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7.第347章 雙雄之將才
虹影自己也一下子反應過來,看了看周圍的情況,還有一直看着她的楚亦君和李袂雲,急忙提着裙子跪了下來:“奴婢知罪,請殿下,夫人原諒。”
楚亦君漫不經心的揮了揮手,讓人來收拾了,這件事便不再提。
他又轉過頭看向李袂云:“袂雲,你是想派人去雲州——?”
“請殿下恕罪,臣妾以為此事機不可失,時不再來,也沒有來得及通報殿下,今天一大早已經派人去了,請殿下寬恕臣妾的自作主張。”
“嗯。你處處為我着想,又怎麼會怪罪呢。”
“謝殿下。”
他們兩自顧自的說著那些話,儼然一對夫唱婦隨的夫妻,我完全漠然的坐在一邊,但心裏卻好像颳起了狂風一般,完全不如我表面上那樣的靜默。
李袂雲,竟然已經派人去雲州了,如果真的被她抓住了那個孩子——不論如何,不管夏葛衣有多可惡,但那終究是亦宸的骨肉,萬一被他們拿來要挾亦宸……
這樣一想,我的心都有些揪着疼,現在時局已經到了這麼緊張的時刻,任何一點小的紕漏都可能影響大局,更何況,那個孩子若落到李袂雲的手中,簡直不敢想像,她的手段我是嘗過的,對那個孩子,看她也不像是個有惻隱之心的人。
我心中一急,下意識的已經開口道:“你們還有沒有人性,居然去抓一個早產剛出生的嬰兒?!”
楚亦君似乎是沒想到我會突然開口罵他們,瞪大眼睛看着我。
李袂雲已經冷笑了起來:“看起來,鳶青姑娘是在為別人抱不平了?”
“……”我狠狠的盯着她。
“不過,若我沒有記錯的話,這個孩子的母親是夏葛衣吧?鳶青姑娘還真是大肚能容,夏葛衣對你做過什麼,我們雖然沒有親眼看到,但消息卻聽了不少,更何況——”她媚眼如絲,看着我的時候,那雙細長的眼睛裏閃出了陰冷的寒光:“鳶青,你的孩子一出生就死了,她卻是用這個孩子,佔盡了楚亦宸的寵愛,難道,你一點都不恨她,不恨這個孩子嗎?”
我愣了一下。
我,恨這個孩子?我會恨這個孩子嗎?
我自己的親身骨肉,期盼了那麼久的那個小生命,甚至還沒有來得及看他一眼,他就已經早登極樂,我甚至——甚至到現在也沒有勇氣去弄清楚,孩子的父親究竟是誰,但我這個做母親的失敗,卻是註定了的;而那個孩子,夏葛衣明明與我一同受孕,她甚至用了燒艾之法催生,那樣的危險卻把孩子順利的生下來了。
同樣是母親,同樣是孩子,為什麼偏偏她和她的孩子,就那麼的幸福富貴,而我,卻註定要經歷這些挫折?
我,是應該恨那個孩子嗎?
腦子裏一下子亂成了一團麻,在雲州的皇家別院中看到的那個孩子的模樣,還有夏葛衣懷抱着孩子那溫馨的場面,甚至臨別時,亦宸看着孩子那溫柔的目光,一瞬間這所有的一切突然都變成了銳利的針刺,扎在我的心上,抽搐着疼。
我突然反應過來——李袂雲,她根本是想要誘導我,讓我對這個無辜的小生命產生恨意!
於是,我抬頭狠狠的看向她,說道:“若我心中有怨恨,我自然會去找傷害我的那個人,不會遷怒到一個不滿周歲的孩子身上。那沒有人性!”
李袂雲見我清醒了過來,臉上有些訕訕的不快,卻也不再理我,楚亦君對於我們之間的這番爭執不置可否,其實他一定也是偏向李袂雲那邊的,且不說他們現在夫妻同心,但但將那個孩子虜來長安,給他們帶來的益處就不可估量。
再看向周圍的任何一個人,都覺得面目可憎,滿桌的美味也跟土疙瘩一樣讓人難以下咽,我站了起來,不帶一絲溫度的:“我回去了。”
說完便轉身走了出去。
楚亦君他們並沒有阻止我,跟上來的反倒只有虹影。
她從剛剛的失態開始,整個人就一直有些奇怪,現在跟在我身邊,那張臉上也滿是欲言又止的表情,過了好一會兒,終於開口道:“鳶青,那個孩子——是夏葛衣生的?”
我看了她一眼。
“我聽說,皇室的血脈耳後都有一個胎記,那個孩子的身上是不是有?”
一陣羞怒突然涌了上來——他們每個人一定都知道我是為什麼被廢,為什麼被趕出來,因為我生下的孩子沒有那個胎記,不是皇室的血脈,現在這樣問,無疑是當著我的面摑我的耳光,我冷笑了一聲,想要反唇相譏,可是看她似乎又是一臉小心翼翼的模樣,到嘴邊的那些惡毒的話終究還是說不出來,只能咽了下去。
“你若想知道,等那個孩子被你們抓來了,自己去看,不是更好?!”
說完,我便怒氣沖沖的走了。
接下來的幾天時間,我幾乎就是被煎熬着度過的。
一方面,不知道漉郡那邊的情況到底如何,亦宸有沒有收到我派人傳回去的消息,有沒有平安;一方面,又擔心着雲州的那個孩子,若他落入這兩個人的手中,局勢就更難扭轉了。
楚亦君每天都會來陪我,雖然我依舊對他沒有稍加辭色,他也常常會因為我的淡漠而暴怒的摔東西,砸東西,有的時候我覺得他和亦宸真的不愧是兄弟,那麼的相像,亦宸可以在對我溫柔如水的同時,冷酷無情對別人下格殺令,而他在前一刻暴怒之後,下一刻就可以立刻對我微笑着說:“不管你答不答應,十日後的登基大典上,我一定會宣佈娶你。”
這樣的情緒轉換,就像一個帶着面具的人,隨時更換着臉上那帶着不同情緒的面具。
我抬頭看着他,或許是因為習慣了,現在對於他的暴怒我已經不像開始那麼害怕,甚至可以冷笑着平靜面對:“你丟得起這個人嗎?”
他一愣。
“梁鳶青是個什麼樣的人,你不是最清楚?當年,就是在這間屋子,我放蕩無恥,勾引——”
“住嘴!”
他突然暴怒起來,一把扼住我的脖子,甚至沒有捂着我的嘴,好像是在告訴我,如果我再提這件事,他就一把捏斷我的喉嚨。
他眼中那種暴怒的恨意,讓人心悸。
可是,為什麼我隱隱感覺到,他的恨,並不是衝著我的,看他那咬牙切齒的樣子,恨的人,好像是他自己……
“我不准你再提那件事!既然你說忘了,那就永遠忘了,這件事就當沒有發生過,聽見了沒有!”
我被他捏得幾乎喘不過氣來,臉都有些發紫了,呼吸困難的看着他,感覺到我的難受,他才突然發現自己的失態,立刻縮回了手,我扶着床框用力的咳嗽了起來,他急忙坐到我身邊扶着我:“鳶青,鳶青你怎麼樣了?你沒事吧?我有沒有傷到你?”
我撫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喘着氣,卻固執不肯回頭看他一眼。
忘了?我的確可以忘,我甚至可以忘記在這冷宮發生的所有的事,你的溫柔,你的誓言,我的失貞,和你拋棄我之後所遭到的酷刑,但我永遠忘不掉的,是你在桐山的絕情,你的每一掌,打到的不是我的臉,而是我的心上,你要將我送去軍營做軍妓,就已經將我們之間所有的可能都撕碎了。
楚亦君,你死心吧!
這時,門外又響起了一陣腳步聲,一個人大聲道:“殿下!”
楚亦君一愣,濃眉皺了皺,起身道:“我不是說過嗎,我在冷泉宮的時候,誰都不能打擾!”
“可是,雲州那邊回來的人,出了點麻煩。”
雲州出了麻煩?我心中一緊,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楚亦君看了我一眼,卻也不避嫌疑,直接對那人道:“進來。”
來人進屋后跪拜在地,楚亦君已經不耐煩的說道:“出了什麼麻煩。”
“探子回報,那一隊人馬在路上一直受到追擊,原本現在應該已經到長安了,可是還在路上耽擱,只怕孩子——”
“有這等事?難道楚亦宸還在雲州留了後手?是黑旗軍?”
“不,不是軍隊,只是一個人。”
一個人?我的心中咯噔一聲響。
會是他嗎?!
“什麼?!”楚亦君似乎大吃了一驚,等他平靜了一番,怒極反笑,冷笑着問道:“我問你,夫人這次派往雲州的人馬,有多少?”
“近百人。”那人哆嗦着道。
“哼哼,近百人的隊伍,被一個人追擊,甚至還能夠延誤回長安的行程。是你們覺得本宮最近心情不好,想說個笑話逗逗本宮的樂子,還是你們想說,夫人的赤甲軍已經弱到了這個地步了?”
那人跪在地上,抖得跟篩子一樣,過了好一會兒才顫聲道:“夫,夫人也很吃驚,但前方傳回來的消息,那的確是一個人。夫人現在已經準備出城了。”
我心中一動,看來李袂雲的確是很看重這個孩子,也許她最大的目的就是在登基大典之前用這個孩子牽制住楚亦宸,只要過了那天,楚亦宸就是名不正言不順的太子,再想要和他們斗,已經不佔天時地利人和了。
楚亦君微微眯了一下眼睛,沉默了一番后,道:“立刻準備人馬,本宮也前去看看。”
“是!”
那人匆匆忙忙的走了,楚亦宸站在原地似乎還想了想,然後就要往外走,我急忙站了起來:“殿下。”
他回頭看了我一眼,我低聲道:“我能,也跟去看看嗎?”
“……”他沉默的看着我,突然冷冷道:“你是關心那個孩子,還是——”
我只怕他又要說出什麼不堪的話,畢竟我和季漢陽的事,鬧得那麼大,不說亦宸和夏葛衣大婚當晚的那件事,就算後來我的孩子身上沒有楚家人的胎記,這件事也不可能瞞得住他們,但他一瞬間又響起了什麼,一下子閉了嘴,深深的看了我一眼,然後啞着嗓子道:“起來。”
我默默的站起身,走到他的身邊,他長手一伸抓起了旁邊衣架上的一件厚重的貂裘,裹到了我的身邊,我只低着頭什麼話也不說,等他給我將衣服穿好后,他又突然伸手握着我的下頜,逼我抬頭看他,那雙原本明朗的眼睛裏帶着幾分陰狠道:“你要記住,你來了長安,就走不了了。你若要離開我的身邊,除非我死!”
我睜大眼睛看着他,腦子裏突然一片空白。
除非他死,才能離開他?
他竟然是這樣的決絕?
李袂雲和楚亦君自然是坐在同一輛馬車上,虹影陪着我坐在另一輛馬車上,跟着他們搖搖晃晃的出了城。
長安城面南的方向有一個大土坡,在那裏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很遠的地方,已經有人在那裏擺好了椅子座駕,楚亦君和李袂雲就這麼安安穩穩的坐在那兒,北風呼嘯而過,將每個人的衣服都吹得獵獵作響,好像在風中飄揚的戰旗。
看他們老神在在,一點也不擔心的樣子,再看看周圍那些全副武裝的將士。
我的心裏不安的情緒一陣一陣的往上翻湧。
灰突突的地平線上,還是什麼都沒有,只有一陣比一陣強烈的風吹起了漫天的黃沙與灰土,讓整個世界都好像陷入了一種無法抗拒的陰霾當中。
那風聲越來越強,好像不僅僅是在耳邊吹響,更像是在心裏吹起來一樣。
漸漸的,我感覺到了,那不是風聲,而是有什麼在隨着風聲呼嘯着迎面撲來,睜大眼睛看着遠方,那地平線上沙塵揚起,灰濛濛的沙塵當中,隱隱看到了許多人影正朝着我們飛馳而來!
赤甲軍!
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我的視線里又出現了一個熟悉的人影,騎着馬,手持一桿銀槍,好像掌握着一道閃電般的,突入赤甲軍中,一個赤甲軍將士拔出長刀策馬回身,與他一番搏殺,便看見一個人翻身落馬,被遠遠的拋在身後。
而他,繼續策馬狂奔,追趕着前方,已經所剩不多的赤甲軍將士!
季漢陽,果然是季漢陽!
他竟然獨行千里,單槍匹馬將整整一隊赤甲軍逼到了這樣的境地!
看着他的身影,我突然感覺到一陣戰慄,好像身體裏的血液都快要因為他的豪情而燃燒起來。
楚亦君臉上的表情有些陰冷,他當初幾次與楚亦雄、楚亦宸交手,其中多得赤甲軍的庇護,但現在卻發現這些雄兵猛將竟然被一個人追得如此狼狽,顯然心中不是滋味。
我和他都是下意識的看向了李袂雲。
李袂雲此時的臉色也不好看,畢竟赤甲軍是李家在嶺南經營多年創建起來的,與季漢陽所率的黑旗軍並稱雙雄,可如今,整整一隊赤甲軍卻被季漢陽逼到了這個境地,的確是讓她這個李家人顏面盡損。
李袂雲冷冷的朝着前方看了一眼,突然站起身來,對着楚亦君道:“殿下,這裏風寒,臣妾有些受不住,先回宮了。”
“既是如此,你先回去吧,別著涼了。”
楚亦君只叮囑了一聲,李袂雲應承着,轉身走了。
倒是在她走後,一個探子回報道:“啟稟殿下,在雲州的時候,這個季漢陽所帥雲州余部與赤甲軍就戰了一場,那裏畢竟是他們的地界,赤甲軍不熟悉環境,加上孤軍深入,損失大半,後來這人又帶着些人馬一直往北緊追不捨,路上也被赤甲軍伏擊了幾次,但他始終不肯放棄,所以——”
楚亦君不等他說完,便站了起來。
“果然是將才。”
他說完,又呼來身後的一名隨行將,低聲道:“你再帶一隊人馬過去,先把孩子接過來,再替本宮試試,這個人還能堅持多久。”
“是。”
那人領命要走,我心中一急,急忙道:“你們,你們要怎麼樣?”
楚亦君冷笑道:“我說了,試試他。”
不知為什麼,我突然想起了當初似乎也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季漢陽單槍匹馬殺出重圍,到北匈奴來找我,那個時候,呼延鴆也是這樣說的,結果差點要了他的性命,這一次楚亦君還不直接殺掉他?我急忙抓住他的手臂:“不行!”
他低頭看了看我的手,臉上的笑容頓斂,然後抬頭看着我,陰冷道:“你可知道,你這樣做,只會激起我殺他的心。”
我大吃一驚,下意識的放開了他的手臂。
“先把孩子接過來。”
他的這個命令一下,立刻一隊人馬從這土坡後面直抄了過去,直接將季漢陽截住,不一會兒,孩子已經被送了過來,我眼看着一個將士手中抱着一個絳紅色的襁褓,正要送來給楚亦君看,立刻走上去:“我——”
楚亦君看了我一眼,輕輕的點了點頭,那人便將襁褓交給了我。
襁褓遞到我的手上,上面落滿了塵土,不知經歷了多少顛簸,可是我抱着的時候,覺得裏面一點氣息都沒有,頓時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難道——
旁邊的虹影也蒼白着臉,傻傻的看着那襁褓,我伸出顫抖的手,拉開襁褓的一線——
裏面那個孩子,長長的眼線,扁扁的鼻子,紅彤彤的臉上有好幾處乾涸開裂的硬塊,小小的嘴微微張開着,突然不舒服的撅了撅,朝着我的懷裏湊了一下,好像意識到了什麼,“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還活着!
我頓時心裏的一塊大石頭便落了地,而抬頭一看,眼前的虹影竟然雙手合十,低聲默念着“阿彌陀佛”。
她為什麼這麼關心這個孩子?
我微微有些不解,但這個時候已經不是在意這件事的時候,楚亦君過來冷冷的看了一眼,確定這個孩子沒事,一雙陰騭的眼睛便看向了下面,正在和人拼殺的季漢陽。
他的眼中,分明閃過了一絲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