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獻策(上)
八月難得有天陰之時,消卻了些許酷熱,多了幾分清涼。段業一身輕甲,騎着黃驄馬,隨着呂光往觀龜茲城狀。
龜茲乃西域重鎮,昔日在漢與匈奴間叛服無常,班定遠曾於此建蓋世奇功。八王之亂后一度依附於涼州張軌,前秦攻取涼州后,龜茲趁亂再次脫離中原控制。呂光十萬大軍,度流沙,頂烈日,於西域每戰必勝,如今僅有龜茲尚負隅頑抗。一旦攻克龜茲,西域即定。
前方龜茲城方十餘里,高近三丈,於西域也算名城大邑,龜茲王帛純散盡財帛,激勵士卒死戰到底。加之西域高僧鳩摩羅什駐蹕龜茲,德高望重,龜茲軍民倒也是上下一心,誓言堅守到底。
先前,呂光早已遣軍將龜茲城圍得水泄不通,於外圍5里設一營,挖戰壕、築高壘,試圖困死龜茲。不過龜茲富庶,居於絲綢之路要衝之地,糧米充足,龜茲人雖然反覆無常,但是軍隊戰鬥力尚算不錯。而呂光十萬大軍勞師遠征,一直頓兵堅城之下,雖然耗得下去,卻並不划算。
況且,呂光西征,其實還有一個很重要的目的,就是龜茲城裏的鳩摩羅什。呂光必須把這位高僧完好無損的帶回京城,如果段業當時沒有說出那麼多驚世駭俗之言的話。不過如今,呂光一樣需要鳩摩羅什,目的卻已不同。
“段參軍,本督先前意欲圍困龜茲,龜茲軍縱然士氣高漲,也難當我軍鋒銳,帛流必求救於獪胡,溫宿等國,彼等大軍一出,我自以逸待勞,可獲全勝,然你極言當立攻龜茲,不知有何高見?”呂光正色問道。
原來,段業自從廳內密談后,已經逐漸取得了呂光的信任。自己也趁機和呂光周圍的上上下下開始搞好關係。人嘛,既然是曲意相交,又怎能處不好關係呢?段業縱然昔日有些高傲孤僻,不過形勢使然。如今情勢不同,不可同日而語。
既然已經隱約向呂光言明,攻晉之戰可能不測,段業自然要勸呂光早做打算。如果苻堅聲望尚在,兵馬尚足,中原沒有問題,呂光自然不消說,一等一的忠臣勇將。但這個書生竟然如此篤定陛下會敗,甚至願意以腦袋擔保,呂光就有些心動了。
有備無患幾個字,是最終成功說服呂光的措辭。
見呂光發問,段業挪了挪屁股,顯然還是不太習慣騎馬,然後微微欠身,道:“都督,龜茲城雖堅,終究不如洛陽長安,龜茲兵雖眾,我軍戰而勝之,亦是必然。然兵貴神速,早一日能攻克龜茲,西域就早一日平定,都督就能早一日功成。但都督亦不可為之過速。若西域一鼓而平,陛下自會召都督歡朝。若中原有變,都督為之奈何?”
呂光默然。他自然也知道,如果中原真的亂套,河西就是最安全保險的地方。況且,打西域太順手了,天王陛下也就該把兵權收回去了。無論什麼時候,手中有兵,才能心不慌啊。
抬頭看看藍天和白雲,段業只覺得渾身都有了力量,回首看看那黃沙和大軍,段業若非顧忌呂光在側,真想仰天長嘯。身為男兒,若非身處此時此地,又有幾人,能在弱冠之年,面堅城,背大軍,一言或決萬千人生死?
段業很享受這種感覺。雖然這時候,他只是呂光的一個謀士兼秘書,還並不是最受信任的一個。可是段業很有自信,他一定能成為呂光最心腹的謀士。然後成為呂光的左膀右臂,再然後……
嗅了嗅沙漠裏特有的空氣的味道,段業接著說道:“都督。若要攻克龜茲,其實旬日即可,然龜茲既在我軍手中,何時欲攻,幾時攻克,操之我手,豈不與我大為有利?”
“就憑你讓人造的那些巨石炮?”呂光有些懷疑的問道。
“都督與我一觀便之。”段業神秘一笑。
巨石炮,也就是900年後阿老瓦丁給蒙古人造的改良型投石機,攻克襄陽的主要利器,所謂冷兵器時代攻城必殺器是也。讓段業造出火器部隊,此刻段業無能為力。但是造出巨石炮,還是辦得到的。
無非是槓桿原理罷了。
流沙之中少巨木,於是呂光修書涼州,使涼州刺史梁熙於祁連山廣伐巨木,又命杜進就地砍伐胡楊。至於軍中工匠,本也是技藝精良,久經考驗。段業再畫出草圖,親自指點,很快造出數十架。
由於早生了數百年,段業甚至懶得進行改進。其實投石機戰國時就已經投入使用,不過那時候還需要人力在遠離投石機的地方一齊牽拉連在橫杆上的梢將石彈拋出,而且主要還是單梢式。發射方式也是人力或畜力發射型,即以大量士兵或者戰馬同時向一個方向驟然扯動牽拉索,拉起力臂將沉重炮石以拋物線射出。由於石塊重量有限,雖然也能給守軍造成重大傷亡,卻並無決定性作用。一旦攻城,主要還是老幾套,爬城牆撞城門,說白了還是得拿人命來填。
巨石炮其實比這個年代的投石機高明不了多少,區別在於懸臂長,配重式,可發射數百斤的巨石,一石而出,呼嘯生風。後世堅守數載的襄陽城,就毀在了巨石炮手上。
當然了,這個巨石炮,還有個震驚天下的名字,回回炮。
既然這巨石炮,是段業“發明”的,工匠是段業指導督造的,操作的士卒也是段業訓練的,那麼理所當然的,段業也就成了這支巨石炮隊的都伯,算是有了個軍職。都伯並非前秦軍制所有,乃是呂光自設,故餉銀自發,隨時可撤銷。
不過,一個有趣的事情,是當時段業請命希望抽調士卒編練巨石炮隊時,呂光幾經考慮,還是沒有從國人為主的中軍抽調。於是巨石炮隊的主要構成,就是晉人。當然,鮮卑,羌,盧水胡,也都有。
段業自然不能也不會提出什麼異議。路還很長,時間還很充裕,段業對一切已經很滿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