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杜宇(四)

第九章 杜宇(四)

洛陽內宮偏殿中,安慶緒負手而立,長出了一口氣。

“老賊可是死了?”

一旁躬身侍候的李豬兒媚笑了一聲道:“死了,死了,奴才親眼看到腸子從那老賊肚子裏流了出來,他豈有活着的道理?殿下哦,不,應該是陛下,您這下便是大燕國的天子了。”

安慶緒猛然轉過身冷冷道:“這一切都是那老賊逼我的,是他逼我的,這怨不得我,怨不得我!”

若不是那老賊有心廢儲,自己也不會這般,都是他逼得,自己是自保,怨不得他,都是他自找的,自找的!

他許是太過激動,一時身子跟着戰慄了起來,不時有些虛汗從背心中滲出來。

“殿下莫要激動,此時大事已定,殿下更應該考慮後續事宜,好順利登位啊。”一直默不作聲的嚴庄見安慶緒如此失態,忙在一旁提點道。

殺死安祿山並不難,此時的安祿山雙目失明已經近乎成了廢人,起居就寢都要依賴於內侍李豬兒,憑藉他和安慶緒的特殊身份只要買通侍候在殿外的禁軍,便可以毫無懸念的殺死安祿山。

但如何穩住局勢,把安祿山留下的數十萬騎兵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可就是個難題了。要知道,雖然安祿山於去歲稱帝,在軍中也只是相當於草莽英雄中大當家的位置。在其之下,如史思明、田承嗣、甚至孫孝哲、崔乾佑之輩,都有擁兵自立的能力。

但他們懾於安祿山的威勢只能暫且壓下自己的想法,維持着明面上的一種平衡。但這種平衡會在安祿山被殺后迅速打破,安慶緒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培植親信握緊軍權而不是再在這些父子綱倫的小節上糾纏。

既然選擇了這條路就沒有後悔的餘地,史書只是勝利者撰寫的,只要安慶緒能夠統率諸部奪了李唐的江山,他便是另一個唐太宗,有誰會去計較他曾經的弒君之舉?這不過是一個永遠的謎團罷了。

安慶緒聽了軍師嚴庄的一番分析后道:“軍師分析的不錯,剛才是孤魯莽了。只是如今史思明在河北和郭子儀等人鏖戰,田承嗣又在滎陽那邊駐守,朝中並沒有什麼人可以危及到孤的位置啊。”

嚴庄輕搖了搖羽扇微微一笑道:“殿下忘了一個人。”

“誰?”安慶緒連聲追問道。

“蔡希德!”嚴庄目光閃亮,一字一頓道

翌日清晨,洛陽宮城籠罩在一層濃濃的霧靄之中。

文武百官從應天門進入宮城,經由乾元門入含元殿的闕道下,等候內侍的宣見。照常理講今日是正月初六,大燕皇帝陛下應該在含元殿舉行大朝才是,可是他們等了這許久,卻沒有聽到上朝的消息。

一時文武百官紛紛開始議論了起來,一些膽大的官員甚至猜測起皇帝陛下不能臨朝的原因。

有的人說是因為昨晚天子寵幸妃嬪時候用力過猛扭到了腰,有的說是皇帝陛下雨露均沾元氣受損需要休憩,總之便沒有這些官員不敢說的。

其實這倒也不難理解,畢竟大燕帝國剛剛建國,急需文武官員填充到朝中。他們不能像大唐那樣開科取士,那樣實在是太慢,故而在軍師嚴庄的建議下,大燕天子下令徵召唐朝的官員入朝,並委以厚職。

可是這樣的舉措並沒有收到很好的效果,一些唐廷的名臣看不慣安祿山的所作所為,斷然拒絕了大燕國的委任,便是那些官位稍低的官員也在靜待時機,待價而沽。及到最後,心甘情願的來到偽朝中做官的並沒有幾個。

無可奈何之下,大燕天子只得在嚴庄的建議下從鄰近州衙中抽調了許多吏員充作百官。這樣一來,大燕朝廷中多幾分市儈氣,少幾分威嚴肅穆之感也就不難理解了。

不過好在此時的大燕國並沒有太龐雜的官僚體系,相較於大唐冗餘的官職,倒是顯得清爽許多。

“我說,吳大人,您說陛下這一直不臨朝讓我們在這干站着是怎麼回事?”

一個身着紫袍,佩銀魚袋的中年男子一邊捋着下頜那三寸短髯一邊抱怨着。這寒冬天兒的,把大伙兒招呼來大朝卻遲遲不肯出來,便是皇帝也不能這麼不講理吧?

他身側一發須斑白的老者搖了搖頭道:“非也,非也,陛下許是遇到了什麼難處也不好說啊。等等吧,再等等看。”

那戴銀魚袋的中年男子悻悻的聳了聳肩道:“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過了不久他似乎又注意到了身側的一個緋袍男子,媚着笑臉道:“陳相爺,您歷任兩朝侍候了兩朝天子,對這樣的事情肯定比較了解,您給咱說說,陛下他老人家這般拖吊著到底是為了個啥?”

他口中的那個陳相爺便是原大唐左相陳-希烈了。

叛軍攻陷長安后,便把他們這些沒來得及逃走的官員拘從到了一處,後來約莫過了旬日,有軍隊把他們押往洛陽。陳-希烈本以為自己難逃一死,倒也落得個坦然,沒曾想安祿山反倒對他們好言鼓勵,希望他們成為大燕國的股肱重臣。

人在屋檐下,哪有不低頭的道理?陳-希烈宦海沉浮了這好些年,這些道理還是懂的。說是無奈也好,說是被迫也罷,陳-希烈最終成為了大燕國的宰輔,僅僅排在開國功臣嚴庄之後。

此時,他已經是古稀之年的老者,聽得那中年男子如斯挖苦,嘴角一陣抽搐。

“休得胡言!”說完,陳-希烈便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望着陳-希烈那略顯佝僂蕭索的背影,中年男子冷冷一笑道:“當了婊子還想立牌坊,什麼個東西!”

含元殿前吵雜混亂的局面持續了不久,大燕天子身側的紅人李豬兒便手持浮塵在一眾甲兵的護衛下來到了殿前向一眾文武官員傳達了聖旨。

原來皇帝陛下昨晚突然惡疾,口不能言,目不能視。緊急之下,皇帝陛下忙令人立詔將皇位傳予太子,軍國大事皆有其獨斷。

雖然聽到這個結果,有不少忠心的官員表示了懷疑,但在一眾禁軍明晃晃的的鋼刀下沒有人敢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禁軍統領李歸仁率軍已經將宮城九門全部鎖死,便是個蚊子怕也飛不進來。

在這種情勢下,文武百官被挾持着進入了含元殿,參加新帝的登基典禮。

出乎文武百官的意料,新帝的登基典禮進展的分外順利,完全沒有一絲一毫的慌亂,竟像是早就準備好似的。不過沒有人會沒趣兒的去說這些閑話,在一片和美的氛圍中百官紛紛跪倒在地拜見新皇,口呼天佑大燕、陛下萬年之類的芸芸。

大燕新皇也很有氣度的揮了揮手,示意眾卿平身,鼓勵眾人好好乾。最後新皇尊稱安祿山為太上皇,立年號為載初。一切佈置妥當后,大燕天子連下了幾條布令。

一者,命河北節度使史思明再度回守范陽,並調原洛陽留守蔡希德北上圍攻太原。

二者,命懷化大將軍田承嗣從滎陽南下,圍攻寧陵,進而打開江淮門戶。

三者,命禁軍統帥李歸仁統領東都洛陽周遭的全部軍隊,攬大權於一身。

這三條布令一處,文武百官皆是心有戚戚然。心道原來皇帝陛下早有打算,在登位前就將一切佈置了妥當。面對這樣英武神明的天子,心存邪念不是找死嗎?

最後,在左相國陳-希烈的帶領下,文武百官齊呼萬歲,行三跪九叩大禮,結束了這場登基大典

夜幕遮星,左相國府中卻是燈火通明。

侍妾萍兒捻起猩紅色披風的一角,搭在了陳-希烈的肩頭。

“老爺,天氣寒了,加件衣服吧。”

陳-希烈微微一愣,旋即道:“老夫不冷!”

“老爺,您身子骨向來羸弱,原先御醫說過要好好將養,切不可落了寒。”萍兒卻是不肯答應,兀自爭辯着。

陳-希烈微微一愣道:“你,你還把這等事記得這般清楚?”

萍兒莞爾一笑道:“萍兒是要侍候老爺的人,這些事情當然要記得清楚些。”

“唉,倒也是苦了你了,只是老夫有時候會覺得這麼苟且偷生,對不起自己,對不起大唐,對不起皇帝陛下。”

陳-希烈兀自搖了搖頭,沉嘆了聲:“真不知道,若是大唐平定了叛亂,老夫會不會被寫成亂臣賊子。呵呵,呵呵”

“老爺又何須念着這些虛名?”萍兒替陳-希烈將披風打了個結,柔聲道:“只要老爺的心中有大唐,老爺便是個唐人。那份叛軍在西京的駐防圖紙不就是最好的明證嗎!”

ps:只要我們心中有大唐,我們便是唐人!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赤唐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軍事歷史 赤唐
上一章下一章

第九章 杜宇(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