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現在已是五月天,麥子即將成熟,麥葉、麥桿顯出老色,正往黃處變。麥正走進自己的“秋季”。庄稼人打眼一看,對今年的收成就能估個**不離十,也許比農科所的測產、農調隊的預產、鄉幹部的估產要準確得多。

身為農家子弟的楊帆,眼裏雖然沒有父輩們的水兒多,準頭兒差些,但,打小燎過潦麥、割過麥、打過場,通過長勢也能估摸個差不離。平時坐機關,難得走到野外去。張量一彙報預產數字,他就想到實在親眼看一看,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呀!

安排過下鄉之後,司機小劉把車從車庫開出,停在政府樓前。這些日子,車基本沒動用。車破舊了,費油。局裏又拿不出錢來加油,只好停。如果有急事用車,誰用車誰負責加油,條自己先拿着,等有錢時再報。大家都知道車的狀況,也知道局裏緊巴勁兒,又不願自己先墊付油錢,小來小去,一般沒人用車。

楊帆通知罷張量、淑閑,又喊了聲吳大寶。農調隊是吳大寶分管,情況他也得掌握。

人坐上車后,小劉打火啟動車輛。可是,大了半天也打不着,急了一頭汗。楊帆、吳大寶、張量、淑閑,四個八隻眼睛步調一致地盯着車的方向盤處,看小劉擰鑰匙關鑰匙擰鑰匙關鑰匙。

“別慌張,稍停來。”楊帆勸小說。他表面平靜,心裏焦急。

又打了一會兒,還是不着,楊帆試探着問:“是不是電瓶的問題。”

“不是,我檢查過,有電。”小劉仍在打,啪、咔嗒,啪、咔嗒,一下,又一下。

坐在後排的吳大寶,左一圈,右一圈,轉了兩圈脖子,說:“年齡大了,零部件都老化了。車跟人一個樣,到了一定年代,這毛病那毛病就出來了。”

“三十浪當歲,在我面前還敢說老?”淑閑扭頭瞅瞅吳大寶,“我的脖子也有點僵硬,不動一動,一個勁地瞪着兩眼死瞅,還真受不了。”她說完,也學着吳大寶,閉着眼,將頭左轉一圈,右轉一圈。

“真不行下來推推。”楊帆提議。語音一落,吳大寶、張量就開門下車。接着,楊帆、淑閑也下了車。

小劉坐在車裏把握着方向,其他四個人站在車屁股後面,前腿蹬後身弓地雙手推車,“一二,一二!”楊帆喊着號子。惹得一樓辦公的人站在窗口伸頭往外看。

“喲,還得推?!你局的車呀?”金常務正好下樓,準備坐車出去,看見楊帆撅着屁股在推,驚訝地問道。

“這傢伙太懶,不推不動!”楊帆自尋開心,不無幽默地應着。說完,趕緊又說:“金縣長,給換個車吧,真的不能用了,快報廢了。”

“回頭再說吧!”金常務坐上車,一關車門,順口敷衍了一句。

“浪子回頭金不換!”楊帆忽然想起了這句,說罷覺得一語雙關,又覺得有點搞笑,偷偷地笑了一聲,大喊一聲:“一二,一二!”

吳大寶邊使勁邊助興般地說:“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打在沙攤上!不會回頭了!”

功夫不負有心人。車也爭氣,推了一百多米,居然推着了。

“上車上車!”淑閑高興地揮舞着手,招呼幾個男士。

“可不敢半路上再擱淺!”張量坐上車后,擔心地說。

淑閑一聽,不願意了,“快閉上你的烏鴉嘴吧,哪壺不開拎壺。”

“有咱們的擋中央劉大師傅怕啥!”吳大寶跟張量解圍,卻無意中開了小劉的“車”。車上的幾個人誰都知道“擋中央”是有典故的。人們把女人的衛生巾戲說為“擋中央”,把司機“尊”為是管黨(擋)的幹部。這一聯繫,司機就成了擋中央。司機一是不願聽到有人叫他老師傅,二是不願聽到有人稱他是擋中央。

“老師傅”一詞也是有說處的。據說懷慶府驢肉出名。有一家驢肉館,用馬肉牛肉充當驢肉。有一天,一買主疑惑地問:“這肉會不會有假?”肉館老闆從屋裏拎出根驢鞭往案板一摔,氣憤地說:“老師傅在此,能有假嗎!”自此,“老師傅”“老師傅”地就傳開了。

吳大寶是副局長,小劉心裏不高興,卻不敢“以其人之法反治其人之身”地回應吳大寶,嘟噥着嘴,不接腔。

作為女士的淑閑,又不願意了,拍了吳大寶一巴掌,說:“嘴裏乾淨些,沒瞅見車裏有女士嗎?”

“行了,別鬥嘴了。出發!”楊帆回頭掃了一眼後排上的三個人,然後指使小劉開車。

“吉人自有天相。老天會保佑我們的。”張量說了一句讓誰聽着心裏都舒坦的話。

像破牛車一樣,小車渾身作響,哼哼着往前行駛。

“這車跟我那除了鈴不響啥都響的自行車一樣,屬於弱勢群體。”被車一顛簸,吳大寶頭撞着了車頂棚,落座兒后,他抹拉一下頭,感嘆了一句。

“別嫌路孬,也別怕車顛。這是待遇。據說**鍛煉身體就是坐在車上在石子路上顛,一顛就不會得消化不良了。**真能想。”淑閑跟着感嘆。

車在說說笑笑中開出了城。

城外與城裏是兩片天地。這裏沒有高樓大廈、沒有嘈雜的聲音,有的是寬闊的原野、一望無際的麥地、一排排綠樹,有幾座紅房白牆,也成了原野上出採的點綴。走到城外,猶如出籠的小鳥,覺得舒心自由。

楊帆眼望着窗外,看着向後跑去的綠樹、地塊,多日來的壓抑一下子跑走得乾乾淨淨。回歸大自然,回歸大自然!他在心裏默默念着。

“停一下,小劉,看看這路邊的麥地。”農調上測產是先抽樣本村,從樣本村再抽樣本地塊,然後在樣本地塊里放樣本。根據樣本來推算全縣的產量。還沒到樣本村,楊帆就忍不住了。

小劉反車停在路邊,四個人先後下了車,沿着地埂往麥地走,一前一後四個人“鑲”在麥地里,獨成一道風景。

楊帆伸出胳膊,兩手張開,撫摸着麥子,撫出一路麥浪。麥穗搖頭晃腦,同他們幾個人打着招呼。兩隻燕子,“刷”地從楊帆臉前“射”過,落在前邊的電線上。楊帆站住了,掐掉一個麥穗,數了數,臉露喜色:“穗粒數不少,也飽!”說罷,他把麥穗揉了揉,一吹,留下青黃的麥籽。楊帆致細看了看,像不認識似的。然後,一把倒進嘴裏,嚼着,“香,甜!”

“今年的小麥長勢,也說得過去。”吳大寶也掐了一穗,學着楊帆。

這時,一個老農身背葯桶,來給麥子打葯。見了楊帆他們在麥地里,好奇地問:“你們是哪裏的?縣裏還是鄉里?”

“大伯,我們是統計局的。”楊帆微笑着解釋。

“啥呀?土地局?!”老農不知是沒聽清,還是本就不知道有個統計局,問。

“統計局!”張量跟了一句。

“噢,審計局。來審計啥呀?麥子也會含污**?!”老農壓噴霧器,往前走着,頭也不抬地問。

“大伯,你真幽默。”吳大寶說。

“油饃?麥子一減產,吃不了幾頓油饃嘍!”老農停下手中的活兒,說。

“我看麥子長勢很好呀,估計收成不錯!”張量說。

“好?你看走眼了。”老農表情嚴肅地說,“封凍水沒燒上,過罷年又是連續的乾旱。這不,又生了病蟲!”

“不是有機井嗎?”楊帆好奇地問,心想是水燒地,又不是望天收,還怕天旱?

“是呀,有機井。可地下水下降了,都快抽不上來了。再一個,水費翻着跟頭往上漲,誰澆得起!糧價又恁賤,種糧不划算呀!”老農感嘆着,好像有一肚子的意見。

“大伯,以你的眼光,估摸今年畝產能打多少斤?”楊帆問。

老農看了看楊帆,說:“頂多**百斤,難超一千。”

“那去年呢?”楊帆又問。去年夏糧也減了產。

“去年?八百斤上下。”老農說罷壓着噴霧器忙活去了。

“走,去樣本點。”楊帆揮了一下手,“再見呀大伯,謝謝您啦!”

可能因為停的時間有點長,車又打不着了。沒法,幾個人又撅着屁股推了半天。推着后,吳大寶拍打着手,給楊帆說:“楊局長,咱這車得換了。破車丟人不說,也影響工作呀!人家北京,還有好多大城市,像這號的車,跟本不讓進城,就像限制毛驢車進城一樣,有礙觀瞻,影響市容。”

“沒錢上哪兒去換?先將就吧,求着機會再說。”楊帆無奈地應着,“哎,張量,樣本點都在哪些村?”

全縣十五個鄉鎮鄉鄉都有點。由於前幾年輔助調查員補助沒錢發放,加上胡折騰不過問,農調隊的人基本沒下來過,對有的點根本不知,甚至連誰是輔助調查員都對不上號。楊帆一問,張量心有點怵,支吾着:“鄉鄉都有點,看你想去哪個鄉?”

“順路看吧,走到哪兒看哪兒。對了,看了以後,回去寫一篇分析材料,有些不清楚的,再問問氣象局、農業局。”楊帆交待着。

“誰還看分析?只關注數字。”淑閑接話說。

“咱數字得有理有據吧,沒有第一手資料,數字站不住腳,人家會說咱統計局瞎胡統計的。”楊帆認真地說。

“統計統計離不開估計,三分統計七分估計。”吳大寶事不關己高高掛起般地在後排座上感嘆。

“吳局長,錯了,是七分統計三分估計。”張量糾正着。

“那不叫估計,應該叫統計預測,很科學的。”楊帆進一步糾正,“咱們統計的一大原則是大數法則,允許有誤差。”

“不是說,會計差一分累得汗淋淋,統計錯一萬還在街上轉嗎?統計數字大差不差就行了,也別太認真。”淑閑說。

“這其實是錯覺。統計也是一門科學呀,是認識社會的一個重要工具,是社會經濟發展的晴雨表。”楊帆是統計科班出身,統計理論水平較高。他不僅知道統計一詞是誰提出來的,而且還知道許多統計觀點、概念。他聽大家一說,不由地順嘴而出些“專業”名詞來。

“理是這個理,實際中不是這回事兒。”張量說。

就這樣,他們走一路說一路議一路感嘆一路。一下午他們總共去了三個樣本村,看了十幾塊地。情況大同小異。小麥減產,這是個大趨勢。減產幾成,心裏大致也有了數,估計產量不會突破一千斤大關。

回來后,楊帆讓張量把預產表改為450公斤/畝。張量怕挨熊,不情願地說:“給縣長咋彙報?”

“這個你就不用管了,你把小麥產量分析寫好,我長張嘴我會給縣長如實彙報。”楊帆給張量吃定心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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統計局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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