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逃婚(一)
北隋開皇九年,暨南陳乾元四年,南北大地上開始流傳這麼一句話,“得宇文者得天下”。
“宇文”是一位姑娘家。
咱南北這麼多的英雄好漢去搶人家一個女孩兒家,這叫個什麼事?消息不夠靈通的江湖俠士搖頭大嘆,不屑與之為伍。
等了解人家姑娘的背景后……
嘆為觀止。
隋帝楊堅下過一道聖旨,文皇帝說念及故人情義,朕收她作義女,封為欽國南煙公主,位比親王級。這讓朝野上下震驚翻騰的同時,石之軒也就莫名其妙、名正言順的多了一位姐姐。
偏偏這位南煙公主性子倔強,又或內有隱情,總之是沒領你楊堅的情,一個人默不作聲跑去南方,這也同時悄然無息地“吸”走了大批北國武林的中堅力量。
叛國罪。隋帝卻會笑呵呵同近臣說道,南方風景好,去看看無妨嘛!將來朕也是要去的。
一代牛皇!
等人家姑娘到了南邊,這康帝年紀尚輕,性子委婉、羞怯了些,再者南朝政局使然,不便明言冊封賞賜,只是讓幾位寵臣心腹,總管公公傳出話去,只要姑娘願意,我可以娶你作皇后。注意,康帝用得是“我”而不是“朕”。
南國武林人士就笑了,說咱皇帝跟個娘們似的,想娶人家直說唄,過這村沒這店,您不明說,咱可全上啦!
也是人家姑娘手段高明,北方偷渡與南方本土打得天昏地暗、覆雨翻雲,她卻八風不動,杳無蹤跡。
這姑娘到底是誰呢?
石之軒見過。大約很小很小的時候,那會兒還是石軒。在北周“戰神”齊王府上,他就曾“邂逅”過這位齊王親孫,供如掌上明珠的金枝玉葉。不過當時二人身分不同,地位不同,沒能擦出“郡主與平民”童話般的火花。
於是現在也就記不起那位郡主名字。
後來,齊王被他侄子周宣帝抄了家,滅了族,在很多人想不通的形勢下,方時的天下第一宗師就這麼死在了皇權杖柄之下,僅留了小郡主這一點血脈。
想不通的“很多人”最多也就唏噓一番,然後便會目光灼灼地盯在小郡主身上。
——身上的,和氏璧與戰神圖錄。
在野的想戰神圖錄,天下四大奇書嘛!執政的想和氏璧,無論南北,誰有了它,誰便是正統王權,受命於天。
當然,石之軒也有想不通的地方。
和氏璧暫且不說去,咱前世雖不是學歷史的,身世也就大概知道是被一個享受“虐待”的楚國變態卞和找出來,之後完璧歸趙、玉體金角等等。
那戰神圖錄就不懂了,分明好好刻在驚雁宮裏,幾十年才浮出水面一次,怎地忽然成書了?莫不是因為宇文老伯外號“戰神”,所以他的武功就為“戰神圖錄”?
此戰神非彼戰神耶?
想不通的事情便不要去想,該關注的是眼前。
世界很複雜,歐玉也同樣不簡單。
叫我去揚州,你跑丹陽來幹嘛?
石之軒看着坐在茶館裏悠哉品茶的歐玉,暗咐此子之狡猾,佩服佩服的。若非石公子天生七竅,歐花賊天生“弱智”,還差點真給他騙咯。
那日歐玉裝暈等待石之軒離去后,這就一路小跑下了天姥山,直奔丹陽郡,沿路暗線接應,組織運作連接之嫻密,着實讓石之軒讚歎。
歐玉不知,人家從未離開半步。
譬如,現在錦衣綢緞的歐玉喝茶等人,一身便服打扮的石之軒在對過麵攤守株待兔,順便解決腹急。
面對這清湯如水的陽春麵,石之軒感慨一聲這就是江湖后,提起筷子欣然哼哧開動。
那小子坐在館子裏一天,就盯着杯茶思春發傻,茅房也不上一個。靠,這先天高手都玩不起,何況你還被區區廢了功力?
石之軒已經開始懷疑,是不是當真如小說里寫得那般,某些人心臟偏右不偏左,他歐玉的氣海也偏上不偏下。
但瞧他不時“嬌喘”痛咳得跟小李探花似的,不像毫髮未傷模樣。石之軒心下有些過意不去,你說這和閹了人家有何差別?最少後者還能去練練葵花這本“第五奇書”。
打鄰桌站起來一位年輕公子,那公子長得俊俏,彎眉鳳眼亮如星辰,高挺鼻樑潔白似玉,櫻桃小嘴不點自赤,黑順長發披上肩頭,綰了一條文士頭巾,玉樹臨風,說不盡的瀟洒風流。
那公子拍拍小肚,大大咧咧抹乾凈嘴巴,這便就要走人。擺攤的小哥方要說些什麼,忽的一陣地動山搖,麵攤湯汁潑灑無數。那公子的神情共旁人一色,還多了一樣緊張,忙不迭一溜兒鑽到了石之軒身後。
石之軒吃驚地看着身旁多了這麼個“小東西”,一臉詫異茫然,那公子不待見他的傻樣,皺起鼻子道:“你看個什麼!小心本公子扁你!”
石之軒着實的“我受到了驚嚇”,什麼跟什麼啊?
俊俏公子見他還是愣着,小嘴一癟,暗罵句傻子,推了石之軒一下道:“看前面!”
前面?前面有什麼好看的?石之軒朝前望去。
但見“呼”一下風馳電掣,二十幾個身着玄衣,跨馬提劍,神色凜然的武士立在了茶館前面空地。
這些武士個個長得魁梧彪悍,高壯不似南人身樣。石之軒凝神打量,從那長劍上瞧出些許端倪。
劍上無穗,流暢線條延伸至柄,劍柄造型式樣別於現下南朝的風行,方形劍墩上刻有篆體大字——謝。只一個“謝”字,石之軒心下恍然。
這是石頭城的劍衛駕臨啊。
領頭的武士大手一揮,毫不理會茶館老闆詢問阻攔,喝一聲“搜!”眾武士應聲呼喝,沖將進去。嚇得老闆面如土色,躲在一旁瑟瑟發抖。
石之軒暗罵混賬。
他當然不是替茶館老闆打抱不平,他惱的是這一群人抄傢伙搜店東奔西顧,倒是忙得不亦樂乎,卻剛剛好擋住他的視線,待眾人轉上了二樓,那歐玉已從原處消失。
石之軒眉頭微皺,這便要起身前往細查,忽覺一滯,衣裳下擺卻又被人拽住,訝然看去,正是那位小公子。
石之軒惱然喝問:“你有完沒完!”小公子沒聽得明白,或者壓根當了耳旁風,見他忙着從桌子縫裏瞅對過茶館,邊小聲道:“什麼完不完的,再等會兒,就快了。”
石之軒沒空在這瞎扯,不耐道:“姑娘,他們可是找你的?”
“嗯。嗯?你叫我什麼?”“小公子”抬起腦袋,一下張大了嘴,模樣甚是可愛。
石之軒指了指自己耳朵,又指了指“他”,細細看去,這“公子”晶瑩圓潤的耳垂上赫然有一小點,還真是個姑娘家。這個時代胡風蔚然,不似後世宋明時期理法森嚴,但也少見男子穿耳眼的。
“小公子”展顏一笑,露出兩個俏皮酒窩,聽她道:“哼,竟不是個獃子!算你啦,本小姐放你一馬。”竟沒有半分被陌生男子識破的羞切。
石之軒暗暗想到,我聰明與否和你無關吧,當下冷哼:“你若再不放手,我可喊人了。”
“公子”嬌哼一聲,拍手起身,無所謂道:“喊吧喊吧,你現在喊破了喉嚨,他們也是聽不見!”說罷驕傲地負起雙手,大搖大擺徑直離去。
突然囂張起來,全因為那群黑衣劍士早已搜完收工,忙活下一家去了。
麵攤小哥笑吟吟上前說道:“公子,您的面錢,三個銅板,謝謝您。”
“公子”頭也不回道:“記他賬上啦!”
石之軒愕然愣住,這……憑什麼我替你給錢?
哪路冒出來的這麼一個“妖怪”。
至於那姓歐的,鬼知道早溜去了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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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服啊!”
石之軒悠哉安閑地泡在水裏,頭靠浴桶,閉上眼。水溫熱得方好,整個人舒服地直想融化一般。
“無論如何,歐玉是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自我打氣后,他決定先放個假。畢竟追一個男人追了一個多月,無論心理上還是身理上,都很容易疲勞的。
……
可惜天不從人願。隨着“砰”一聲炸響,整家客棧開始男嚎女鬧,雞飛狗跳,一片“歡騰熱鬧”的交響樂曲。
石之軒悲呼一聲晦氣,定是方才那群劍衛查到了此處,跑了三里地還是沒能甩掉。
果不其然,不久門外便傳來敲門聲。
“客官。”是那個老實小二的聲音。
“什麼事?”石之軒冷冷問了聲。
“是這樣。門外來了群軍爺,持着朝廷令牌說要搜查客棧,也不知道是要查個什麼?着小的來通知一聲,他們就快過來,您還是早早準備一下。”小二娓娓說道。
“省得了。”
洗個澡都不讓人省心,干你謝瀾的娘!
石之軒邊低聲喝罵,邊起身出了浴桶,邊還有空琢磨着是不是將那個囂張小女子的行蹤告訴謝瀾,省的他一代劍聖不務正業,忙着“打家劫舍”。
話又說,那個女子到底是何方神聖,竟讓建康出動了玄衣劍衛。
這般想着,石之軒忽然覺得囂張女子笑露出來的兩個俏皮酒窩貌似眼熟。
咦,不就那個什麼來着……
“哐!”
“嘭!”
房門霍地打開,又猛地關上。
石之軒渾身一絲不掛,這門忽開,涼意侵來,不由哆嗦一下,回身喝道:“不是說了馬上出去嗎?幹什麼……”
……
屋內一下子靜如墳墓,就少了幾隻烏鴉“啊啊”飛過,點綴點綴氣氛。
面前的儼然正是“那個什麼來着”。
“啊~~~”
這一記不知是男是女,力有穿雲裂石之威的慘叫頓讓整個客棧安靜下來。眾人維持各自的姿勢,拿劍的拿劍,端盤子的端盤子,砸門的砸門……你看我來我看你,偌大客棧整成一個的皮影啞劇。
“老大,有情況。”一個算得機靈的劍衛湊到薛堯耳邊,指了指樓上天字二號,小聲訴道。
薛堯白他一眼,意為有耳朵的都聽出來了,還用你講。
他“雷劍”薛堯本為玄衣營下“風雨雷電”四大統領之一,身份尊崇,那是皇宮裏都敢橫着走的祖。
前些時日南陳出了一點“小小”狀況,謝瀾一個命下,就將他“發配”到了丹陽。
薛堯現在還暗自不爽着,隨手指了兩人,“你,你,上去看看。”
兩個劍衛應聲上樓,動作迅捷靈敏,可見能身選劍衛一職,自需有非常之處。一人揚手敲門道:“官家查房!裏面的,怎麼回事?出來說話。”
……
無人答話。
敲門的劍衛與同伴對了一眼,霍得同時踹開木門,殺將進去。
薛堯見了連連搖頭嘆氣,對身旁親信教育道:“回去叫弟兄們跟繡衣營的娘們好好學習學習什麼叫作斯文。成天就知道打打殺殺,查個房也弄得像刺客進京!我老大劍聖,你們老大我都是喜好文靜的人,知道嗎?”
眾親衛看着他們老大,一臉老粗,偏偏說話輕聲漫語,叫人骨子裏發毛。眾人均是死咬嘴唇,低頭答是,身子顫得跟風中蘆葦似的。
薛堯滿意的哼了哼,忽的心起感應,眼睛一眯,抬首望向那間天字二號。
“噼啪”兩響重擊,兩道黑影“刷刷”自天字二號飛了出來。
眾劍衛嚇了一跳,跟着一跳避開,待那兩團黑影轟隆砸地,又紛紛湊上前去看個究竟。
“咦,這是老八嗎?怎麼腫得跟豬頭一樣,他媽都認不出啦!”
“還有還有,你看老劉,完了,你瞧他痛苦神情,這是廢了廢了。”
“……”
眾人七嘴八舌發表着對同伴傷勢的鑒定,薛堯聽得額上青筋暴跳,霍得推開兩三個礙事的,吼道:“統統給老子閉嘴!這當兒,磨嘰個啥!”
“……老大,不是你叫咱幾個斯文的嗎?”
“嗯~”薛堯虎目猛瞪,眾家劍衛即刻哆嗦跳開,挑劍斜指向天字二號,破口大罵道:“他奶奶的熊!什麼東西吃了狗膽,敢打皇家劍衛!”
“操你個娘!聖上都打不得,你是哪根蔥,出來!爺爺喂你吃屎!”“干!講個屁,併肩子上去挑了那傢伙軟蛋!”
“@#¥%……&*”
一場別開生面的南陳皇家劍衛玄衣第三營相聲大賽于丹陽火熱開場。
薛堯滿意點頭,仗着升騰怒氣,也積极參与進去:“樓上的,玄衣劍衛營‘雷劍’薛堯在此,是個人物報上腕兒來!”
“喲~長進啦,么蛾子~”天字二號回話道,不過語氣略顯陰陽怪氣。
“哇哈哈哈哈~~~~~~”
整個客棧歡笑狂喊經久不息。
薛堯臉上紅一陣白一陣青一陣,**迭起,精彩紛呈。直到一個劍衛大膽到笑趴在薛堯身上,無知到忘卻雷劍的恐怖,還不時拍拍薛堯胸口,那人下場我就不說了。
薛堯拍拍手,料理完這個雜碎,朗聲道:“石之軒,老子知道是你個王八羔子在裏面,給老子出來,出來!老子今日閹了你個小白臉,明兒送去小五那作個服侍宦官……”
咦,不對?
薛堯罵得爽快,卻沒忘記兩耳一豎,凝神竊聽去。
怎麼隱隱約約、模模糊糊、真真切切聽到了一陣衣裳撕扯的呻吟,哦,不是,是聲音。
他頓時臉上曖昧起來。
喔,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原來你是在搞那種道道啊,難怪不肯出來的。
薛堯如是想。
“來啊,給本座上去請石大家出來一敘。”雷劍悠哉道。
“吱呀~”那道房門一陣難過、難受、難熬的痛楚,也顯出了現在走出來的主人內心的劇烈掙扎。
“呵呵,石兄,好久不見,你……嘶~~~”薛堯話猛地一斷,倒吸一口涼氣,此氣之強,甚至超過了他平日運氣之極境。
“哇哈哈哈哈~~~~~~~~~~”
又是經久不息。
“哈哈,哈,咳,咳咳,不行了,我不行了……”薛堯笑得“欲仙欲死”,一雙鐵掌拍翻了一個接一個劍衛,聽他語無倫次道,“哈哈,快,快去建康請來宮廷御用第一畫師石之軒石大家,老子……嗨,要請石大家將石之軒的**畫下來當作傳家之寶代代相傳。”
“嘭!”出來那人一掌拍上欄杆,木頭質地怎耐得住這一重擊,霎時灰飛煙飄。“么蛾子,你再說一句試試。”
薛堯立刻捂住嘴,手下劍衛跟令似的紛紛捂上,一個一個抖得花枝招展,加上眼裏“秋水澹澹”,正好能送去曼青院當招牌。
涼風一起,揚起了石之軒順長漂亮的黑髮。
“你身材真好。真的。”薛堯終於平靜,由衷嘆道,說完這句又開始抖得跟個條狗尾巴草。
為何這麼說呢?
因為此時迎風而立的石之軒除卻重要部位裹了一條浴巾,其餘……白茫茫一片乾淨。
薛堯搖頭嘆道:“兄弟,是做哥哥的不好。知道你忙還來打擾你……嗨,奈何老大有命,怪就怪謝瀾去吧……不過話說,你房裏那個……嗯,姑娘,也不可能是她了,叫你給搞了你也活不出南邊……好啦,就此別過,再會再會。哦,記得多穿幾件衣服,南方變天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