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怪誕為生,許你長安

5.怪誕為生,許你長安

當這座城市最高點的午夜鐘聲被敲響,我靜靜地看了一眼手機熒幕上閃現着的時間,不禁裹緊了外套弓着身子才敢前行。

明明已經臨近夏天的天了,可是溫度依舊不見上升,反而夜晚比白日裏吹寒風還要冷的多。雖然早就習慣了這城市的多雨和氣溫不穩定,但是偶爾出點太陽陽光溫和的話也就皆大歡喜了。

望着道路上穿梭不斷的車輛,我又看了一眼身後的人來人往,不禁心生退意想要回去。我無奈地打開手機主面板,望着泉發來的消息我突然猶豫起來。

我是真的不想去的,但是不去的話只要一想到他之後的行為,我還是會妥協下來,照他說的地址慢慢地找尋着。

親愛的晚點記得出來找我,地址在中心廣場放映廳14號房間。不來的話,你知道我會怎麼做的。

再次看了一眼他發來的消息上的地址,確定無誤后我鬱悶地看着一間又一間的序號,在找到14這個序號時,我有些如釋重負推開門走了進去。

推開的那一瞬間我卻猛然怔住了,望着正中央放映着的超大版照片,我有些反應不過來,旋即看向四周時,卻見白色的牆壁上掛滿了大大小小的照片。

手機上突然閃過一條消息,我匆忙地打開看着,卻見他十分不在意地回答着:親愛的別急着走,進去看看再說。

我咬了咬牙,最後還是沒有退出房間,細細打量起掛在牆上的每一張照片,和正在放映着的高清照片。

如果換做其他照片的話我或許不會太在意,可是現在照片上的人不是別人全部是我。有我獲獎時的照片,有我曬日常已經被洗出來的照片,更多的是連我都不知情的各種抓拍。

多到連我本人看着看着都陌生起來。

我顫抖地沿着相框輕輕地用指腹撫摸着照片,望着不同的自已我突然間覺得惶恐起來,我甚至找到了自已小時候的照片。

似乎就在一瞬間,我所有的心事和秘密都被揭了開來,乾淨到就像是被脫光了赤果果地站在人群中間一樣。

我百感交集地看過一張又一張,最後停留在小學四年級第一次站在講台上的照片。我頭疼地抓了抓自已的長發,熟悉的感覺再次灌滿全身,似乎又記起了那一年暖咖啡色的秋天。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扶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

許路路,你上來唱一下看看,大家鼓掌。音樂老師認真地環視了一圈,最後在我默默地祈禱着不要的心聲里,老天卻好像和我作對一樣,讓音樂老師點名喊起了我。

絕對是玩我!而且是高技術腹黑線路擁有豬腳光環的千百遍完虐啊!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特么乾脆殺了我好了!

我勉強地沖音樂老師笑了笑,十分緩慢又異常艱辛地踱到了她的面前。清楚地明白音樂老師是說一不二的人,也就不會自討沒趣地去請求她能夠放過我。更何況,生在家教嚴的家庭里,違抗老師的要求是絕對不允許的。

就連正常的朋友交往關係,父親也是只准我與書香門第家庭的朋友交往,在他眼裏是絕對不准我和不“不三不四”沒有家庭背景的普通朋友玩的。而我的膽子再大也頂多是趁父親不在家,才敢在母親面前撒撒嬌耍耍無賴,偷偷地跑出去就玩那麼一會兒。

父親想要把我打造成著名的鋼琴家,這是所有人眾所皆知的事實,在我穩拿全市前三的成績時,在音樂方面父親也嚴格要求我的成績。

我是喜歡鋼琴的,也彈的可以,可是沒有人知道的是,我沒有勇氣去歌唱,沒有勇氣發出自已的聲音當著眾人期待的目光唱下去。就連學校里組織的活動那些,一直以來我都默默地忽視歌唱這一項,各種推辭地拒絕着獨唱,合唱時也不過濫竽充數動了動嘴巴。

我害怕聲音一發出,就嚴重地跑調特別突出,然後當著所有人的面難堪到臉頰緋紅,最後只能落荒而逃。

這樣的我,又怎麼問心無愧地承擔的起“鋼琴公主”的稱號呢?不會唱歌,發出的節奏也一塌糊塗,除了手速快會動動鍵盤外,我和普通人又有什麼區別?

一直都小心地……小心地逃避着這個秘密,卻始終還是要面對的嗎?

我有些惶恐地站在講台上面,聽着為我響起的鼓掌聲我突然覺得異常的沉重起來,連一直掛在嘴邊的笑容都變得牽強起來。

我要拿什麼去唱?我又要拿什麼臉面去面對全班同學?

下意識地攥緊了拳頭,指甲陷入肉里的疼痛卻不及台下的笑容和期待那麼刺痛,他們肯定是在想着,是許路路誒!她彈鋼琴彈的這麼好,唱起歌來肯定也很好聽的!

視線有些模糊起來,在音樂老師的再三催促下,我愣愣地望着那些期待着的目光,艱難地張了張口卻發不出一個聲音,就好像變成聾啞人了一樣,說不出話也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音了。

我討厭這樣的自已,一無是處。

有些呼吸困難地深吸了一口氣,眼眶裏似乎有什麼東西在不停地打轉着,張張合合下我首先聽清了這殘破聲音緩緩地響起,長……長亭外……古……古……道邊……芳……芳草……碧……連天……

什麼嘛!難聽死了!會不會唱嘛快點下來啦!

我啞然地抿緊了下唇,聽着最先在教室里爆出的不滿,羞愧不已地低下了頭,嚴重的暈眩感幾乎就要讓我摔倒在地。

怎麼唱的這麼難聽啊?我還以為只有我出現幻覺了感覺不對呢!

哎哎哎,還說呢!還什麼最有天賦的“鋼琴公主”,我看也沒多了不起的嘛,唱歌還真是難聽死了。

聽着場下越來越多的不滿聲,我羞愧到幾乎就要破門而出,那些肆意的嘲諷和笑容,每一樣都如利刃劃開着我苦心經營的一切光彩和驕傲的資本。

我是驕傲的,因為有“鋼琴公主”這個稱號;我是自卑的,也是因為有“鋼琴公主”這個稱號。

音樂老師不耐地拿起教鞭打了打桌面,再次看向我的眼神里一絲笑意都沒有了,連帶着同樣的嘲諷對我不屑道,行了行了,這麼簡單的歌都唱成這副樣子,都懷疑你是不是成心搗亂的!跑調跑的這麼嚴重,都不知道我教的時候你都幹嘛去了,好了趕快下去吧,丟不丟人啊!

我死死地咬着嘴唇不讓自已哭出來,快步走下講台只希望能夠馬上下課,可是下來的那瞬間暈眩感再次襲來,腳下一個踉蹌我最後摔了下去。

然後,沒有知覺了。

切,這麼摔一跤就昏過去了?有錢人家的孩子還真是嬌弱的很,看着就讓人噁心。

你不知道今天我叫她上講台唱歌哦,一首《送別》她愣是能夠唱出另一個版本來,跑調都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這也太蠢了吧這麼簡單的歌都唱不會。

她家裏人估計就是看她唱歌不行,才讓她去學鋼琴的吧?然後再動用下背景走走後台,用錢去買通那些什麼的。嘖嘖,還“鋼琴公主”呢!我看說不定也有些假吧。

最討厭這種有錢有勢力的家庭養出的子女了,這簡直像什麼話嘛,還真以為沙子能像金子一樣發光呢!

還別說,聽說這種家庭的啊,私生活都不怎麼檢點,別看現在許路路還聽話的很,以後成什麼樣誰知道呢,我看啊……

不動聲色地將手收回,我悄然地移開視線,望向了角落裏被黑布遮蓋住的東西,想到泉的腦內含量“廣闊”,我無奈地來到這東西面前,一把揭開了蓋在上面的布。

看着眼前這放大版以雕像再現的“自已”,我忍不住嘴角一陣抽搐,聽着後面傳來的腳步聲,我捋了捋落在胸前的碎發,說道:“我還沒死,搞這麼大一尊雕像真的好?”

“我看小姐的背影有些面熟啊,細看一下似乎和照片上的一樣啊!”依舊不變的是他那略帶輕佻意味的聲音,我微微轉過身,卻見他的鼻頭上還覆著些汗珠,明明不算熱的天他卻滿頭大汗。

“那你再細看一下,是不是呢?”我好笑地揚了揚嘴角,這麼費盡心思弄這些的,他還是第一個。

他愉快地笑了兩聲,裝模作樣地圍着我打量了兩圈,恍然道:“還真是本人呢!沒想到小姐比照片里還要更美、更不凡。”

“謝謝。”我禮貌地笑了笑,就像我們真的從來不曾相識過,現在只剩下客套與疏離。

如果,如果我們真的不曾相識過,我想泉會是一個很出色的存在,他不會為了我停留那麼久,最後久埋黃土帶着一腔的遺憾離開。

我討厭過他,厭惡過他,甚至於到恨。他這樣的一個人,生生地住在了我的心底,任憑時光的腐朽也磨滅不了他。他贏了,贏得漂亮,不管是哪一個不管我愛不愛,他就那麼橫行霸道地出現在了我的生命里。

而若時光久久不老,該相愛的人相愛到死,該相忘的人就相忘,本着拚死一搏的慷慨,在腐朽里照舊活的洒脫。

“你好,我是為你雕刻塑像的人,你可以稱我一聲‘怪木先生’,需要相識交個朋友嗎?”泉那樣說著,然後伸出了那雙微微有些薄繭,卻又纖長漂亮的手。

“榮幸之至,我叫許路路。”我輕輕地笑了起來,在這有些昏暗的房間裏,有力地回握着他的手。

“聽說木為生,許小姐可知我為什麼叫‘怪木’?”他順勢牽起我的手,微微低下頭在我的手背上輕輕落下一吻,“怪誕為生,許你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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