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瀟瀟香詞
第四章瀟瀟香詞
翌日,晨暉初露,點點光華射進窗欞。有人在院中高喊小四:“快起來,管家老爺要你去貼門神了!”
小四迷迷糊糊的醒來,聽聲音便知道是前院的更夫老胡。應了一聲,爬起來穿好衣服,胡亂地擦了一下臉,而後快步向中庭內宅走去。
只見中庭院內寬闊乾淨整潔,幾個雜役正搭着木架,清掃屋檐樑柱。當中一人負手而立,左右睃尋不時號令下人,正是管家凌萬鈞。小四奔了過去,弱弱地喚了聲:“管家好。”
旁邊閃出一人來,嬌小靈動,笑眼如彎月,正朝小四作着鬼臉,自然便是凌瀟瀟了。
凌萬鈞微微頜首,算是招呼,走了兩步,似乎想起什麼,叫道:“老胡,你可將門房打掃乾淨了?去喊張成來,問他要一身新衣。鐵柱呢?在哪?”
老胡三步並作兩步跑來道:“回管家,鐵柱在門前刷洗石獅呢!”
凌萬鈞嗯了一聲,看了眼小四道:“昨###買的門神呢?快取來貼在門上罷!”
小四忙從懷中掏門門神年畫,奉了上去。凌瀟瀟搶先接過,打開來上下觀看。暗地裏小手用力,掐小四的大腿。抬頭看一眼自己的老爹,一付乖巧模樣:“爹爹,這上面是誰啊?怎麼生得這樣兇惡?”
凌萬鈞道:“這上面配鐧的是秦瓊,拿鞭的是尉遲敬德,他二人乃是唐朝有名的大將軍。”
“那為什麼要將他們畫在上面呢?我們過年要把他們貼在門上啊?”
凌萬鈞嘆息一聲,緩緩地道:“當年玄武門之變,唐太宗得尉遲敬德相助奪得皇位,此後夜夜噩夢不斷。深知自己平生殺戮太多,遂命宮中畫匠將秦瓊與敬德二人繪於紙上,自此每晚酣睡。久之便形成風俗,一直綿延到民間。我們這塞北契丹之地,自是沒有這等風俗了。”
“這樣說來,秦瓊與尉遲敬德都很厲害了?”凌瀟瀟問。
“那是自然。秦瓊曾號稱神拳太保,馬踏黃河兩岸拳打山東半邊天。而那尉遲敬德更是了不得,日搶三關夜奪八寨,飛馬躍城樓,亂軍之中取上將首級如探囊取物一般。自歸順唐王之後屢立戰功。此等好漢如今已不多見矣---瀟瀟,把你的手拿開!怎麼這麼調皮?”
凌瀟瀟笑嘻嘻地抽回手來,小四仍垂首站立,臉色難看之極。凌萬鈞嘆了口氣,望着眼前的少男少女,一個是自己的愛女,一個是自己多年前收留的孤兒,兩個青梅竹馬的玩伴都已隱隱露出成人模樣,唇邊流露出不易察覺的淡淡微笑:“小四,還不快去去漿糊來,把那門神貼到門上罷!”
小四應了一聲,如臨大赦,快步跑了出去,片刻間取來了漿糊,將年畫背面仔細塗滿,站在板凳上一絲不苟地貼在宅門之上。跳下來擦着雙手望着門上面貌猙獰的尉遲敬德,愈看愈是歡喜,不禁瞧得痴了。
凌萬鈞道:“小四,昨夜聽瀟瀟說,你救了兩個南朝的人是么?他們現在哪裏?”
小四忙道:“他們就在土窯,我不敢將他們帶到莊上來。”
凌萬鈞點點頭:“眼下皇帝病重,群臣惶亂朝綱不整,正是多事之秋,此時的確不應再添遺禍。待會兒你套輛馬車,將那二人接到莊上吧。待過了年之後,我命人送他們回宋便是了。”
小四聞言心裏高興。凌萬鈞擺擺手,轉身逕自走了。凌瀟瀟小馬一樣蹦了過來,拽住小四的胳膊格格嬌笑:“怎麼樣小四哥哥,我爹爹很聽我的吧?你怎麼謝我啊?”
小四橫眉冷對:“我把你的屁股打開花!”
凌瀟瀟哈哈大笑:“小四哥哥你好不害臊?向來你都是打不過我的,也不知道是誰的屁股經常開花!”
小四道:“我變厲害了你不知道么?昨天我學了好多招數呢!”
“是么?你怎麼沒告訴我?又在吹牛是吧?”
小四哼了一聲,“小丫頭片子,看我怎麼把你的屁股打開花的!”說著呼地一拳,直奔凌瀟瀟面門。
凌瀟瀟並不慌亂,笑着說了聲:“來得好!”用右臂格擋,待小四力消後手臂立即前伸擊向小四胸口。小四往左轉身,躲過這快若流星的一招。凌瀟瀟右臂力量未消,見拳頭落空,當即屈指成爪,橫掃小四咽喉。小四左手探出架住凌瀟瀟手腕,右手猛砸瀟瀟小腹,瀟瀟推開一步,飛腳踢在小四屁股上,格格笑道:“好像···只厲害了一點點哦”
這二人自由便再一起比斗,對於彼此的招數都已熟稔於胸。凌瀟瀟乃得父親傳授,雖不嚴謹但拳腳功夫已然小有火候。而小四的拳腳功夫卻只憑與凌瀟瀟自小的比斗得來,毫無章法,不過是倚仗手腳靈活而已,因此二人比斗自然是輸多贏少了。眼見凌瀟瀟取笑自己,小四不由暗暗鬱悶,仔細回憶昨日陸青麟與耶律虎古的打鬥,當即依葫蘆畫瓢,左臂劃了個圈,右臂平伸五指向前,電光火石般襲向凌瀟瀟。凌瀟瀟訝然,她可從未見過小四這等花哨的招式,遲了一下,才側身讓開,連還擊都忘了。小四左手依舊划圈,跟上一步,右手五指繼續點凌瀟瀟胸口。瀟瀟驚叫一聲,堪堪躲開小四的魔掌,伸手去扣小四的脈門。小四可不會等她扣住自己,左刀右槍,一手划圓一手直戳,口中不停叫道:我砍,我戳!雙手亂舞招招匪夷所思。頃刻間,凌瀟瀟被小四弄了個手忙腳亂。小四一把擰在凌瀟瀟臉蛋之上,瀟瀟登時為之一滯,小四雙臂同時划圈,在瀟瀟胸上左右各揉一下,揉了兩圈過後雙手五指齊齊伸出,戳在瀟瀟胸口。
凌瀟瀟啊了一聲,跳到一旁,臉蛋上紅紅的,也不知是因為胸部被小四摸還是因為此番比斗輸了,撅着嘴道:“小四哥哥,你這都是什麼招數啊?亂七八糟的!”
小四得意地道:“這是我昨天剛學的,怎麼樣,厲害吧?”
“才不厲害呢!回去我向我爹再學兩招,下次就把你打得滿地找牙!”說著整了整衣衫,溫柔地走到小四面前耳語:“待會去接沈姐姐的時候記得叫上我哦。我先回房去了。”然後張嘴叼住小四的耳朵,咬了一下,笑着跑開了。
小四揉着耳朵楞了會兒,不知道這小丫頭怎麼回事,好端端的為什麼咬自己的耳朵。
吃過早飯,小四套了輛馬車,喊了凌瀟瀟,趕着車離開隱龍山莊去土窯接沈家父女。凌瀟瀟新換了身衣服,戴着貂毛皮帽,橘黃色的棉布袍子,上面有許多的吊墜,走起路來環佩叮噹的,坐在小四旁邊笑逐顏開。其時陽光正好,雪地里一片清新玉潔,遠山氤氳天空高闊。凌瀟瀟靠着小四唱起歌來:
青絲七尺長,挽做內家裝。不知眠枕上,倍覺綠雲香;
紅綃一副強,輕瀾白玉光。試開胸探取,尤比顫酥香;
芙蓉失新艷,蓮花落故裝。兩般總堪比,可似粉腮香;
蝤蚑哪並足,長須學鳳凰。昨夜歡臂上,應惹領邊香······
聲音低沉婉轉,曲調回蕩略顯悲傷,小四聽了會兒,忽然說道:“瀟瀟,你唱的這首什麼啊?聽這詞,似乎······似乎是成親時候才唱的吧?”他只是覺得這詞隱隱有些不妥,可又不知該怎麼說,諸如“香艷、淫穢、下流”等詞語卻是他所不會形容的了。
凌瀟瀟止住歌聲,奇怪地望着小四:“是么?我不知道啊。只覺得這歌很好聽,就學來唱了啊。”
“你在哪裏學的啊?”
“在宮裏啊。是皇後娘娘身邊的侍女青鵝教我的。”
“你什麼時候去宮裏了?”
“上個月皇帝剛剛回到上京,娘娘召莊主覲見,爹爹帶我也一併去了。回來的時候我還給你帶了一柄匕首的,你不記得了么?”
“哦,那倒是記得的。這麼說,你見到皇後娘娘了?那女人美麗么?”
凌瀟瀟唉了一聲,說道:“皇後娘娘當然美麗了,在我們契丹國,我還沒見過那麼美麗的人呢。那雙眼睛,仔細看去,像是隨時要冒出水來一樣呢。”
“那比起沈姐姐,她們誰美麗呢”小四忽然道。
“這個······不太好比呢。她們年紀不同,皇後娘娘嫵媚雍容,沈姐姐清麗可人,各有各的美吧?”
小四說道:“有機會真想見見這位皇後娘娘,看看她到底有多美。”
凌瀟瀟敲了一下小四的頭叫道:“小色棍,那皇後娘娘豈能是你說瞧就瞧的!如果不是少莊主,我連皇宮都進不去呢!什麼時候你能有少莊主那般權勢了再說吧!”
小四笑了下,並不反駁,那少莊主在他眼中乃是神一般的人物,自己是想都不敢想的。繼續趕着馬車朝土窯行進。見他不說話了,凌瀟瀟又唱起歌來:
明月起,塞外升孤煙。
陌上雪,冰河落日圓。
歌如泣,聲卷玉珠簾。
難入眠,黑夜漫無邊。
胡琴斷,夢破彈指間。
心飄搖,朱淚輕飛濺。
夜未央,怎堪相見淺。
情未央,惟把相思念。
一曲唱罷,凌瀟瀟垂下頭悄無聲息,不知在思索什麼。小四聽得入神,轉頭向瀟瀟望去。只見小丫頭面容恬靜,唇邊隱含笑意,雪白的毛領襯托得那張白皙的臉愈發的白玉無暇。上午的陽光清徹暖人,小四頭一回覺得瀟瀟這丫頭楚楚動人起來。
到了土窯后,見沈家父女二人無恙,陸青麟依舊沒有消息。小四說明來由便用馬車載二人回到山莊,安頓在客房之中。凌瀟瀟特地命人備了飯菜給二人吃下。晌午過後,凌萬鈞來見,與沈重道談了會兒話。沈重道乃是大宋名士,不卑不亢有禮有節。凌萬鈞未多說什麼,只道那耶律喜隱早有反叛之心,趁皇帝病重瞞天過海半路劫殺,實乃罪該萬死,他自會稟明韓匡嗣告知聖上。沈重道自是萬分感謝,見凌萬鈞還算和藹,心裏關於隱龍山莊的疑惑更甚,躊躇良久才道:“鍾先生,聽你口音,應該是中原河南人士,不知是什麼時候流落到契丹的?”
沈重道此話問得很有技巧,用了一個詞“流落”,而非其他。凌萬鈞自然明白沈重道心中疑惑,坦然道:“我確實是河南人士,大宋太祖皇帝駕崩後來到契丹的,應該是太平興國二年吧。”
沈重道不解:“敢問先生為何會棄宋而留契丹?”
凌萬鈞緘默未語,凝視窗外遠山傲雪,悠然道:“梁晉遺墟指汴京,紛紛禪代事何輕!陳橋易帝千秋罪,歸隱山莊待天晴。沈大人,您的問題太多了!”
沈重道見凌萬鈞漸有慍色,訕訕一笑,不再多問。凌萬鈞又平和地道,待過了年後便着人送其回宋。山莊之內瑣事繁多,凌萬鈞囑咐下人招待好二人便拂袖而去。
凌瀟瀟見父親走了,立即揪住小四叫道:“小四哥哥,陪我放孔明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