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新郎逃婚
仙霧氤氳着一望無際的蒼山,參天大樹的碧色藤蔓低低垂下,枝葉交錯之中,隱約站了一個男子。
一襲勝雪白衣,美得倒更像個仙子。
他負手佇立在群山之巔,眺望遠處一座小小的城池,縹緲的眼神似乎經歷了漫長時光的打磨。
沒有喜怒哀樂,也看不出眼睛裏有什麼波瀾。
時過境遷,他已經不知道自己經歷了多少代凡人的生活,不知那天宮之上的若璠仙子可還在痴痴等待着他。
那個眉眼如畫的仙子,此刻好像就站在他眼前,可是他夠不到她。
一千年了,他是玄武太子江山鴻寅,這一世,也是他用凡人身份掩蓋自己的最後一世,他現在是陸初寒。
江山鴻寅,你一定要打破天劫,回到天界!
腦海里又浮現出另一個女子的曼妙身影,思緒像一滴掉進水裏的墨,一層一層蕩漾開柔美的花瓣。
明日,大婚。
……
繁茂的木棉花綻放枝頭,一樹橙紅,四月春正是花開的好日子。
筆直大路在春光沐浴下顯得生機勃勃,迎親隊伍歡快的奏響喜慶的音樂,鞭炮聲從遠處噼里啪啦緩緩靠近,紅彤彤的洋洋喜氣鋪天蓋地。
這一日正是靜和城裏兩個大戶人家結親的日子。
迎親的陣仗看起來像是要辦一場轟轟烈烈的武林盟主爭霸賽,嚇得街邊的孩子逃也似的跑回了家裏,只敢從窗戶口探出一顆小腦袋。
就算是不明事理之人也一看就知道,辦喜事的這兩家人出手非常闊綽,出嫁的姑娘必然風光無限。
但美中不足,是那新娘家裏居然只派了一個丫鬟前來陪嫁。
新娘子晉疏影坐在大紅花轎里,緊張的咬着嘴唇,表情變了又變。
紅蓋頭下,她那凝脂般的肌膚更加透亮,一雙修長的玉手早已汗濕了手絹。
人間四月天怎麼這麼熱啊?晉疏影嘟着嘴抱怨,既歡喜又忐忑。
她的心像小鹿亂撞,撲通撲通跳個不停,恨不得一眨眼已經站在新郎面前。
初寒哥哥是不是已經在等着我了?晉疏影羞紅了臉,一抹明媚的微笑不自覺的攀上臉頰。
晉疏影輕輕掀開轎簾,一把撩起蓋頭,露出桃花般的美麗臉龐。
她對着綠蔓招了招手,迫不及待的問道:“綠蔓,快要到陸家了嗎?”
綠蔓俏皮一笑,打趣道:“快了快了,小姐不要心急,你的如意郎君就在陸府等着你呢!”
晉疏影嗔笑,滿足的把頭縮回花轎里,兩隻手像被粘住了一樣不安的攥在一起,分也分不開。
不知這轎夫是不是喝醉了,花轎一路顛簸,快把晉疏影的心都顛到嗓子眼了。
換作平時讓晉疏影受這樣的罪,她一定是叫苦連天,說不定已經耍着小姐脾氣把轎夫臭罵了一頓。
可今日是她的大喜之日,想到今後就要和她心心念念的初寒哥哥做夫妻了,讓她受再多苦也是值得的。
朝思暮想了十幾年,今日總算是苦盡甘來了!
“嘻嘻!”獨自坐在花轎里的晉疏影居然自己傻笑起來。
說起來也難怪晉疏影如此興奮,她娘死得早,父親又偏愛後娘的兒子,晉疏影從小性情古怪,不喜歡和別人親近。
她唯一喜歡的人,是那個初次見她就遞了一串糖葫蘆給她的陸家公子,陸初寒。
轎中人心裏似抹了蜜糖一般甜蜜,轎外的人更是喜笑顏開。
望着送親的隊伍已經走遠,站在晉府門前目送女兒出嫁的晉老爺如釋重負的舒了一口氣,一張病怏怏的老臉上總算有了幾分光澤。
不止如此,晉疏影的後娘和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顫抖着身子,熱淚盈眶,眼睛裏閃着激動不已的光芒。
“終於把這個剋星送走了!”
後娘一雙刻薄的眼睛裏含着感動的淚水,不停的拍打胸脯,道出了一句府里所有人的心聲。
晉老爺不置可否,但看他眉眼之間收不住的笑意,就知道他已經默默認同了夫人的話。
“多虧了我們晉家對陸家有恩,不然你這個掃把星女兒可就要賴在我們晉府一輩子了!”後娘又尖酸的對着晉老爺奚落了一番。
晉老爺悻悻的點了點頭:“幸好她已經出嫁了,不然再被她克上幾年,我這條命算是保不住了!”
送走了瘟疫一般的大小姐,晉府的下人都在心中偷笑,暗自鬆了一口氣。
此刻等在陸府的陸家夫婦卻是苦着一張臉,怎麼也笑不出來。
誰人不知晉府大小姐晉疏影是方圓幾里出了名的掃把星,打從出生起就剋死了她娘,接着又克得她爹久病不愈。
最可怕的是,這晉疏影還有一張讓人聞風喪膽的烏鴉嘴,被她咒到的人算是倒了大霉。
十歲那年,後娘污衊她偷錢,於是狠狠的揍了她一頓,她無力還手,只得氣鼓鼓的罵道:“你敢打我,我咒你斷手!”
原本也只是一句氣話,沒想到才過了半天,後娘的手就莫名其妙的摔斷了。
從此以後,晉府的人都像躲避瘟神一樣躲着晉疏影,只有她那不怕死的貼身丫鬟綠蔓願意跟在她身邊。
這樣的姑娘不論嫁到哪戶人家都必然要鬧得雞犬不寧。
無奈晉家對陸家有恩,陸老爺又是個將臉面看得比性命還重要的人,只得硬着頭皮答應了這門親事。
該來的還是來了。
轎攆在一棟氣派非凡的府宅門前落下,晉疏影小心翼翼的邁着步子,實則她恨不得立刻脫掉累人的鞋子衝到陸初寒眼前。
正堂之中,新郎官陸初寒獃獃的對着門外,他的手裏牽着一段紅絲,紅色的衣擺和風輕舞,恍如一隻正欲騰空的飛鳥。
少年身體修長,儘管帶着一副提不起精神的萎靡之相,但依然遮掩不住他那雙閃亮猶如星辰的眸子釋放光芒。
眨眼之間都像波光粼粼的水面,耀眼的光輝掠過晉疏影忐忑而又欣喜若狂的心臟。
他的輪廓猶如俊美的遠山,勾勒出好看的線條,薄薄的嘴唇微張着,隱約露出珍珠般潔白閃亮的牙齒。
紅裝之下的陸初寒竟有幾分邪魅,他的眼神微微閃爍,沒有人看見他的嘴角動了一下。
渾身似乎縈繞着仙氣而又不可一世的他,只因看了一眼穿着嫁衣的晉疏影,怦然心動。
一襲紅色嫁衣包裹下晉疏影顯得格外高挑,只是打扮得再光鮮亮麗,仍然瘦弱得讓人無法忘記,她天生是個剋星這件事。
即便是個剋星,她還是很美,很美。
陸初寒輕吸了一口氣,幡然醒悟似的在心裏提醒自己,已經等了一千年,你只能利用她,絕不能喜歡她,絕對不能!
晉疏影在綠蔓的指引下走到陸初寒身邊,看着晉疏影牽過紅絲另一端,陸初寒稍稍蹙眉。
吉時已到。
“一拜天地!”
晉疏影弓着身子,花痴的斜着眼睛,偷偷瞥了一眼同樣鞠躬的陸初寒。
少年雖然神色暗淡,卻依舊如同新生朝陽一般光芒萬丈。
他的面容映在晉疏影眼裏,周遭事物全都黯然失色,晉疏影的眼中,只有他。
“二拜高堂!”
陸初寒抓着紅絲帶的手開始顫抖,陸家夫婦也是心涼了一半,苦笑着生出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
“夫妻對拜……”
“等一下!”一個無比驚駭的聲音從陸初寒嘴裏掙脫出來,彷彿是深陷泥潭的人發出求救的吶喊一般。
陸初寒鬆開手裏的紅絲,氣急敗壞的往外走了幾步,在場之人個個膛目結舌。
倒是陸家夫婦眼睛一亮,苦不堪言的內心被一顆希望的小火星點亮。
什麼情況?晉疏影迷迷糊糊的還沒弄明白髮生了什麼。
只見陸初寒回過頭,大聲道:“我根本不愛你,更不能和你成親!”
話一出口,他的心像被撕裂一道小口,為什麼看着晉疏影霍然慘白的臉頰,他會心痛?
一千年來不知幾度悲歡離合,沉澱了多少風霜雨雪,他的心早已堅如磐石,可是為什麼,他還會動容?
眾人嘩然一片,晉疏影耳邊嗡嗡作響。
新郎悔婚?前幾天不是還好好的嗎?她完全沒有料到會有這樣一出啊!
晉疏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初寒哥哥,你說什麼?”
“我說,我死也不會和你成親,死也不會喜歡你的!”
陸初寒艱難的開口,眼裏不知不覺有些濕潤,原來他也會於心不忍。
可是為了重返天界,他不得不狠心,或者說,他早已經沒了心。
死也不會喜歡你。
這一字一句猶如尖刀刺在晉疏影的心上。
晉疏影只覺得心在滴血,恨不得立刻找個無人的地方痛哭一場。
可她還是強忍着淚水,盡量平靜一些,今天是她的大喜之日,新娘子怎麼可以哭呢?
陸初寒又走了回去,對着陸家夫婦磕了幾個響頭。
“爹,娘,孩兒不孝,不能遵從父母的心愿和晉疏影成親。前幾日路邊說書人說孩兒頗有仙緣,孩兒心意已決,即刻前往無仙山拜師修行!”
陸家夫婦聽得目瞪口呆,記得平日裏對陸初寒說起與晉疏影的婚事時,他並非十分抵觸。
兒子這般認命,搞得做父母的鬱悶了好幾日,心想若是兒子執意不娶,她們也有理由退了這樁親事。
想不到陸初寒平時隱忍不發,到了最後關頭終於想通了!
兒子有這樣的覺悟,做父母的心裏自然是樂開了花。
雖然他要遠行拜師,但陸家夫婦並不阻攔,拜師學藝總好過無緣無故被人剋死啊!
晉疏影一忍再忍,終於難以自控,撇了撇嘴,眼淚噴涌而出,猶如一瀉千里的瀑布。
她取下蓋頭大步衝到陸初寒身前,死死的抓着陸初寒的手,可憐巴巴的眨着眼睛,企圖喚醒這個鬼迷了心竅的夫君。
“說書老兒整天鬼話連篇,他的話你也信?我不管,今天你必須娶我!”
被晉疏影這樣糾纏不休,陸初寒無奈的像是被惡鬼纏了身,一臉肉痛。
前來道喜的人目睹了這樣一場鬧劇,皆是遮遮掩掩的對着晉疏影指手畫腳,看得出這些人很是興奮,又可以嚼別人的舌根了!
“不要走……”晉疏影終於卸下盔甲,眼神怯怯得像只驚慌的小白兔,帶着哭腔的語調里滿是哀求。
世間萬物戛然而止,陸初寒淡淡的看了一眼晉疏影,眼神有些複雜。
眼看着這樣僵持不下,陸家夫婦又上來插了一腳,整個場面更加凌亂,眾人七嘴八舌,吵得晉疏影一個頭兩個大!
陸初寒咬咬牙,趁亂跑了出去。
心越來越亂,可是沒辦法啊!他要回到天界,恢復他玄武太子的身份,只能將晉疏影引上無仙山學藝。
晉疏影被一群人擁住,想要追上陸初寒卻連門都出不去。
“你走啊!你走到哪裏我就追到哪裏!陸初寒,你走到天涯海角我也會把你找出來!”晉疏影唯一能做的就是對着陸初寒的背影大聲表明自己的心跡。
背過身的陸初寒揚起一抹壞笑,這正是他想要的結果。
那個紅色的身影越來越模糊,周圍雖然哄亂不堪,但是晉疏影什麼也看不見,什麼都聽不到,只有那道翩翩飛舞的紅光在她的腦海里不可磨滅。
情不問因果,緣註定生死,這離別的一眼居然似曾相識,彷彿眨眼之間就過了千年萬年。
“好了!”晉疏影覺得自己快要爆炸了,陸家上上下下都被這驚天動地的咆哮聲嚇得往後退了一步。
陸家夫婦毛骨悚然,極為尷尬的苦笑道:“疏影啊,都怪我們沒有教好初寒那臭小子,我們替他向你道歉……”
晉疏影默不作聲,眼裏的悲傷和幽怨交錯在一起,汩汩向下流淌的眼淚剎不住車。
綠蔓顯然也被這個突發情況嚇懵了,此刻正捏手站着,不知如何是好。
陸母趕緊上前,心裏打好了算盤:“疏影,初寒那臭小子現在跑了出去,你若留在陸家豈不是就算守活寡了嗎?依我看啊,你們還沒有拜完天地,這門親事還不算數……”
陸家老爺也連忙敷衍道:“初寒是拜神仙為師,修行需要花費很長時間,說不定這輩子都回不來了,你還是先回晉家……”
正堂里安靜得沒人敢出一聲大氣,晉疏影望着周圍一張張漠然的臉,頓時彷彿被澆了一頭涼水。
為什麼會這樣?
才在不久以前,她還憧憬着與自己心愛之人白頭偕老,沒想到頃刻間她的人生便已經天翻地覆。
韶華被君負,痴心結成冰。
新郎拒婚逃跑也就算了,居然還去了一個什麼什麼山修仙煉道,而她的婆家也嫌棄她是個掃把星,立刻要將她掃地出門。
她晉疏影難道真的這麼不招人待見嗎?
晉疏影費勁的站穩,笑得凄然。
“陸伯父陸伯母,我明白了!”晉疏影擦乾眼淚,挺直了腰,“我可以走,但你們記住,是我休了陸初寒,是我不要你們陸家!”
一襲紅裝美得攝人心魂,那個強裝自信的背影卻掩飾不了無盡的落魄,如同一片飄落的楓葉,悲涼得讓人唏噓不已。
晉疏影抬起頭憋回眼淚,腦子裏全是那少年若即若離的紅色背影。
陸初寒,我不會就這樣放過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