

令狐潮憤恨了甩了一甩衣袖,寒聲吩咐道。

那傳令兵聽得一個寒戰,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沖令狐潮一拱手領命而去。

這床弩便是在全大燕都是稀缺的物事,僅有十餘架。由於睢陽久攻不下,尹子琦屢次向大燕皇帝陛下上疏請求朝廷支持,皇帝陛下才派出大將押送這五駕床弩向睢陽而來。

細細算來,這床弩確是在昨日才剛剛運抵的。

大燕軍隊擁有這麼多的優勢卻不能拿下睢陽城,還要依靠床弩的威力攻城,也難怪那傳令兵露出了鄙夷的神色。

依靠這樣的方法,即便攻下了睢陽城,別說他令狐潮撈不到什麼功名就是衝鋒陷陣浴血-拼殺士卒軍將們的軍功也得被打上不少的折扣。

但此時此刻,令狐潮卻顧不了這麼許多,身上背負有軍令狀,他要做的便是儘可能快的攻下睢陽城,不惜一切手段!

ps:嗯,越往後寫越覺得難寫,是不是快要收束的時候都那麼糾結?阿門,我已經快崩潰了,求給點表揚什麼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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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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