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這場晚會，讓統計局的人興奮了好幾天。表演的沒有表演的，無不說好。正如某些改革，改革前怕觸動個人利益而擔心而抵擋，一享受改革成果便口口相傳改革的好兒來。大家翹大拇指，不僅僅在於節目的精彩、平時身藏不露，一登台就有模有樣、多才多藝的人們，而且體察出了楊帆的一片良苦用心。統計局的“亂”與“散”，曾讓他們身受其害。盼星星盼月亮，盼來一任新局長。他們對楊帆是寄予厚望的，無不盼望着統計局風清氣正。在人心思穩的期盼下，楊帆執意舉辦這場晚會，真是辦到了大家心坎上。
讓大家驚喜的是，楊帆還要給大家體檢！在政府大院，有錢有權的單位，每年都要組織機關人員體檢一次兩次。這是單位領導對同志們的關心關愛。統計局的人也想讓領導來關愛一下，胡折騰在任時曾不止一次地向他提出來。胡折騰總是兩手一攤，無可奈何地說：“錢，錢呢？誰不想給大家辦點好事，讓大家說我個好兒？！有理走遍天下，無錢寸步難行。理解一下我這個一局之長吧！”不當家不知財米貴！一個單位同一個家一樣，抬腳動手都得花錢。看看囊中羞澀的統計局，大家只好“自行解決”。個別同志自嘲地說統計局的人就是炮兵的炊事員——背黑鍋、戴綠帽、看着他人去打炮。楊帆一提出體檢的事兒，大家拍手稱快、讚不絕口。
楊帆做出這樣的決定，基於兩種考慮。他一直就有一種理念，也是他當幹事多年來的體會，“要讓馬兒跑，得讓馬兒吃草”，只有膘肥體壯，跑起來才有勁。如果當領導不能將心比心，不能體諒、關心下屬，不能以人為本，人們就會有怨言，就會懈怠，就不會捧你的場，甚至拆你的台，抽你翻車。得民心者得天下。只所以有的領導缺乏群眾基礎，得不到擁護，就是對手下人太刻薄、太寡情。這就是“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的道理。明智的領導都能堅守“民貴君輕”的為官之要。楊帆給大家做體檢有這種凝聚，或者說籠絡人心的意識。更重要的是，他發現統計局的人年齡偏大，百分之**十都在四十歲以上。這個年齡也是身體的“多事之秋”。統計局的人常年坐機關，跟報表與數字打交道，又不愛跑，或者說沒有酒場、舞場、歌房之類可“輕鬆”之地，屬寂寞一族。已有兩人因椎肩盤突出向楊帆告假。楊帆已感到身體已不是個小事情。
這次體檢是常規檢查，花錢不多。雖錢不多，對“無米下鍋”、需要節衣縮食過緊日子的統計局來說仍是一個不小的數目。好在縣人民醫院的院長楊帆認識，而且比較熟。縣人民醫院院長是多屆的市縣人大代表，楊帆又是老人大，多年的工作關係讓楊帆“熟人多吃二兩豆腐”。無奈之下，楊帆向院長求援，希望優惠一下。院長很豪爽，送人情似對楊帆說：“看在多年的交情，我就出點血，給統計局做點貢獻！給個辛苦費算了。”最後，近三十個人只收了五百塊錢。這讓楊帆大為感動。真不愧為“人大代表為人民呀！”
體檢結果很快就出來了，在楊帆的預料之中。百分之九十五的人都有毛病。有的是脂肪肝，有的是頸椎病，有的是血壓高，有的是心臟有問題。共性的是身體虛，即所謂的亞健康。目前，在生活節奏加快、生活壓力加大的情況下，病變越來越快，趨向年輕化。不少人死於疲勞死。在學校是長跑健將、參加工作仍堅持鍛煉身體的楊帆，要說身體素質較好，但也有毛病，一是脂肪肝，二是血質稠。從二十來歲到三十來歲，再到四十來歲，他明顯感到：一歲是一歲的事兒，年齡不饒人！統計局的人需要有坐功，但久坐傷身。身體是革命的本錢。楊帆不希望在他這一任，統計局的人有誰身體垮下去。
經過深思熟慮的一番考慮，他決定讓大家鍛煉身體。一是讓大家練太極拳。不管是陣氏，還是楊氏，太極拳不需要多大的地方，而且給人一種修身養性的感覺。很多人看好這一鍛煉身體的項目，一早一晚練太極的人很多。楊帆就請了一個業餘教練來指導大家練習。這是有益身體的事，大家都樂意參加。每天早上提前半個小時上班，在政府大院的藍球場上集體練習。這成了大院一道亮麗的風景，引來不少人觀看，也有不少人跟着練習。第二個活動項目，就是，每半個月組織大家搞一次登山比賽或騎自行車比賽。江南縣背靠太行山，城外就有一座海拔近一千米的山峰。是遊玩攀登的好去處。江南縣南臨江河，有寬闊的河灘，也是遊玩的好去處。江河離縣城三十多里，騎自行車不到兩個小時。自行車比賽的終點就選在河灘上。
這些活動一開展，統計局的人興高采烈，既強了身健了體，又活躍了氣氛、增進了友誼，也促進了工作。在快樂中，大家組織紀律性加強了，工作勁頭足了。同時，大家對楊帆多了一份理解與支持。對楊帆來說，這就是一種雙贏，或者說是一舉多得的多贏。楊帆滿懷信心地正按照自己的想法“一步步往前走”。但他沒想到的是，中庸的中國習慣大家都平庸，如果誰“標明立異”一下，就會遭來口舌是非。大院裏外單位的人對統計局的“弄法”不敢苟同，有的人嘲笑統計局“閑的蛋疼，吃飽撐的”，有的指責統計局“出風頭”。在嘲笑者看來，統計局不就是弄幾個數嗎，到月到季一報就萬事大吉了。隔行如隔山，這一點楊帆理解。對於別人的指責，楊帆也能一笑了之。他發現許多人，即使是一官半職的國家幹部，要麼近視、短視，要麼斜視，甚至睜眼瞎。他們會戴着有色鏡看人，也會門縫裏看人。楊帆做得心裏踏實，才不會管別人的吐沫星呢！
一些領導也開始議論了。有的說楊帆逞能、“玩球不瓤！”當然，這些都是手下的人在“適當的時候適當的場合”彙報給楊帆的。沒有人不明智地當面指着楊帆的鼻子說長道短、說三道四。楊帆很冷靜，回一句：“誰人背後不說人，誰人人前不被說！嘴長在別人身上，你能拿針給人縫住？”，也就不放在心上。
楊帆的“我行我素”，很快鬧得“滿院風雨”。縣委大院、政府大院的人都知道楊帆“不幹正事、不務正業、好玩成性”。楊帆感到尷尬與無奈、痛苦與茫然。他似乎感到做一項工作太難了。“樹欲靜而風不止”！你統計局也是國家機關，不是世外桃源。
那天，人大石主任把楊帆叫了去，問了情況。作為自己手下出來的人，石主任對楊帆的工作時刻關注着。一揸沒有四指近呀！楊帆上任以來，還沒顧上“回娘家”給石主任彙報工作，石主任就主動掛電話尋問了幾次。每次楊帆都感到很報歉、過意不去。石主任總是和藹可親地說：“知道你忙，沒有事兒！”楊帆遇到困難時，石主任就提醒他“穩妥些”，鼓勵他“好好乾，沒過不去的坎兒！”這次叫，恐怕又是為楊帆遇到難處。的確是這樣。
楊帆坐在石主任辦公室里，向石主任彙報了上任以來的主要工作，重點彙報了他的“強身健體計劃”。石主任聽得津津有味。待楊帆彙報完，石主任沉思片刻，語重心長地對楊帆說：“你的想法不錯，做法也不過分。工作嗎，就得勞逸結合、一張一弛。別看鍛煉身體浪費點時間、花點小錢，可它的收益是無法估量的。你這樣搞，從內心講，我是支持你的。”說到這裏，石主任點了一根煙，吸了一口，手彈着煙灰，眼睛看着那騰空的煙圈，接著說：“不過，怎麼說呢？我們不是生活在真空裏，人們也千奇百怪，我們說話行事還得注意影響。就好比開車，你按交通規則來，可有的人不按交通規則來，他車撞了你，故然是他的責任，可你受了傷壞了車你能咬他一口？”
“唉！”楊帆嘆了一口氣，用手抹了一下看起來有些疲憊的臉，發泄般地接著說：“有些人就是庸俗、無聊！有的簡直是俗不可奈、無聊透頂！我干我的工作，我把工作干好，把局帶好就行了，關他們屁事！”
“想開點，啥事要拿得起放得下。安心干你的工作，別牢騷不滿的樣子。那樣既讓人說你淺薄、幼稚，對自己也不好。**不是說過嗎，牢騷太盛防腸斷，風物長宜放眼亮。”石主任用手彈了一下快掉下來的煙灰，一截白煙灰沒落進煙灰缸，掉在了桌上。石主任吹了一口，煙灰飄落到地上。
“放心吧，石主任，這點小事就把我打倒了，我還咋干工作、咋在統計局混？”楊帆知道石主任這樣勸他也是一片好心。這是自己人，要換成別人興許一字不說。聽了石主任的話，楊帆心裏暖洋洋的。
“我相信你，咱們在一塊兒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我說這些不是阻攔你，打消你的積極性，而是給你提個醒。要埋頭拉車也要抬頭看路。啥時都要記住兩句話。”石主任喝了一口水，站了起來，雙手掐腰，扭了兩下，又說：“要時刻夾着尾巴做人。”
“做人是得低調。低調也是一種境界。這個我會注意的。”沒想到石主任提醒第一條這個。這，楊帆沒啥說的，他向來都不張揚、不燒包。所以，石主任話一停，楊帆就接腔着。
“這第二點呢，有一句俗話，說，不打勤不打懶專打不長眼。”石主任說。
這個，楊帆也知道。這是叫人要有眼色。人不就是得心明眼亮嗎？！眼何為亮？最起碼得會辨方向看人吧，迷失方向就會走錯道，出力就不討好。人有時最難的是與人相處，人際關係最複雜。人形形色色，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一言一行，都得注意。楊帆在心裏琢磨。他只想活個真實的自己。不想就此討論，隨聲應了句：“我記住了！”說罷就同石主任握手告別，因為石主任有個會議要離開辦公室。
石主任的一番話，讓楊帆好有一品味。還正沉浸其中，金常務叫楊帆了。楊帆以為又是說數字的，便拿了當月的《統計月報》馬不停蹄地下到二樓。近來，金副縣長對數字比較關注，每項統計指標市裡認定后，他都要看。指標位次靠後了，他都要問原因。一旦他認為楊帆所回答的原因不是原因時，就要批評楊帆。在數字上，楊帆如同老鼠見貓一樣怕見金常務。倒是楊縣長平時不大過問數字，還沒有羅書記問的多。楊帆的感覺告訴自己：金常務與羅書記是一個調子！牛務虛，楊務實。
“金縣長，你找我？”一進金常務辦公室，楊帆自告奮勇地說。
“你小子真行啊！一夜之間成了名人呀！”金常務坐在轉動的老闆椅上，肥胖的身體把椅子壓得咯吱咯吱響，看見楊帆一臉茫然地進來，板著臉子說：“晚會、太極、登山，玩的不錯。最近還有啥新的舉措呀？”
沒想到金常務也是說這些“破事”，楊帆心裏有些煩，直話直說：“是，玩的不錯！不過，不是玩的不瓤！”
“喲，看來挺委屈的。哪天政府大院機關開個大會，你介紹介紹經驗，好好出出氣如何？”金常務鈍刀割肉似的，不緊不慢、不死不活地正話反說。
“不批鬥我就行啦！讓同志們強身健體，卻成了過街老鼠！都啥人！”楊帆看金常務不陰不陽的樣子，心裏說不出的彆扭，話就沒了分寸，“楊縣長還參加了晚會，親自獻歌一首呢！”
“年輕人，氣盛呀！”金常務瞪了楊帆一眼，馬上變了口氣，“我沒批評你，你倒不願意我起來！咋啦，你這種弄法都對啦？還搬出楊縣長！楊縣長做的都對？哼！”
也不知為什麼，楊帆一改過去俯首貼耳、唯唯諾諾，變得“揚眉吐氣”、“口無遮攔”，如同大塊吃肉大碗喝酒一樣，上性地說：“殺豬殺屁股，只要把豬殺死就行。我不管咋弄，我把統計局帶好。機關最可恨的就是循規蹈矩、按部就班。”
“有個性，啊，年輕人！你是我分管的，是我的兵，我不給你計較。”金常務顯得有些平靜，接著說：“不過，你的弄法太顯眼了，也過頭了。槍打出頭鳥，出頭的椽子先爛，知道嗎？幹什麼都得把握一個度。度，學過哲學沒有？”
“金縣長，你說的都對。我能理解，也謝謝提醒。可我沒招誰惹誰呀！”楊帆心裏極不平靜，他深感中國機關辦事情太注重框框了，也就是形式，而往往忽視效果、忽視實用。
“不是說你這樣弄不好，而是要大眾化，也可以說是隨大流吧。我這樣說，你可能認為我落後、我庸俗。”金常務語氣變得平和起來，一反常態。這是楊帆所沒有想到的。金常務話停住，接了一個電話，嗯嗯啊啊之後，看了沙發上的楊帆一眼，說：“羅書記的電話，讓我過問一下，敲打敲打你。你說怎麼辦？”
楊帆心裏十分清楚，現在的許多領導就是為了保自己頭上的紅頂子！膽小怕事，一切求穩。工作你可以幹得不好，但不允許搗蛋、搗亂。楊帆的所作所為開縣委縣政府大院之先河，給沉悶的機關作風當頭一棒。他是問心無愧的。可在領導看來，就是問題的另一面。真是“一分為二”呀！楊帆也知道，金常務與羅書記是一條線。官場上最講戰隊，戰錯了隊，入錯了圈子，就沒有啥政治前途了。一朝天子一朝臣！這就是中國的官場。想自己有個好的仕途，必須看準線兒。正如賭博，下注得穩准狠！既然羅書記下指示了，金常務不敢放個屁。作為“小蘿蔔頭”的楊帆來說只好忍氣吞聲，不快而又死豬不怕開水燙地說：“我就這百十斤，要打要殺隨便！”
“楊帆呀，你今天好像吃性葯了，話充了點吧？”金常務不高興地說，“是提醒你，也是幫助你，啊，別一意孤行。孫猴子再有本事，能跳出如來佛的手心嗎？識時務者為俊傑呀！”說得楊帆一頭霧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