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九十七、 痴情等候
她關上門,打開手裏的小紙方。她猜想這是鏗一寫給她的,紙條里果然是鏗一清秀纖細的筆跡。她興奮得心都要跳出來了,努力定住眼睛,看紙條上的內容。
紙條上只有一句話:“中午十二點,四號碼頭等我。即焚。”
錢玉紅反覆看了幾遍,確認理解全部意思。
她沒有費心去找火柴,直接就把紙條吞進嘴裏。
她快樂得全身都顫抖起來。鏗一是如此在意她,惦記着她。鏗一這麼快就做好了準備,要帶着她離開。
她在心裏想,鏗一呀,我發誓今後只和你一個人在一起,決不再欺騙你了,決不再做對不起你的事了!鏗一,你一定要相信我呀!
她看了一眼桌上的鐘,現在的時間是八點過十分。
按說,她有充足的時間去港口的四號碼頭。但是,她也不傻!左少卿都已經到過這裏了,就想從她嘴裏知道鏗一的下落!
所以,她一定要早一點出門,在路上多用一點時間。
她決定再等十分鐘。監視她的人一定看見那個小男孩了。這個時候,他們的警惕性就會很高。至少十分鐘后,他們的警惕性才會稍稍鬆懈下來。
她向周圍看了一眼,拿起一隻她每天買菜用的籃子。她把書包放進籃子裏,這樣會更好一些。十分鐘后,她出了門。
28-21
她先去了菜市場。菜市場裏人很多,小販們大聲的吆喝着。
她在人群里左鑽右鑽,然後就拐進一條小巷裏。她急匆匆地走着,不時回頭觀望。她雖然沒有太大的把握,但仍相信沒人跟在她的後面。
上了大街后,她開始不斷地換乘公共汽車。
有時她在距離汽車站很遠的地方停下,左右張望着,似乎在找人。
但公共汽車來了之後,她才急忙向汽車跑過去,在關門之前跳上車。
她緊張地看着汽車外面,有沒有人突然上了車,有沒有人在汽車後面追趕。
謝天謝地,都沒有。她終於相信,她現在安全了。
差二十分鐘十二點時,錢玉紅到了港口四號碼頭。
碼頭上的乘客永遠是那麼多。天知道他們為什麼都要涌到這裏來。他們提着行李,扶老攜幼,匆匆地奔跑着,大聲呼喊着,沒人向她這裏多看一眼。
錢玉紅站在牆邊一個宣傳欄的旁邊,半個身體隱在宣傳欄的後邊。
她緊張地注視着每一個從她面前經過的人。她不用去尋找,她相信只要鏗一一出現,她一定會認出來。她就會緊緊地跟在他的後面走,不管他會把她帶到什麼地方去。
但是,時間正在漸漸地流逝,鏗一仍然沒有出現。
一班輪船靠岸了,許多乘客涌下船,然後像水一般向四處流去。
許多乘客涌了過來,彷彿逃難一般湧上輪船。一班一班的輪船靠了岸,又一班一班地離開。附近的乘客忽多忽少,周圍的喧嘩聲時起時落。
錢玉紅的臉色更加蒼白,她提着書包的手甚至開始顫抖。
她內心裏的一根神經已經綳得很緊了,即將綳斷了!她從昨天晚上起就沒有吃飯,但她一點餓的感覺也沒有,她的腸胃似乎已經停止工作。
她的全部精力,全部意志,都集中在眼睛上,努力向周圍的乘客群里張望。
大約到下午六點鐘的時候。她並不知道這個時間,這是左少卿記憶里的時間。
錢玉紅察覺旁邊有一個人,正在慢慢地向她走過來。
她扭頭向走過來的那個人看了一眼,立刻就把頭轉向別處。
此時,她的眼睛裏已經有了淚水,她的眼前一片模糊,她的嘴唇瑟瑟地抖着。她心裏的那根神經就要綳斷了。
走過來的人,正是左少卿。
左少卿走到她的身邊,非常痛惜地看着她。
她靜靜地站了一會兒,輕聲說:“玉紅,走吧,回去吧。他不會來了。”
錢玉紅猛地向她扭回頭,她的眼淚正如泉水一般湧出來,嘩嘩地流下來。
她向左少卿尖叫道:“你胡說八道!你胡說八道!鏗一一定會來!一定會來!你走開!快走開!不要纏着我!”
左少卿到了這個時候,才隱約知道,“水葫蘆”的名字可能叫李肯一或者季肯一。
秋月的手下,曾經在重慶銅梁縣的民政登記處查到她的婚姻登記。男方可能姓李,或者姓季。她不確定是不是這三個字。最後給她確認這個名字的,是杜自遠。
杜自遠說:“我查到這個人了,他叫李鏗一。”
現在,她知道錢玉紅在哭泣,更知道她心裏有怎樣的痛苦。她非常同情她,卻一點辦法也沒有。
她說:“玉紅,他真的不會來了。你說的那個肯一,不過是想借你來吸引我們的注意,好讓他從別的地方離開。我猜想,他可能早就離開南京了。”
錢玉紅再次轉回頭,用她涌着如泉淚水的眼睛瞪着左少卿,尖聲叫道:“你胡說!他不是那樣的人!他一定會來!一定會來!你走開!走得遠遠的!我再也不要看見你了!你快走開呀!”她瘋狂地推搡着左少卿。
左少卿抱住她,竭力想安慰她,“玉紅,冷靜一點,不要喊。咱們走吧。”
但是,錢玉紅卻嚎啕大哭起來,並且大聲地喊叫着。
她的聲音不清楚,誰也聽不清她喊的是什麼。似乎是:“求求你們放過我吧,求求你們不要管我了!”好像是這個意思。附近的乘客們都向這裏張望。
旁邊有幾個人跑過來,架住錢玉紅的胳膊,拖着她走。
左少卿已經一點辦法也沒有了,她根本控制不住她。
她看見那幾個人幾乎是拖着錢玉紅走,任她在地上掙扎。她覺得自己也在流淚,她心裏非常同情錢玉紅,也為她的將來擔憂。
那幾個人終於把錢玉紅塞進一輛汽車裏。汽車很快就開走了。
只剩下左少卿一個人,哀傷地站在原地。
28-22
錢玉紅這個曾經美麗、妖嬈、豐腴、誘人的女人,最後的結局糟到不能再糟了。
她一直在大喊大叫,哭泣,拒絕進食,誰的話也聽不進去。
張雅蘭不得不按照醫生的建議,把她送進精神病院。
精神病醫生診斷後,最後的結論是:狂躁型精神分裂症,並且有自殘傾向。
後來也果然如此。她會用吃飯的勺子在手腕上割一條大口子。
有一次,她幾乎把一雙筷子塞進喉嚨里,幸虧被及時發現。
醫生們沒有辦法,只好給她穿上束縛衣,把她固定在床上。她時而低聲自語,時而大喊大叫,更多的時候是在哭泣。
這個樣子大約一個月之後,她終於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那天下大雨,雨聲喧嘩,誰也沒有聽見她的動靜。
更詭異的是,誰也不知道她是如何掙脫自己的束縛衣的。總之,她如鬼魂一般出了她的病房,然後從走廊里的窗口,跳下高高的五樓。
她是垂直落下去的。最後屍檢的結果是,她的全身骨骼幾乎全部摔斷,五臟六腑被斷裂的肋骨穿得亂七八糟。她的膝蓋穿進體內,她的脊椎骨是壓縮性骨折。
她唯一完整的地方是她的臉。
她的頭仰在壓縮成一團的身體上。雨水把她的臉沖洗得非常乾淨而潔白。
她的眼睛眯着,似乎不讓雨點落進她的眼睛裏。
屍檢的醫生沉默許久,才對張雅蘭說:“她最後,至少有十五分鐘是清醒的。從她的表情上看,她那時已經感覺不到痛苦了。”
張雅蘭的臉色變得雪白。那是清醒的十五分鐘呀!
她就那樣仰着臉,看着夜空,任雨水澆在她的臉上。她在想什麼呢?或者,她是不是還在期待什麼呢?
有一點,是所有的醫生都認可的。
“水葫蘆”最後給她的那張紙條,極其殘酷地欺騙了她,並且最終要了她的命!
錢玉紅的死亡讓張雅蘭很生氣,她下令調查錢玉紅能夠掙脫束縛衣的原因。
到了這個時候,人們才發現,在最後的一個月裏,錢玉紅消瘦得很快,由原來比較豐腴的身體,消瘦到幾乎只剩下一把骨頭了。但她身上束縛衣的皮帶,卻仍然扣在最初的那個扣眼裏。很明顯,這是一次嚴重的失誤。
不管怎麼樣,錢玉紅的故事就這樣結束了。非常令人痛心的一個結局。
28-23
這一天,杜自遠從北京緊急飛到了南京。
這是張雅蘭終於找到他,和他通過電話的第二天。
他抵達的這天,在南京公安局的會議室里,與所有和追捕“水葫蘆”有直接關係的人見面。他們是:左少卿姐妹、張雅蘭、肖凡冰、胡廣林、柳秋月和傅懷真。
再有,就是跟着他一起來的泰東海、龍錦雲和吳堅。
他和每一個人用力握手,感謝他們在這次極其重大的任務中所發揮的作用
右少卿是時隔這麼多年,第一次重返這個會議室。她望着周圍熟悉的環境,心裏十分感慨,許多往事都如夢一般浮上她的心頭。她忍不住握着姐姐的手,用力握着。
左少卿看着她,理解她此時的心情,也同樣緊緊地握着她的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