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會議一結束，人們從窄小的會議室魚貫而出。秦勝故意推着淑閑，像趕飯場似的，口裏急不可耐地說：“快點快點，憋不住啦！廁所廁所！”
“踩着腳了，不長眼睛！疼死我啦！”淑閑扭頭拍了秦勝一巴掌，彎腰去摸腳，嘴裏不停地嘟噥着。
“秦勝，眼睛長到哪裏去了？說，老實交待！是不是被褲衩矇著了，到廁所里給它開眼呀？”張量朝秦勝鬼笑一下，開玩笑說。
“男士們，當護花使者可不是這樣當的，別趁人多佔姑娘們的光啊！”Ａ女士轉過身、退着步，望望男同事，又望望女同事，高喊着。
“還姑娘？早姑娘她媽了！”Ｂ女士接嘴說。
統計局是半個“女兒國”。統計局的女人們並不因為單位不好而“小我”，她們活得自信、自尊。除個別素麵朝天外，不少人愛描眉畫眼，進進美容院，泡泡練身房，穿着打扮也挺新潮、時尚。這增添了機關的色彩，也讓男人們多了談資。當然，“男女搭配，幹活不累”，也體現着和諧。
人們仨仨倆倆地向自己的辦公室走去。統計局沒有大辦公室，都是兩三個人一間。科長們也沒有單獨的辦公室，同科里人員一同辦公。
“還有閑心開玩笑？到時候基礎工作規範化弄不好就笑不起來了，是不是呀Ａ大美女？”辦公室小張擠擠眉弄弄眼，朝着Ａ女士說。說了一句，覺得不過癮，又加一句：“非得哭鼻子擠金豆不可，可不敢像花貓尿的一樣，也不敢像月兒四十見不着的春雨一樣，啊？該哭就哭，我用盆接。”
“還笑話我呢？！你那個笨鱉樣兒！我分管的專業基礎工作規範化驗收通過了，你也不一定能及格。不信打個賭？”Ａ女士故意“貶低”小張說。
這種玩笑開習慣了，從來不惱。小張不以為然地說：“別門縫裏看人，小瞧太君。賴好俺也是個大老爺們！也不跟你打賭，咱騎驢看唱本，走着瞧！”
“別光鬥嘴，規範化要的是實活。”專業科的小王走在小張的後面，插了一句，又說：“沒事找事！”
“誰沒事找事？”Ａ女士瞪了小王一眼。
“沒說你，俺不敢說姑娘們！”小王拿着惹不起躲得起的架勢，用手在眼前來回擺着，“我說的是規範化，規範化！聽見了嗎，姑娘？”
“這還差不多，要說本姑娘找事俺非找找你事不中。嬉嬉！”Ａ女士做了個鬼臉，鑽進了她的辦公室。
“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呀！快忙得不可開交了，還跟沒事人的。”小王嘆了一句，也進了他自己的辦公室。
孫梅進了辦公室，對科里的小高說：“這幾天加加班，把基礎工作規範化整一整。不緊要的事兒先放一放。”
“孫大科長，哪有不緊的？！”小高把一摞報表往桌上啪啪裝了兩下，不太高興地說，“基礎規範化、基礎規範化！自找恁多事弄啥？”
“哎，小高，咋這態度？楊局長不是說了嗎，我們的所有工作都要走上制度化、規範化。報表胡眉畫眼中嗎？資料拿哪兒扔哪兒行嗎？恐怕你自己查資料也不好查。”孫梅知道小高有情緒，因為她對科里的人要求太嚴。但，這是工作，是工作就要干，干就要干好。於是，孫梅連批評帶勸地說。說罷，就打開電腦去建台帳了。
“這麼多年沒有搞規範化不也過來了？”小高幹着活，牢騷着，“形式，純粹的形式主義！”
孫梅看了看小高，沒搭理他。停了一晌，她問小高：“鄉鎮的表咋不全？”
“光讓局裏規範，楊局長不知知不不知，真正的基礎在鄉鎮、在企業。他們才是數字的源頭，先規範了它們，局裏好說。”小高說。
“他們有他們的基礎，我們有我們的基礎。基礎工作規範化是全方位的。”孫梅兩眼瞅着電腦，查着有關數據，與小高對着話，“小高，你把上半年的工作小結寫一下。你分管的工作。”
“是，孫大科長，保證完成任務。”小高撅着嘴，極不情節願地答應着。
“對了，停兩天準備開鄉鎮統計工作例會，給鄉鎮安排一下基礎規範化工作。看你想講點啥，提前做個準備。”孫梅扭過頭對不高說。
“我想強調一下‘百強鄉鎮排序’問題。我看有的鄉鎮根本不重視。平時不燒香，臨時抱佛腳行嗎？”小高說。
“百強鄉鎮綜合實力排序”是江河市推行了一項促進鄉鎮經濟發展的激勵措施。凡排進百強的，都享受發展經濟的優惠政策。排進前十名的鄉鎮，鄉鎮書記和鄉鎮長享受副縣級待遇。對於排序，鄉鎮都比較重視。只是平時不太關注，到年終數字出來時，盯着統計局問。想進位、怕退位的，都找統計局領導說“數”。
孫梅是知道這裏面的道道的。她希望各鄉鎮把工作用在發展經濟上，經濟上去了，位次也能上去。對統計工作要關注在平時、重視在平時。可有些鄉鎮，連專職統計人員就沒有。孫梅也想趁機敲打一下。於是，就對不高說：“是得說說了。到時你先說，再叫楊局長強調強調。”
梁敬業分管的專業科專業比較多，工業、投資、商業、社會等等，在局裏佔大頭。會議一結束，他就召集專業人員在他辦公室開小會，安排基礎工作規範化工作。
自從孫梅被樹為統計局一面旗幟后，梁敬業摽着一股勁兒，不甘落在孫梅后，各項工作都高標準嚴要求。基礎工作規範化也是如此。
當著大家的面，梁敬業說：“不知大家看沒有，綜合科撰寫的信息、統計分析網上上了好幾篇，省網都有了。咱專業科比綜合科人多，可不敢落後呀！還有基礎工作規範化，啊，要做就把它做好。”
“梁科長，人家孫梅是個筆杆子，咱比不了。基礎工作規範化嗎，可真不好說。”投資統計老馬說，“咱也是個頂個！”
“老馬呀，先別吹噓，等驗收時再下定論。”梁敬業說。
“是呀，會笑笑到最後。”商業統計小趙說。
“也不知道楊局長怎麼想的，咱把數字弄好就行了，幹嗎這規範那規範，有必要嗎？”工業統計李枚說。相對其他專業來說，工業是個大專業，報表不好收集，而且上面對這一塊數字調動的較大。一規範，就要增加好多工作量。因此，他不大樂意。
“現在不是說有必要沒必要的時候，而是如何把它干好的問題。希望大家愉快接受任務，沒有任何借口，不折不扣完成。”梁敬業接着李枚的話說。
儘管不少人由於懶、怕麻煩，對基礎工作規範化建設有意見，但大勢所趨，人們都去“規範”了，他再牢騷，就有點心不明眼不亮。於是，人別人在消極怠工中也在規範着自己分管的工作。
楊帆也在規範一局之長的工作。他坐在辦公室里，把來統計局后所作的工作前前後後想了一遍，又把下一步工作打算在心裏排了排。他感到要想開局面，還有很多工作要做，“萬里長征”他只剛開了個頭，統計業務培訓、鄉鎮統計隊伍建設、理順與部門統計的關係、暢通統計渠道、提高統計數字質量、統計宣傳……一個個在等着他。
“咚咚咚！”正當楊帆胡思亂想時，有人敲門。
楊帆又是習慣性地說：“請進！”
“楊局長，你好！”楊帆沒想到進來的是一個鎮的黨委書記Ｖ。Ｖ一臉微笑，伸手同楊帆握手。
楊帆從凳子站起，迎了上去。熱情地握着手，興奮地說：“你好你好！”說罷，把Ｖ書記讓到沙發上，又拿着紙杯給Ｖ書記倒了一杯離子水。
“楊局長，挺忙的吧？”Ｖ書記喝了一口水，關心地問。
“反正天天有事，閑不着。”楊帆笑笑，又說：“不過，再忙也沒你們鄉鎮黨委書記忙。”
楊帆不是恭維。作為最基層的黨委與政府，下對着農村的老百姓，上對着各級黨委與政府，對着各個部門。可謂真正的上面千條線、下面一根針。而且對鄉鎮來說，上面部門是各路神仙，誰也得罪不起。工作受累，還得受氣。
“再忙，日子也得一天天過。”Ｖ書記說。
“書記咋有空來統計局？有何指示？”楊帆開玩笑說。
“沒別的大事，想說說工業基數。”Ｖ書記從兜里掏出統計局下發的《統計月報》，翻了幾頁說。
“工業基數？咋回事？”楊帆不明地問。
楊帆知道，Ｖ書記這個鎮工業基礎較好。由於這個鎮人多地少，人均耕地不到半畝，這裏的農民大多以經商為主。在大力發展鄉鎮企業那年月，各村上了一批工業。前些年在抓項目的大形勢下，又上了一批。全鎮工業幾乎佔了全縣的三分之一。
縣政府每年年初給各鄉鎮下的工作目標，都是在上年的基礎上確定一個增長幅度。同樣的增幅，由於基數不同，總量就不同。與其他鄉鎮比，這個鎮工業數字包括產值、利潤、利稅等，都很大。基數大不怕，只要工業發展、形勢好，就不怕完不成目標。
關鍵的是，這幾年由於原材料、資金、環保、管理、改制等各種因素的影響，不少企業停產半停產。企業不生產了，但報表的數字還在報。不報就完不成政府目標。像財政收入一樣，每年都在空轉一部分。一年接一年，數字水分太大。用摻了水的數字定基數，目標就難以完成。
Ｖ書記把目前的困境與潛在的危機向楊帆說了，希望統計局把他們的基數調下，便於以後的工作。
“這是個普遍現象。Ｖ書記，數據也有個銜接問題，歷史的數據很難修正，只能一步一步來。”楊帆知道，如果把他鎮基數調小，縣領導不會同意，其他鄉鎮也會有意見。他也知道，給數字擠水也不能操之過極。
“年年應付數字就把我們搞得暈頭轉向，哪還有精力抓工作？”Ｖ書記發起了牢騷。
楊帆看着書記，同情又無奈，說：“基數不好降，但，現在的數字不要虛報，慢慢就改過來了。”
“你說的不中，一如實報，就得負增長，看領導們不熊我！”Ｖ書記說，“你把基數降下來，我不高報，速度照樣不低。”
“可是你沒總量呀，百強鄉鎮排序咋辦？還有年終的目標？目標定的可是有總量有速度呀！”楊帆替Ｖ書記着想，提醒道！
“進不了強鄉鎮不進，完不成目標不完，不能為了個虛數字，弄得焦頭爛額。反正從這個月開始，我們實事求是啦！”Ｖ書記說著，把《統計月報》一合，“我希望你能幫我這個忙！”
楊帆深有感觸，如今不是怕干工作，而是怕務虛呀！楊帆體諒書記，從其話語中也聽出了書記干實事的作風，因此，有了幾分敬意。楊帆說：“行，我願意當你的‘同案犯’，哈哈哈！”
Ｖ書記走後，楊帆把梁敬業叫來了，交待說：“Ｖ鎮的工業數字報不下去了，關注一下。咱們要本着實事求是的原則，數字小就小，這樣心裏踏實。”
“Ｖ鎮的數字佔全縣三分之一呀，他們數字下來，肯定影響全縣。楊局長，你可得想好呀！”梁敬業擔心地說。
“數字虛假是大氣候，我們改變不了，但在我們局部，在我們統計局這個小地盤，還是可以作一些主的。”楊帆堅定地說，“都說數字要打假，可誰來作統計部門的‘王海’呢？過去浙江有一個統計工作者叫鄔兆定，他追求的就是‘數字不準死不休’。”
“楊局長，只要有你這句話！”梁敬業也堅定地說。
這時，窗外天暗了下來，起風了，要下雨。楊帆走到窗口，向外望去，背着高爾基的《海燕》：“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
“轟隆隆！”響起了雷聲，不一會兒豆大的雨滴砸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