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當天晚上,楊帆準備到淑閑家“家訪”。快下班的時候,他到大街水果攤上稱了幾斤蘋果與香蕉,又到生活廣場超市買了兩盒餅乾、一箱蒙牛奶。剛坐上車,手機響了,是一個局的局長打來的,說有飯局,邀楊帆去喝酒。

“真的對不起,有事,去看一個病號。改天我請你。”楊帆婉言謝絕。楊帆知道,許多人一當上局長或主任,八小時之外就特別忙,尤其是晚上,酒場、牌場、澡塘、歌房,成為他們“放鬆”的場所。楊帆除了喜歡讀書寫作外,沒有這種雅興。因此,他覺得自己不是官場這個圈子裏的人。因為不在圈子,很少人叫他,他也落得清閑。偶爾有人叫叫,也是碰上了。

今天叫他的這位局長過去關係不錯,他在有權有錢的單位,自己瀟洒,也“苟富貴,勿相忘”,念在舊情上,也請楊帆吃喝一回半回。當然,這種請有情義在,也有顯擺在。楊帆掏腰包回請,這位局長不讓,想動用公款搞“小吃小喝”,卻有公無款,只好作罷。一來二去,這位局長就冷落了楊帆。

今天請楊帆是因為他昨晚在牌場上贏得“一塌糊塗”,幾方“小紅魚”跑進了自家的“金魚缸”。財源滾滾而來能不高興乎?一高興、一激動,就發神經,一發神經,就給楊帆打來了邀請電話。楊帆一說有事,他感到有點掃興,在電話里說:“讓俺熱臉碰個冷屁股,想巴結你也不給機會,真是擺攤容易請客難呀。算我自討沒趣、自討沒趣。”

“不是,真的有事,別生氣呀!回頭我請你,咱們一醉方休。”楊帆趕緊解釋,怕這位局長說他不給面子。“才去清水衙門幾天,就清心寡欲啦?!記住,楊老弟,我們要潔身自好,要守住低線、保住晚節。但是,古人說過,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那位局長說。

接罷電話,楊帆嘆了一口氣,無奈地搖了搖頭,說:“人跟人真的不一樣呀!我是沒那命呀!走,找咱們的酒攤去!去胡折騰家!”

這時已是夕陽西下、鳥入林、人歸家的時候,大街上人來人往,車輛川流不息。司機小劉開着那輛破213,一搖三晃地往前“吐吐”着。車裏的楊帆閉着眼睛,他不想看那來來往往的人流,也不想聽那嘈雜的人聲車聲音樂聲。他有一種超然物外、淡出於世的感覺。然而,眼睛閉上了,可大腦卻像電影一樣,把他來統計局的日子一幕幕地放着。他覺得這是一部悲劇,而他這個主角乾的都是些不光彩、不討好的事兒。

“嘀嘀嘀……”一輛豪華小車超過213,喇叭聲把楊帆“叫醒”。那車上的司機伸出頭來罵道:“小子,長眼沒?半天你也不讓道。”罵罷,日兒一傢伙躥跑了。

看着屁股冒出一綹白煙的小車,楊帆心裏特不是滋味,暗暗地罵道:“人模狗樣!別以為坐好車就高貴!”此時,他沒了睡意,也不再閉目養神。他向車外看去,走路的、騎自行車的、騎電瓶摩托車的、開三輪的,在他眼前爭先恐後前行、後退。他看着,不由想起那句古而新的話來:“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是啊,名、利,困惑着多少人啊!人為啥不能為自己活一回呢?”楊帆暗自感嘆,尚“餘音裊裊”,手機響起。楊帆一看是條短訊,不知誰發來的,號碼他不熟悉。短訊是關於《飲酒歌》的:“公僕不怕飲酒難,萬杯千盞只等閑。‘習水’‘洋河’騰細浪,‘孔府’‘杜康’走泥丸。‘酒鬼’下肚肚裏暖,‘特曲’壯膽膽不寒。更喜‘茅台’‘五糧液’,諸君飲后盡開顏。”關於酒的順口溜,楊帆見的多了,至少有它百兒八十條。中國的酒文化太濃了,中國的官人太愛酒了!楊帆笑了笑,把短訊刪去。

淑閑住在城郊,沒多大會兒就到了。淑閑的家,楊帆曾來過一次。有一年過罷年胡折騰擺攤請單位人員喝酒,作為統計局的家屬,楊帆隨夫人參加了。雖然那次喝得有點高,路記得不太清,但一踏上那座熟悉的小橋,記憶的閘門馬上打開,不用司機小劉引路他就能摸到。

“樹上的鳥兒成雙對,綠水青山帶笑顏。你耕田來我織布,我挑水來你澆園……”剛走到淑閑的大門口,《天仙配》中那悠揚動聽的黃梅調就傳到了楊帆的耳朵。楊帆不由得感嘆一聲:“好動聽,好悠閑呀!”說罷,就“咚咚咚”地敲起了淑閑的大門。

也許屋裏VCD聲音太大,也許胡折騰與淑閑太沉迷,對楊帆的敲門聲充耳不聞。看無人應,楊帆又加了一把力,並高聲大喊:“開門,開門!”

“誰呀?喊魂咧!”淑閑應着,屋裏黃梅戲的聲音也低了下來。

“沒記錯!”等淑閑一開門,楊帆笑容可掬地對淑閑說,“身體怎麼樣啦?聽說你病了。來看看。”楊帆邊說邊往院裏進,小劉拎着禮品跟在後面。

“楊局長是你?快請進吧。”淑閑開門一見是楊帆,吃了一驚,馬上鎮定,熱情地讓着。

“胡老兄,一向可好?”胡折騰站在屋裏,手仍拿着話筒,見了楊帆一臉的不高興。楊帆知道自己是不速之客,沒要求亨受“坐,請坐,請上坐;茶,敬茶,敬香茶”之待遇,只要不被趕跑就行。於是,皮着臉主動同胡折騰打招呼。

“真是國統局,比戴笠還戴笠,不請自到。”胡折騰收着話筒,仇人見面分外眼紅似地沒好生氣,“請問楊局長大人,光臨寒舍有何貴幹啦?”

“老兄還是這般儒雅,羨慕羨慕,佩服佩服。”楊帆指示小劉把水果等禮品放到客廳的茶几上,應對着:“老弟是來負荊請罪的!”

“黃鼠狼給雞拜年,恐怕沒安好心吧?!”胡折騰態度溫柔了些。這時,淑閑給楊帆倒了一杯水,端給楊帆,說:“楊局長,你喝水。噢,還沒吃飯罷?”

現在晚上七點不到,《新聞聯播》還沒開始。喜歡關注國家大事、世界風雲的楊帆每晚必看中央台的《新聞聯播》。潛意識中,生物鐘里就“莫名,我就愛上你,深深地愛上你,沒有理由”,突出了晚上七點這個黃金時間。不用看錶,楊帆就能猜它個“不差分毫”。於是,楊帆說:“早着呢,還不七點。我請你們小倆口老夫妻喝個交杯酒,給個面子吧?”

一看楊帆挺逗的,胡折騰臉上“天晴了”,官不打送禮的人不打笑臉客般說:“你老弟真能整!不讓你嫂子過了。我免就免了,丟人打傢伙都無所謂。可你嫂子她也要受株連嗎?”

楊帆讓他發著怨氣,只笑不語。胡折騰看楊帆不吭一聲,接着繼續數落:“現在的人真薄情,說翻臉就翻臉。不看僧面也要看一看佛面吧?我在統計局經營了多年,沒功勞也有苦勞吧?就看這一點,也應該照顧照顧淑閑吧?再說,她年齡也大了,能跟年輕人一樣?最起碼還有個老臉老資格吧!”

楊帆心裏清楚,胡折騰初當統計局長時,為了統計局的“江山”的確立了汗馬功勞。開始幾年,江南縣統計局在江河市是一面旗幟。走向衰敗只是後幾年的事兒。確切地說,是淑閑進了統計局之後。淑閑起初是個下崗工人,沒有工作。胡折騰通過跑省調查隊,跑來一個進機關的指標,又哄騙又訴苦,讓主管縣長同情了他,給他簽了字,同意淑閑進統計局。不管長短,歷史地看、客觀地評價,胡折騰對統計局是有貢獻的。因此,楊帆不無感激地說:“是呀,都是你打的基礎。真的很感激你。不過……”

“不過什麼?興師問罪呀?”胡折騰得理不饒人地反問。

“把嘴閉上吧,都過去了,不感到沒一經兒?”淑閑推了胡折騰一把,又說:“你們說,我去炒幾個菜,你們喝點。”

“恭敬不如從命。弄一盤花生米就行了。酒呢?一毛辣,二鍋頭都行。酒不在好,有友就行。菜不在多,下酒就行。”楊帆調侃着。他一反常態地玩世不恭,是為了緩和氣氛。

“你真是才郎,出口成章!”胡折騰看了楊帆一眼,遞了一根煙,說:“抽煙,我去貴州出差,捎了一條,正宗的雲煙。”

“你老弟我不會呀,想抽,學不會。”楊帆故作遺憾,嘆了一口氣,比吐一串煙圈還長。

“不抽好,不抽好。真是好習慣。一染上這個臭毛病,想戒戒不掉。”胡折騰也感嘆着。

“人幹啥都會有癮的。好者好,惡者惡。關鍵是別玩物喪志、為嘴傷身。進得去出得來,方為智者。”楊帆老學究般說開了。

“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呀!人大都是性情中人,沒有幾個冷靜的、有定力的。有些人之所以尚守住定力,是誘惑不夠呀!誘惑大到一定程度,誰都得玩完!信不?”胡折騰應和着。

“你們個男人家家,再擋不住誘惑,也不能往女人裙子底下鑽。學學坐懷不亂的柳下惠!好了,別瞎噴了,菜好了。”淑閑端着兩盤子菜走過來,邊往茶几上放邊接腔說。小劉跟在後面,也端着兩盤子菜。

“哥這裏沒有好酒,‘千杯少’中嗎?”胡折騰從桌櫃裏取出兩瓶“千杯少”,舉到楊帆眼前,問道。

“只要感情有喝啥都是酒。我看中。咱又不是酒仙、酒聖、酒鬼,品不出個好壞。啥酒喝到嘴裏一個字:辣!相當的辣!”楊帆邊瞪着眼瞅酒盒上面的字邊議論着。

“言之有理。不會品,好酒到了咱肚裏就糟蹋了。”胡折騰把酒打開,給楊帆倒了一酒碗,“小劉,你喝點啤酒?你開車,注意安全,不強勉你。你隨意。”

“酒是次要的,咱主要是說說話。今晚限量,就這一瓶,一人半斤。”楊帆把酒端到自己跟前,開宗明義地說。

“喝酒圖醉,娶老婆圖睡。不喝個痛快,喝它幹啥?來,先碰一碗,為老弟來看我!干!”胡折騰端起酒碗來了個開場白,或者說是致酒辭。

楊帆趕緊用嘴吸溜酒碗裏的酒,說:“太滿了,端不起來。老兄不記前嫌,海量海量!”

“我的量大不如前了。”胡折騰一口喝下大半碗,夾了一口菜,含糊不清地說。

“老兄在政協情況咋樣?”楊帆也夾了一口菜,轉了話題。

“哥想開了,只要工資不少一分,在哪兒干都中。來,喝酒!”胡折騰又端起了酒碗,與楊帆碰了碰,又說:“你當我留戀統計局?統計工作不好乾,我算體會透了。”

“是呀是呀!不好乾不好乾。人為干預太多。”楊帆應和着,說完,一揚脖子把酒抽進嘴裏。

胡折騰拿起酒瓶給楊帆倒了一碗,給自己也倒了一碗,說:“不是咱不願干,也不是咱沒能力,是沒法干。領導心中一個數字,群眾眼裏一個數字,統計部門只有左右為難。不聽領導的不中,你端的是公家的飯碗,聽罷,群眾又不答應。當統計局長作難呀,弄不好裡外不是人!統計不是人乾的活兒。來,喝酒!”

“喝!”楊帆一口抽了半碗,夾了一筷子菜,說:“統計不重要的時候,沒人關心,窮就窮吧,沒人找你的事兒。統計一重要,一被領導關注,就有了一道道坎兒。現在說起來重要,其實是重要在嘴上。”

“對,對,是這個樣子。如果領導真正營造一個良好的統計內外部環境,統計工作也好乾。”胡折騰也把酒喝了,哈了一下嘴說。

“要我看,只要堅持實事求是這一條,再難也不難。實事求是這一黨的優良作風誰能真正做到呢?”楊帆嘆了一口氣,端起酒碗,說:“來,喝酒。喝酒不談工作,不談政治。”

“喝!越說越煩,借酒澆愁愁更愁。不談不談。”胡折騰喝了一口酒,應聲說。

楊帆不敢再扯酒的事兒了,他怕喝多了把“正事兒”給耽誤,趕緊“書歸正轉”地說:“老兄,是我教育無方。手下的人不會說話,得罪了嫂子。兄弟我替他們向你陪個禮,罰我酒半碗。”說罷,楊帆咕咚喝了一大口。

“不能全怪他們,淑閑也有毛病。她的毛病我知道,大家也知道。不就是自尊心強嗎,不願聽難聽話嗎。來,淑閑,局長來看你了,給楊局長端一杯。”胡折騰朝廚房裏喊。淑閑還在廚房裏忙活。

淑閑應聲走了出來,來到楊帆跟前,拿起酒瓶給楊帆倒酒,看楊帆用手擋着,忙說:“我也不給你倒多,小半碗,就小半碗。”

楊帆說:“免了免了。應該讓我給你倒一杯。你工作辛苦了,還讓你受氣。不好意思。”嘴上這樣說,楊帆還是讓淑閑倒了半碗酒。

“哪些做不到的,請高抬貴手、網開一面。我也不會說話,又不會為人,大家對我有意見也是應該的。”淑閑像作檢討一樣,把酒給楊帆端起,“以後我會注意的。”

“也有我的錯,我工作還不細。真的,”楊帆邊說邊端起酒碗就喝。

“別恁羅嗦。是對是錯到此為止,明天,啊,明天,淑閑就去上班。她的病今天好啦!”胡折騰似乎喝高了,枝杈着手說。

“人逢喜事精神爽,酒逢知己千杯少。來,我敬哥一杯。”楊帆給胡折騰倒了小半碗酒說。

“女士優先,女士優先。先讓你嫂子喝。”胡折騰打起了“內戰”,讓楊帆先敬淑閑。

“去一邊吧你,喝多啦?分不清馬別腿!楊局長可是客人!”淑閑推讓着。說罷剜了胡折騰一眼。嚇得胡折騰趕緊把酒喝了。

“女為悅己者容,士為知己者死。來,我敬嫂子一杯。”楊帆給淑閑倒了一點酒,端給淑閑,看見胡折騰偷偷給楊帆添酒,楊帆順嘴說:“一個成功的男人背後有一個偉大的女人。是不?哥,軍功章啊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來,哥陪嫂子喝一個。”楊帆給胡折騰倒了些酒,活躍氣氛地說。

“來,媳婦,老公陪你喝一個!”胡折騰酒上臉了,紅着臉,把淑閑的酒碗端起,微笑着說。

“喝個交杯酒,喝個交杯酒!”楊帆興奮地吆喝着。

胡折騰與淑閑真的喝了交杯酒,喝罷,都笑了。淑閑邊笑邊說:“老不出奇,老不出奇!”

就這樣,酒一碗一碗地喝着,直喝到兩人都酩酊大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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統計局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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