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父親極少來看他們,即使來,也只是匆匆瞥上兩眼,楚子狂是個天性孤傲陰冷的男人,對自己的孩子也不例外。當楚愛與楚恨看到他們所謂的父親的時候,他們覺得有一絲驚奇,一點驚喜,還有一些些陌生的距離感。
“你們的母親回來了。”楚子狂開門見山,慢條斯理的語氣和態度不像是在和三四歲的小孩子說話。
淡綠色眼睛的楚恨眨眨眼,瞪着可愛的大眼睛看着父親,而黑眼睛的楚愛則在有滋有味的啃着手指頭。
“我帶你們回去參加我和你們母親的婚禮。”楚子狂坐在沙發上,靜靜看着眼前的兩個孩子。他們像極了自己,眉眼、鼻子、嘴巴,甚至是眼神里那種冰冷梳理又孤獨的感覺都像到了極點。
“什麼叫婚禮!”楚愛一邊美滋滋的吮吸自己的手指頭,一邊含含糊糊的嘟囔着。
“你們不用知道。你們只需要記住,當見到你們的母親的時候,你們要對她微笑,撲到她的懷裏,然後一起求她留下來,永遠不要離開你們。”
“可是你說過女人都是信不過的。她不要我們了。”
楚恨忽然開口,這樣帶着強烈感**彩的話從一個孩子嘴裏說出來,忽然嚇了楚子狂一大跳。他詫異的看了看自己的孩子,想伸手摸摸他們的頭,可是他們竟然皺着眉頭,齊齊躲了開。
兩個漂亮又可愛的孩子手牽着手,看起來天真又純潔,可是他們卻一起用戒備懷疑的目光看着自己的父親——在他們的記憶里,他們的世界裏,沒有什麼父親、母親,他們只有彼此,唯有那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人才是世界上最親近最可靠的。
楚子狂看到兩個孩子對自己極為冷淡,倒也一幅無所謂的態度。孩子本來就是不他想要的,他們只是他困住語城的籌碼。他站起來,優雅而囂張的整理自己的衣服準備離去,忽然又像想起了什麼似的,叫過一個下人問道:“上次送來的那個女嬰呢!”
“在的,要給你瞧瞧嗎!”
瞧什麼!瞧語城和那個離野生下的小孽種!楚子狂皺皺眉頭,沒說話,可是不懂得看人臉色的下人早已經殷勤的把孩子給抱了過來。
他擅作主張,勾起了楚子狂不愉快的記憶,楚子狂把手伸進懷裏握住槍托——他隨心所欲慣了,人命在他眼裏賤如草芥,他也根本不在乎在自己幼小的孩子面前殺人。可是當他看到那個小女嬰的時候,他卻一瞬間呆住了,甚至忘記了掏槍。
天啊,世界上為什麼會有那麼神奇的事情!為什麼一個小小的嬰兒竟然會像她像到如此程度!她簡直就是縮小版的語城,瞧她那粉嘟嘟的小臉,靈動的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還有那流着口水的粉紅粉紅的小嘴巴……哦,我得天!她像極了我的語城!
楚子狂的心忽然就變成了融化的雪糕,軟軟的、柔柔的,怎麼也硬不起來。孩子臉上帶着黑色的臟髒的污跡,楚子狂就如着魔了似的,竟然伸出一根指頭輕輕擦拭她的小臉。小孩子不懂事,一有人碰到自己,居然咯咯咯的笑出了聲,肥嘟嘟的小手一把抓住那根修長的手指,然後送到自己嘴裏就吧嗒吧嗒的當成奶嘴吸了起來。
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覺從指尖襲來,這個小嬰兒笑的樣子讓楚子狂不由得想起了第一次見到語城的場景。
她披着長發,穿着飄逸的長裙,從道路那頭迎着早晨的霞光走來,帶着一臉燦爛的微笑,猶如墜落人間的天使。
“蔽芾甘棠,琴瑟相悅。倩兮顧盼,有女若顏……若顏……”
楚子狂一時間失了神,傻傻看着那個小嬰兒,隨口念了出來。為了語城,他積極學習中文,知道語城喜歡古詩詞,他就強迫自己看那些奇奇怪怪的東西。他已經用力自己的全身的力氣去愛她,愛到了喪失原則的地步。
“這個孩子一起帶回去,但是不要叫語城知道。”
語城只知道楚子狂要出門兩天,可是想不到他回來的時候竟然帶給自己這麼大的驚喜。當楚子狂牽着兩個孩子出現在門口的時候,語城傻掉了,睜着大大的眼睛,張着大大的嘴巴,不知所措的站着,不知道是該往前走,還是嚇的倒退兩步。
“你……你……他……他們……我……”
她驚訝到連說話都不利索了,語無倫次,不知所謂。楚子狂滿意的看着語城,頭一次看到一直對諸事都無所謂的語城這麼失態。看來這步棋是走對了,她裝的再冷漠再心如死灰,其實還是在乎孩子的。只要她還有在乎的東西,我就有辦法留住她。
“對,是他們,我們的孩子。你不過來抱抱他們嗎!”
楚子狂放開兩個孩子的手,微笑着看着語城,示意她過來抱抱自己的孩子。語城腳下軟綿綿的,完全是無意識的走了過去,她伸出手,激動的只想哭。
“哦,天哪,我的寶貝們……快過來……”
她顫抖着想摟住孩子,可是兩個小傢伙卻牽着手,齊刷刷的後退兩步,極度戒備的打量了她兩眼,目光冰冷,甚至有些不耐煩。
“你是誰!”一個黑眼睛的小傢伙奶聲奶氣的問。
“我是,我是……我是你們的媽媽呀……”
“媽媽!”兩個小傢伙極有默契的對視一眼,然後撇了撇嘴:
“我們沒有媽媽。”
語城的心霎時就冷了下來,眼淚立刻簌簌的直往下落。還有什麼話能比自己的孩子當著自己的面說沒有媽媽更傷人的!她生下他們之後就沒有盡過母親的責任,難怪孩子不認她。可是這又是誰造成的!
語城含着眼淚恨恨的看了楚子狂一眼,又伸手想摸摸兩個孩子的臉。黑眼睛的小傢伙嘴裏含着棒棒糖,一邊滋滋吸着一邊皺起了眉頭,看樣子他很不習慣陌生人的觸碰;而那個綠眼睛的小壞蛋則沒那麼好說話,他乾脆一把把語城的手推了開,用一幅大人的語氣不耐煩的說:“別碰我。我會生氣的。”
語城的手僵在半空中,忽然覺得這兩個孩子好陌生。他們的眼睛裏全是大人般的懷疑和戒備,叫人不得不懷疑他們究竟是在怎樣的環境裏、怎樣的教育下長大的。
“弟弟,我們出去玩。”小綠好像很不喜歡這個陌生的環境,也不喜歡眼前哭哭啼啼自稱媽媽的人。他牽起小黑的手,兩個人吸着棒棒糖自顧自的往外走,兩個可愛的小傢伙一邊走還一邊搖晃牽着的小手,只有當他們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才有一點孩子的童真。
“別介意,他們對誰都是這麼冷淡。”
楚子狂心疼的安慰語城,想摟住她的肩膀,語城卻用力的甩開了他的手。
“是誰讓他們變得這麼冷漠!你該檢討一下你自己。”
“寶貝兒,別這樣,我會慢慢教他們,他們始終是你的孩子,不會不認你。等我們結了婚,我們一家人就可以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了。”
“幸福!你認為我們會幸福嗎!你認為孩子們會幸福嗎!”語城轉過頭來,滿面淚痕:
“他們像你。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是這樣,可是你為什麼要無辜的孩子重蹈你的覆轍!我不想知道你究竟經歷了怎樣的童年才會變得這麼變態冷血,可是我不希望我的孩子也變成和你一樣的魔鬼!”
“**!住嘴!我不是魔鬼,我不是!”兩個人的情緒都開始變得有些失控了,楚子狂受不得自己的委曲求全被語城當成垃圾踩在腳下,更受不了她冷淡、敵視自己的態度。他付出了這麼多,犧牲了這麼多,到頭來得到的評價就是“魔鬼”二字嗎!
“是的……你不是。”語城冷笑兩聲:“你是比魔鬼更可怕的東西,你試圖控制所有人的生活。”
“夠了!”一直溫言軟語討好着語城的楚子狂終於出離憤怒了。他火爆的脾氣再也壓制不住,惡狠狠的一把捏住語城的下巴,強迫她抬頭看着自己的臉:
“既然你說我是魔鬼,那我可得好好表現一下,不然豈不是會叫你失望!婚禮就定在下個月吧。我希望看到你高高興興的嫁給我。這是你承諾過我的話,你可不要忘記了。”
“那孩子呢!我的孩子在哪裏!”
“他們剛才不就在你的面前!”楚子狂冷笑兩聲,優雅的從煙匣里抽出一根雪茄。
“我說的是我和離野的孩子!”
“啪!”忽然,一聲清脆響亮的聲音打破了兩人的爭吵,語城不可置信的看着楚子狂,一個碩大的紅印在她臉上慢慢浮現,她的臉慢慢腫脹起來。
他打她,毫不心疼的狠狠扇了她一耳光。
“我他媽的受夠了!從今天起別再指望我有以前的好脾氣!你要是再提離野,就別怪我把那個孽種扔出去喂狗!”
固執的女人,簡直是自找苦頭。楚子狂心煩意亂的出門,臨了看見語城紅腫的臉又暗地裏心疼的要命。
我們怎麼會變成這樣!她為什麼就不肯忘了以前的事情和我從頭開始!殺了她的父母是很不可原諒的事情嗎!即使我不殺他們,他們最後不也是要死的!不過幫他們把時間提前了幾十年而已。
孩子不認她又有什麼關係!他們不是也不認我么!本來就是兩個多餘的傢伙。這個世界上,最好只剩下我們兩個人,彼此依靠,相持一生。
我對她,是那麼那麼的好。
可是,她為什麼就是想不通,看不透呢!楚子狂煩躁的抓了抓自己的頭髮,一點不認為自己的想法有什麼問題。他有他自己的邏輯,雖然在絕大部分人眼裏,這個邏輯混亂不堪,霸道無理。他永遠活在自己的世界裏,任何人都無法改變他的思維方式。
他煩惱的衝出門,駕着車又不知道可以去哪裏。不知道是無心,還是他潛意識的行為,他竟然不知不覺駕着車到了一處別墅區。
推開白色的田園式的柵欄門,清脆的草地上坐着個身穿粉紅色衣服,可愛的猶如芭比娃娃的小傢伙。她粉嘟嘟的腿一節節的好像蓮藕一樣,唇紅齒白,正坐在草地上一個人咿咿呀呀說些別人聽不懂的話。
楚子狂走過去,蹲下來,用一根手指頭戳戳孩子的臉。孩子一點不認生,而且十分愛笑,衝著楚子狂咯咯咯的又笑起來。
多麼溫暖的笑容。
她笑起來也像極了語城。可是語城卻從不肯這樣對我笑。楚子狂心裏酸酸的,摸了摸孩子頭,站起來,下人們殷勤的走過來,他卻無力的揮揮手示意他們不用過來,然後又一個人孤獨的走了出去。
他被拉長了的背影映在草地上,益發顯出他的桀驁不馴氣質超凡,可是當他慢慢走出去的時候,卻帶着一股說不出的凄涼。
他富有、強勢,卻只能在一個孩子身上尋找她的影子,回味她從不曾賜予自己的真心的微笑。
楚子狂走過不多久,就在下人們哄着孩子的時候,忽然一個身穿一襲黑衣的女人走了進來。她笑眯眯的摸了摸孩子的臉,然後說:“我是楚先生的朋友,請問這是楚先生的孩子嗎!”
下人們沒見過這個女人,可是聽說是楚先生的朋友,立刻換上了一臉諂媚的笑容。
“孩子叫什麼名字!怎麼沒看到她媽媽!語城不在這兒!”
“哦,孩子叫若顏,是楚先生取的名字。語城……您也認識夫人嗎!夫人不住這裏。”
“哦……”黑衣的女子若有所思的點點頭,佯裝喜歡的樣子摸了一下孩子的臉,然後就快步走了出去。孩子哇的一聲就大哭起來,等到黑衣女子出門駕着跑車離去,傭人才發現孩子的小臉竟然被她捏紫了一塊。
天啊,哪來這麼狠心的女人,虧她還長着一張圓圓的蘋果臉,笑起來眯着眼睛一幅善良的樣子。
“若顏,哈哈,若顏……”黑衣女子一邊開車,一邊神經質的念叨着,臉上浮現出詭異的笑容。一看就是那個賤人的種,還是個嬰兒就長的一臉狐媚相,跟那個賤貨一模一樣。
“賤人,你搶走了我的東西,我會叫你後悔的。我一定會叫你後悔的……”她一邊自言自語,一邊開車,風馳電掣,一路上險象環生,倒是虧得她一身的好車技,開起車來不要命似的,旁人看也要看的嚇死了。副駕駛上坐着一個小男孩,他默默的看着車前的路,不說一句話,沉穩的表情叫人懷疑他究竟是不是個孩子。他似乎已經習慣了這樣可怕的速度,隨着車一會兒突然提速一會兒猛的剎車,偶爾還來一次漂移,竟然全程沒有一絲表情變化。
他早就習慣了。他知道,她不是個正常人,可那又能怎麼樣呢!她始終是自己的媽媽呀。
玫玫專程攜兒子從日本回來,是因為她覺得已經到了她該回來的時候了。她用着阮五留給她的遺產在日本開創了自己的事業,已經有了不小的實力。可是每次當她看到自己的財富數字不斷增長的時候,她一點都沒有開心的感覺,反而更加埋怨命運的不公。
看到了嗎!其實我玫玫也不是沒有能力,可是卻寄人籬下過了十幾年非人的生活,而那個賤人不過就是出身比我好,就過的那麼幸福。世界是多麼的不公平,她什麼都有了,卻還要搶走我的阮五。
她決定要找回她失去的一切。
包括阮五。
他還活着。
她一直認為阮五還活着,一大半原因是因為她已經神經不太正常,陷入了偏執的境界,所以一門心思的認定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這些年來從不放棄的想找到阮五的屍體。可是想不到命運是如此神奇,她從不間斷永不放棄的搜尋竟然帶給她一個驚喜:她發現阮五極有可能沒有死,而且現在就生活在這所城市裏。為什麼偏偏是這所城市!他一定是為了那個賤人。通過那個賤人,一定可以找到我心愛的阮五,一定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