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不知不覺間，天色已經微亮。分別站在兩個相鄰的巨大水池中，不斷用水桶將水池中的水舀到相鄰水池中的戰士們，也早已經露出了疲憊的神色。可那些站在水池邊、手持電喇叭的狙擊手集訓營助教，卻全然沒有一絲疲憊的模樣，反倒像是打了雞血一般，扯着嗓門不斷吼叫着：“再加把勁！把自己待着的水池舀幹了就能留下！”
“死道友不死貧道！這時候就別顧着你們那點戰友情、老鄉面子了！要不留下一半人，要不全滾蛋！”
“扛不住了就認慫吧！不丟人！你們不是第一個扛不住的，也肯定不會是最後一個！”
“熱騰騰的大米粥，剛出籠的大肉包子！從池子裏出來就能吃得上，比在這水池子裏泡着、又冷又餓的舒坦啊！”
咬牙舉起了手中沉重的水桶，郭國顫抖着胳膊，將水桶里的水倒進了相鄰的水池裏，嘴裏卻是不斷地低聲咕噥着：“我不認慫！我就是不認慫！這算個什麼呀……這能算個什麼呀？”
站在郭國的身邊，莫璽也是顫抖着胳膊，將水桶用力舉過了頭頂，朝着相鄰的水池裏倒了下去：“這他娘的…...都已經來當兵了，還要親身體驗小學數學題啊……”
手上動作不停，郭國詫異地看向了莫璽：“什麼小學數學題？”
手抖得幾乎要抓不住沉重的水桶，莫璽沙啞着嗓門哼道：“你沒上過小學？一個管子進水，一個管子出水，問你啥時候能把池子灌滿……咱們現在乾的，就是把這題給反過來了，看咱們啥時候能把這水池子淘空！”
儘管同樣疲累，但董驃騎的臉上卻依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模樣，連說話的聲音也都沒太多的改變：“這兩個池子裏的水，都不可能淘空！你們站在水裏頭，腿腳上就沒一點感覺？水池子底部肯定有出水管道，正在不斷的朝着水池子裏加水，逼得我們不得不加快動作！”
停下了手上的動作，郭國只是稍微活動了幾下腿腳，頓時便朝着董驃騎低叫起來：“還真是！我感覺到了，有股水流朝着我腿上在沖——董驃騎，你早就知道了，為啥不早說？我一直以為是隔壁水池子裏的戰友，動作比我們快……”
乜斜着眼睛看了看面色平靜的董驃騎，莫璽狠狠地發力舉起了裝滿水的水桶，朝着相鄰的池子裏倒了下去：“這就叫揣着明白裝糊塗！眾樂樂不如獨樂樂……”
耳聽着莫璽那滿含揶揄的話音，董驃騎卻是微微搖了搖頭：“說了也沒用！按照我的判斷，從一開始叫咱們尋找枕木到現在的所有事情，都是為了同一個目的！”
儘管對董驃騎那永遠沉靜的模樣很有些看不順眼，可聽着董驃騎似乎分析出來了些內中緣由，莫璽卻還是忍不住朝董驃騎低叫起來：“現如今咱們都是人家鍋里的黃花魚，不管誰挨着鍋底受罪，到末了都是個煎煮熟了上桌的命！有話說話，這麼藏着掖着的，顯不出你高明睿智，只會叫人覺得你故作高深，挺沒意思的！”
手上動作依舊不停，董驃騎微微喘了口氣，這才低聲朝莫璽與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郭國說道：“他們在測試我們的心理耐受力和抗壓極限！”
“啥意思？說人話行么？”
“體能上的煎熬，對我們來說都不算是個事兒。像是類似強度的訓練，咱們在老部隊的時候早就經歷過了。只要給我們幾個小時的休息時間，再吃頓飽飯，基本上就能恢復過來。可心理上的壓力，就不那麼好過了！”
“說得玄乎的很，可把話說到底，不還是個累得熬不住了，人會有點煩么？能有什麼大不了的？”
“不一樣！平時我們訓練的時候，哪怕是再累，也從來只會有幹部給咱們加油打氣，不會有人在耳邊故意給咱們打岔泄氣！他們刻意營造出這麼個敵意氛圍，就是想極快的提升我們的負面情緒，看看咱們究竟能熬到什麼程度。一旦有人熬不住了，估計就不適合擔任狙擊手這樣的崗位，就要被淘汰了！”
不屑地冷哼一聲，莫璽再次將一桶水朝着相鄰的水池中倒了過去：“能來這狙擊手集訓營的，基本是都是集團軍里各個團的兵尖子、老槍，全都是經過打砸、撐過熬煉的，哪兒就能有那麼矯情的人物？”
話音剛落，幾個扎着白圍裙、看着像是炊事班中戰士的老兵，已經抬着幾個頗有些骯髒的汽油桶走到了水池旁，笑嘻嘻地朝站在水池邊的唐大頭叫道：“唐頭兒，還是照舊啊？”
默不作聲地一擺手，唐大頭饒有興趣地退後了幾步，兩眼放光地盯住了水池中那些同樣注意到了池邊情形的戰士們。而那些手持電喇叭的助教，也全都停止了無休止的吆喝，極有默契地朝後退了幾步。
笑嘻嘻地湊到了池邊，那幾個看着像是炊事班戰士的老兵先是朝着水池中已經停下了動作的戰士們點了點頭，這才有人提高了嗓門吆喝起來：“都辛苦了整整一天了，看着大傢伙也都是累了，給大傢伙加個餐，可千萬別客氣啊！”
話音落處，幾個炊事班的戰士已經麻利地掀翻了擱在池子旁邊的幾個汽油桶，將汽油桶中散發著濃厚異味的泔水倒進了水池裏，口中兀自七嘴八舌地叫嚷着：“以後就要在一個鍋里攪馬勺了，先叫大家看看咱們狙擊手集訓營的伙食標準——絕對沒做假，一星期前的剩飯都在裏頭呢，你們可看仔細了啊！”
“前天咱們吃的豬下水，足足洗了七八遍呢，洗豬下水的那點湯水都給你們攢着，就等着今天給你們開葷補補吶！”
“瞅見沒有？昨天咱們吃的可是雞架子熬湯打底的挂面，熬完湯的雞架子我們可沒貪污啊，全是你們的！”
雖說看着那幾個汽油桶被抬到水池邊時，在水池子理泡了半夜的戰士們已經有所警惕，可看着幾大桶泔水被倒進了水池中，好幾名脾氣暴躁的老兵，頓時抑制不住地破口大罵起來：“這他娘的是要幹什麼啊？有這麼埋汰人的么？”
“耍陰招整人是吧？”
“這是狙擊手訓練營還是集中營啊？！哪有這種訓練的法子的？”
冷眼看着那些在水池子裏泡了半夜的戰士火冒三丈的模樣，唐大頭卻是絲毫也不為所動，只是帶着幾分興奮的模樣揚聲叫道：“受不了的可以從水池裏出來，洗個澡吃飽喝足了之後回你們老部隊！存着要去告狀心思的，話務室離這兒不遠，有可以直撥集團軍糾察處的電話！想罵街的閉上嘴，否則也給我從水池子裏出來滾蛋！想動手的我也不攔着，不過出了水池子的，就當是放棄參加集訓了，諸位請便！”
話一出口，泡在水池子裏的戰士全都愣在了當場，手上也全都停止了舀水的動作，可一雙雙眼睛裏，卻全都是抑制不住的惱怒之意！
瞪着赤紅的眼睛，桂茂超火氣十足地瞪着滿臉得意模樣的唐大頭，猛地啞着嗓門低吼起來：“嗚囊搏？”
連吼三聲，桂茂超看着圍攏在水池邊的那些助教和尉官臉上只有詫異的神色，卻沒人表現出能聽懂這句話含義的表情，頓時獰笑着看向了站在水池邊的唐大頭：“唐教官，波路哉！”
雖說聽不懂桂茂超說的到底是什麼意思，可看着桂茂超臉上那股解恨般的神色，站在水池子裏的一些老兵頓時心領神會，一個個扯開了嗓門吼叫起來：“唐教官，波路哉！唐教官，波路哉！”
雖說沒參與到吼叫的行列中，可莫璽卻大致明白了桂茂超在做些什麼。趁着桂茂超喘氣的檔口，莫璽悄悄地湊到了桂茂超身邊：“桂老兵，你喊的這是什麼啊？”
狠狠地盯着站在水池邊的唐大頭，桂茂超咧嘴獰笑起來：“不讓老子罵人？老子可是海南島長大的，苗語、黎語老子都懂點！方才那話是黎語加我們當地的方言，拿來問候唐大頭家親戚，正好合適！”
哭笑不得地看着頗有些得意的桂茂超，莫璽無奈地搖了搖頭：“桂老兵……你罵他，他也聽不懂，你這不白罵了么？”
“管他懂不懂，反正老子能懂，先出了這口氣再說！”
顯然是知道桂茂超吼出來的不是什麼好話，唐大頭抱着雙手看着在水池子裏邊罵邊舀水的戰士們，直等到扯開了嗓門吼叫的戰士嗓子都有些沙啞時，這才朝着那些解了氣一般的戰士們露出了個笑臉：“不錯不錯，看着你們一個個熬了一整天，精神頭還這麼好，我真是感覺到莫名的欣慰！既然你們都這麼有精神頭，原本安排的兩小時休息，也就取消了吧！炊事班長，給他們發早飯，就泡在池子裏吃，吃完了接着上下個課目！”
乾脆利落地答應一聲，站在水池子旁的炊事班長返身一招手，幾個早有準備的戰士立刻抬着幾個大筐衝到了水池邊，不由分水地將筐里熱氣騰騰的大包子朝水池子裏扔了過去，口中兀自揚聲叫道：“多了沒有，一人一個，可不要多吃多佔啊！”
雖說泡在水池子裏的戰士全都是身手敏捷的兵尖子，可在辛苦了整整一天之後，每個人的動作也都遲緩了不少。除了少數幾個戰士能伸手接住凌空飛來的包子之外，大多數的包子都被扔進了髒兮兮的池水中！
哭喪着臉抓起了一個飄到自己眼前的包子，桂茂超狠狠一口咬到了濕漉漉的包子上：“他娘的…...真沒白罵——兩小時的休息叫罵沒了！”
同樣伸手撈起了個浸透了髒水的包子，郭國也是狠狠一口咬在了包子上：“桂老兵，我覺得……就算你不罵，咱們也還是不會有休息時間的？”
賭氣般地將被髒水泡軟了的包子塞進嘴裏，莫璽重重地點了點頭：“郭國，這回你倒是當真靈醒了——瞧着吧，咱們挨收拾的日子才剛開始，後面還不知道會有啥花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