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章:扶柩(一)

第二百六十章:扶柩(一)

美人漫不經心地搖着紫羽扇,潑下了一盆冷水:“你一個活死人,留在她的身邊又能做些什麼?”

這張停留在二十年華的臉上似閃過局促之色,他聽懂了狄殊的話,但湛藍色的眸緊緊地凝視着龍緋雲。

在等待她的回答。

線條英朗的面容能看得出,他在變成活死人之前是個愛笑爽朗的少年。但這樣的少年為了她的娘親,變成了這幅模樣。

龍緋雲沉默了片刻,直視着他湛藍色眼眸:“我是龍緋雲,我的娘親已經死了。我知道你一直記着她,但我不是她。你還願意留在我的身邊?”

慢慢的,鬼軍首領臉上泛起迷惘痛苦之色。他知道女將已經死了,但再被人提起,他還能感受到身體內痛苦的怨念。

他從嘴裏發出一陣長嘯之後,將目光落在龍緋雲的身上,嘶啞緩緩出聲:“小小姐,我要留下……”

“我答應,女將要守護你的,安全。”

美人抿了抿唇角,笑嘆一聲:“傻子,真是個大傻子。變成了活死人了,還對當年的人念念不忘。何苦呢?你執意要留在小丫頭身邊也好,你體內執念太深,我也強行帶不走你。但別忘了你的血有毒,最好離小丫頭遠一點。”

他點點頭,懵懂的模樣。湛藍色的瞳沒有焦距,目光落在龍緋雲的身上又像是穿過她看向遠方。

“你想留下就留下吧。”龍緋雲淡淡應下,算是替娘親了卻他的執念。

這張青白色布着淡紫血管的臉上一點點爬上笑意,露出尖尖的虎牙,笑的時候湛藍色的瞳也眯成了柔和的形狀。

活死人的模樣絕算不上好看,但他笑起來的時候,像是有陽光散落。

“小丫頭我走了。鬼軍現世,天下將亂。”美人面紗上的杏花眸斂去了笑意,變得認真起來,“你又是破軍星降世,永遠都是站在風暴中央的人,萬事小心。”

“我知道,這是我的宿命。”

她從不信命,但背後聖龍圖騰浮現之後,她才不得不相信,有些事情從很早之前就已註定。生命的長河中有太多的可能,但生命的起與終,像是棋盤上的兩顆黑白棋子,早已擺上。

她從遙遠的未來穿越到此,或許就是為了亂這天下。

美人深深看了她一眼,目光流轉帶着痛惜。

小丫頭說得不錯,命由天定,旁人再難左右。她從一出生起就被聖龍選中,必為天下破軍,所以朝廷皇室才要將她誅殺。

可朝廷之力又怎能與命運抗衡,該來的事情,誰都擋不住。

“小丫頭,遇上困難記得還有我。”美人留下這句話轉身出了竹樓,他能給予小丫頭的幫助只有這麼多,她的命運只能由她自己背負。

龍緋雲望着美人紫衣緲然的背影,輕輕地應了一聲。

她的命中主煞,與她有牽扯的人皆不會有好下場,無論是敵人還是親人。

除了命定的立天下之人,才能不為她身上的煞氣所傷。

如果不是要緊萬分的事情,她不想再讓任何人牽扯進來……龍緋雲站着,望着,直到美人的轎輦離開。

竹樓之上可以看見兩萬五千鬼軍像是黑暗的潮水般順東而去,沒入山林。

一轉身才發現鬼軍首領站在她的背後,湛藍色的眸淺淺注視着她:“小小姐,還有,我。”

龍緋雲聽着他一字一頓的說話方式,方才的沉悶散去,忍不住一笑:“是啊,我還有你。我會讓你完成身前遺志,亂天下,報血仇。”

素色衣袖下的手指捏緊,她能感受到身體中悶灼攪動的恨意,有她的,也有竹丫的。

天地為爐兮,造化為工;陰陽為炭兮,萬物為銅。

天地薄情,視萬物為謅狗。

萬物弱肉強食,爾虞我詐又有何錯?這天地銅爐之下,只有強者才能活着。

龍緋雲撫摸着腰間的龍劍,赤瞳幽幽,誰都沒有錯,錯得是私心慾望。

朝廷忌憚預言成真,便早早埋下了殺人的劍。讓她的父親,親手將她與娘親推上斷頭台,甚好,甚好!

她從沒有逐鹿天下的心,更無亂世的慾望,卻被他們一步步逼成了破軍之星。她不管這天下要用多少血骨堆積,但絕不能用她至親的血骨。

她想要與世無爭,但朝廷不會放過她,何況她的手裏還握着所向披靡的鬼軍。

倒不如先亮劍,讓預言成真!

她周身若有若無的利煞,讓龍素都猶豫了一會。

夕陽下,龍緋雲的面容如血染就。宛若睥睨天下,手染鮮血的殺神。

龍素感覺到陌生與畏懼,這樣的人哪是她平日裏從容淡漠,嘴邊總帶着三分不羈笑意的嫂嫂。

在血紅的夕陽下,天幕之中三顆星宿暗紅奪目。

那三顆星宿對應着,七殺,天狼,破軍。映照着斜陽的餘暉,如同三顆神目俯瞰着陰陽造化,萬物為銅的大地。

龍素還是走了過去,難掩害怕地喚了一聲:“嫂嫂……”

龍緋雲轉過身子,望着她淡淡一笑,臉上的細絨矇著一層金輝,煞氣盡散。

這樣的嫂嫂才是她認識熟悉的人,龍素懸着的心又放了回去。嫂嫂不是破軍星,嫂嫂就是她的嫂嫂!

“龍素你來找我有事嗎?”龍緋雲伸手捏了捏她的髮髻。

龍素點頭,指着竹樓下剛做好的靈柩,嘟着小嘴巴道:“那壞女人的衣冠冢已經做好。”

龍香君撲入桃花嶺中什麼都沒有留下,想為她做衣冠冢都難,裏面放着的只是幾片染了她血的桃花。

龍緋雲揉了揉龍素的頭頂沒有說話,明日她會扶柩,將龍香君的衣冠冢送回龍家。

她出生的地方,亦是她魂歸的地方。

“明日,我將走了。”

“去哪?”小鸚鵡一驚,握緊了龍緋雲的袖子,“嫂嫂要丟下我和哥哥嗎?”

龍緋雲搖搖頭:“明日我將趕回龍家,將龍緋雲的衣冠冢送回去。不管我回不回來,你們都在我的心裏,不會忘了。”

龍素撲閃着眼睛,不開心道:“她不過是個壞女人,還想殺了嫂嫂你,嫂嫂何必對她這麼好!”

“她到底是我的親妹妹……”這份仁慈,不是來源於她,而是沉睡在她意識之中的竹丫。

龍素沒有再說話,只是緊緊地抓住她的衣袖不肯鬆手:“嫂嫂你要回來!一定要回來!要不然素兒就去找你,滿天下的找。”

龍緋雲垂下赤瞳望着鬧脾氣的小鸚鵡,淡淡輕語:“我不回來才是好事……”

龍潯因為她而心魔難以壓抑,她不會再回來,也不會再與他相見。如果不是昨夜她遇見了蠱婆婆,或許永遠都不會知道在龍潯的身上發生過什麼。

血蠱一旦將他控制,龍潯將成魔,失去人的理智與意識,變成殺戮的工具。

龍素也明白什麼,垂下了小腦袋,眼淚在不停打轉。

“哥哥體內的血蠱一定能再次封印,嫂嫂你等着我們去找你。”龍素抓住她的衣袖擦着眼淚。

龍緋雲點點頭,天下無不散筵席,若不相見,便可不相欠,也是一件好事。只是龍素太小,很多事情還不明白。等她長大之後,看慣了分別,才會懂得有些人留不住,註定會被命運河流帶走。相遇過,然後相忘……

好不容易將小鸚鵡哄得不哭了離開,身後的鬼軍首領又鬧脾氣了。

“你去哪,我去哪……”這一次停字斷句鏗鏘有力。

龍緋雲靠在竹子編成的欄杆邊,蜜色的面容上睫毛垂着,神色懶懶,倒像是一隻曬太陽極舒服的大貓。

“我有武功,能自保。”

“我陪你。”

“從龍谷到龍家,一路遙遠。”

“我陪你。”

“龍家不安全!”

“我,答應女將,保護你……”

龍緋雲終於忍無可忍地轉過了身子,赤瞳轉悠着打量了他一眼,厭煩道:“我嫌你難看,身上味道臭,帶不出手!”

“我是你的主人,我說什麼就是什麼,你跟我叫板?”

然後她看着鬼軍首領臉上漸漸浮現出失望,悲傷的神色。雙眸中的湛藍暈開漣漪,要從他的眼眶中溢出。

完了,他要哭了!看着人高馬大,差點弄死她的悍將居然被她罵哭了。

龍緋雲心裏一陣內疚慌亂,顧不得他滿身的腐朽煙塵,跟哄孩子似的,拍了拍他的後背:“乖,不哭了。”

他就這麼固執地望着她,複雜的感情在他眼底融匯,濃澤的光影如水般要滴出來。

“我要陪着你……”翻來覆去他就這麼一句話,無比固執地說著。龍緋雲真想敲敲他的腦袋,看一看他是不是卡帶了。

龍緋雲無奈。可能娘親的離世給了他太大的刺激,他又飲下了勞什子的黃泉蠱,才變得……變得這麼的執拗黏人。

像只大狗狗,你說不要他跟着,他立馬傷心給你看。

“行吧!”龍緋雲還是做了妥協,她實在沒法跟一個活死人比耐力。只要她不答應,她相信這個鬼軍首領能一整日都在她面前反覆說這句話。

“明日,我帶你回龍家。”龍緋雲滿臉的無可奈何,抬頭看了他一眼,就看見他緩緩揚起的笑,還有兩顆小虎牙,“你有名字嗎?”

他想了想,湛藍的眸越發柔深似海地盯着她,“我叫,羯。”

這是女將給他取得名字,最好聽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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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治不服:這個草包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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