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局中局
突然夜千洵持着酒杯頓了一下，側頭看向輕初雲，桃花眼中閃着希冀，“雲兒……為本王煮一壺茶吧。”
輕初雲一愣，看了莫流暄又看向他，心中不禁有些慍怒，此刻還有心思飲茶，他竟如此不顧惜生命！目光不覺冷了幾分，“王爺若能就此收手，在下自當奉茶！”
“還是不行嗎……”夜千洵目光黯然，仿若盛開的桃花正在他眼裏凋零，就連嘴角的笑意暗藏了幾分凄然，只是這一切輕初雲卻並未看到。
莫流暄和夜千洵繼續一杯接一杯的對飲着，兩人神色悠然，談笑自如，若是在外來看來更像是久別從逢的摯友，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知道這風平浪靜的表象下是如何的險象環生。
這兩個風華絕代的男子今日註定會有一人要隕落在這裏，輕初雲和解無憂凝神屏息注視二人，似乎在這一刻，連呼吸都變得多餘了。
不知不覺矮几上只剩下最後兩杯酒，夜千洵含笑看向莫流暄，“這一次本王讓莫相先選吧？”
莫流暄亦是回他一笑，“不必，王爺請！”
夜千洵也不多讓，仍是隨手捻了一杯，輕初雲神色複雜的看向他，腦中一片混沌，她不希望莫流暄喝到毒酒卻也不想看着夜千洵死。
感覺自己快要窒息般，輕初雲一手緊緊摁住心口，身子也因過度緊張而不住打顫，或許是察覺到她的不安，解無憂暗暗握住了她的手，似在寬慰她，也似在寬慰自己。
酒緩緩劃過夜千洵的喉嚨，一時間庭院中的蛙鳴似乎也靜了，只有漏筒處傳來的“滴答”聲，一滴、兩滴、三滴……漏筒中落下的每一滴水都打在了輕初雲的心上，她從未覺得時間是過得如此的緩慢。
已經數不清是第幾聲了，夜千洵仍是完好的坐在那裏，輕初雲暗自鬆了口氣，沒事，夜千洵沒事！可笑容還未來得及展開卻又陷入了更深的痛楚，夜千洵安然無恙也就意味着剩下的這杯酒……
輕初雲訥訥的看着莫流暄，臉色煞白，手比剛才更加冰涼了。莫流暄仍是淡淡的笑着，他起身來到她身前，捧起她的臉一字一句道：“日後好好照顧自己！”
輕初雲眼中漸漸重新聚起了光芒，她深深地望着他的眼睛，亦如那日般深沉如海，卻總能給人力量，她忽然明白了什麼，亦是笑得溫婉。
“相爺放心，日後雲兒一定連同相爺那份一併好好活着！”
莫流暄的笑意更深了，這一次就連眼裏也充滿了笑，聽到她這麼說他可以放心了，他指尖輕輕劃過她眉眼，她的鼻樑……終是不舍的轉身飲下了最後那杯酒，沒有慷慨就義的大氣凜然，有的只是一如往昔淡雅從容……
輕初雲闔上雙眼，不忍去看，靜靜地等着莫流暄最後的時刻。
“啪！啪！啪！”拍掌聲突兀的響起，輕初雲狐疑的睜開眼，鼓掌之人正是夜千洵。
“莫相好膽識！”夜千洵贊道，他轉身看向輕初雲，嘴角噙着一絲自嘲的笑意，“本王輸了……你們走吧……”
“王爺……”輕初雲想勸他放棄，可她心裏明白她勸不了他，他身上背負了那麼多人的血債，承載那麼多人的希望，這事他必須起。
夜千洵仍是高傲的笑着，目光中卻是從未有過的溫和，“本王無事，走吧，別逼着本王反悔！”
說著，他一手撐着矮几欲站起來，卻不料身形一晃，腳下虛浮，身子順勢軟了下去。
莫流暄及時扶助他，這才發覺他手上竟全無溫度，驚道：“你中毒了！”
夜千洵無力的收回手，“本王說過這場賭局是以你我的性命為注，本王願賭服輸！”
“別說了，”莫流暄點了他心口附近的幾處大穴，“無憂！”
解無憂心中領會，整過脈后便與莫流暄一同將夜千洵送回了房間醫治，輕初雲本想幫忙卻被解無憂以男女授受不親為由擋在了門外。
王府中的刀劍聲漸漸弱了，想來藏在王府中的叛逆已經是制住，果然不稍一會兒蕭彧便趕了過來。
原來今夜莫流暄兵分四路早已部署妥當，槿都知府帶兵查封了慶豐年，右相顧紹賢在投向朝廷的雷天虎等堰芎山賊匪的協助下去圍剿暮靄山，蕭彧率人從敏王府正面攻入吸引了王府守衛，而他自己則從後院潛入來救自己。
不時有各方消息傳來都被蕭彧一一擋下，看他指揮若定的樣子，輕初雲心知道北辰想要南下只怕並非是除去莫流暄這麼簡單……
房內，夜千洵面色慘白，嘴唇已經烏紫，解無憂用金針護住他的心脈，身後莫流暄盤膝而坐不斷朝他體內輸送着真氣，細密的汗珠順着他的面頰划落，衣衫早已浸濕大片。
不覺東方天際漸白，忽聽得一聲悶吭，一灘烏血自夜千洵口中噴出，解無憂一喜，忙把住他的脈搏，片刻后朝莫流暄欣然點了點頭，“體內的毒已經逼出，不過王爺此生怕是再不能動武了。”
夜千洵艱難地抬起眼皮，微微轉頭，喘息道：“本王是不會謝你的。”
莫流暄緩緩收掌，全不在意，“本相救王爺不過是為了一己私心，不願雲兒負疚一生，所以自然也擔不起王爺的謝字。”
夜千洵沉眸，“看來你已經知道了……”
“無憂查看過，酒杯中根本就沒有毒，王爺應是早就服下了毒藥，酒會催發體內的毒素，喝得越多毒發就越快。”
“至於解藥……”莫流暄目光下意識的移向門口，“如果本相沒猜錯應該就在桌上的茶葉中，所以那時候你才會叫雲兒煮茶。不過當時雲兒的心思全在你我的賭局上，是以並未理會。當我們飲完酒時毒已侵入經脈，解藥也無用了，若是雲兒事後知道你是因她而死，此生怕是再難忘記王爺了。”
聞言夜千洵神色複雜，嘴角的笑意沒有一絲溫度，“這場賭局本就是為雲兒而設，本王不甘心，想賭賭看最後她是否願意為本王煮茶，可是本王輸了。莫流暄，敗在你手上本王不虧！”
忽見他眸光一凜，邪魅而張狂的看着莫流暄，“不過你以為這些日子你與顧紹賢暗中調兵遣將本王當真全然不知嗎？今日你不殺我他日定會後悔的，因為本王想到了一個比本王親自動手報仇更有趣法子，本王都有些迫不及待想快點看到那一天了……”
“你……”解無憂怒極，正要與他爭辯，被莫流暄及時止住。
“王爺身體虛弱，還是多休息一下吧，不日就要回玉都了。”莫流暄淡淡說道。
聽到玉都兩個字夜千洵神色微動，密長的睫毛下閃過一絲傷痛。玉都，本王終於要回來了……
輕初雲和蕭彧在門外焦急的等候着，忽聞身後“嘎吱”一聲，房門緩緩打開，輕初雲慌忙迎了上去，只見莫流暄臉色蒼白，看上去很是疲憊。
“相爺，您還好吧？”
看着輕初雲擔憂的神情莫流暄心中一暖，強打起精神擠一絲微笑，“本相沒事，只是有些累了，有什麼話稍後再說吧！”
忽然瞥見蕭彧，他又停下了腳步，“右相可有傳來消息？”
蕭彧搖了搖頭，“屬下這就帶人去支援！”
莫流暄還想說些什麼，卻聽得解無憂催促道：“相爺，剩下的事交給蕭彧就行了，何況還有雲兒在呢，您還是快些回去調息吧，否則若被反噬就麻煩了。”
莫流暄點了點頭，輕初雲雖不明白他們說什麼卻也看出莫流暄神色有異，故而叫住了他，“相爺，回客棧尚有一段路程，不如就在雲兒這幾日住的小院去休息一吧。”
解無憂一喜，看向莫流暄，“相爺，雲兒說得有理。”
“這……”
見莫流暄心中還有些猶豫，輕初雲無奈嘆了口氣不由分說拉着他向住處走去。
見此情景解無憂暗笑，果然是一物降一物，遂搖頭跟了上去。
莫流暄坐在床上運功調息，輕初雲小心翼翼地帶上房門，看着滿園景緻凝神想了一會兒，快步朝落華苑走去。
床榻上夜千洵臉色蒼白，半倚着身子，褻衣鬆散的垂落，胸膛結實的肌理若隱若現，亦如初見他時動人心魄，引人遐想。
只是輕初雲此刻全然沒有心思欣賞他的盛世容顏，冷麵道：“王爺何故如此？”
夜千洵凝眉，“本王不明白你的意思。”
輕初雲冷哼，“方才在下暗覺不妥，便用銀針在王爺與相爺用過的酒杯中一一試過，既然酒中無毒，那麼王爺又是怎麼中的毒？”
夜千洵嘴角微微勾起，“你與莫流暄總是這般默契嗎？”
“相爺也知道？”
夜千洵點了點頭，“有時候本王真羨慕他。”
輕初雲沉眸，“王爺還沒有回答在下的問題！”
凜冽的氣勢不容人拒絕，夜千洵長長的吐了口氣，難得認真的看向她，“本王想看看莫流暄和本王的生死你會更在意誰！”
“就是如此？”
“就是如此！”
“啪”，夜千洵話音剛落，一記耳光響亮的落到了臉上，輕初雲努力按捺着心中的怒火，面色冷峻，“王爺可知能在一場宮變中活下來是多麼的幸運，怎能如此輕賤自己的生命？”
“幸運？你有什麼資格教訓本王！你可知一夕之間家破人亡的滋味？你可知每日頭懸利劍食不安寢的滋味？你可知身負血債身不由己的滋味？”夜千洵再也抑制不住內心的凄苦怒道，這也是他多年來第一次對人表露出真實的情緒。
“有時候本王在想若是當初隨着父王和母妃去了就不會如此辛苦了……”
輕初雲無言，誠如夜千洵所說她沒有經歷過那樣的事就沒有資格評判他的所作所為，她頹然的向外走去。
她在門口停了下來，幽幽道：“或許對王爺而言死是最好的解脫，可在下覺得先太子和太子妃若在天有靈，定是希望王爺能好好活着。至於在下……在下早已將王爺視作朋友，又怎會不在意王爺的生死呢……”
輕初雲聲音很輕，但夜千洵卻聽得真切，看着輕初雲遠去的身影，夜千洵一手緩緩撫上心口，嘴角掛着淺淺的笑意，原來這就是被人在意的感覺，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