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青姨,你錯了。他厭惡我,絕非只為了水筠。況且,我不是他的『小月』,從一開始就不是。那年偷偷逃離師父眼線的我,扮演的只是另一個人,他心心念念的始終是我演出來的幻影。說不定他真的看透了那個幻影想扮演的,是水筠。」

紫陽出了水樾寢房,第一件事就是將一炷點燃的香插在薰香爐上。

就再等一刻鐘,要是一刻鐘后那傢伙再沒來,她就出門綁人!這次絕不讓任何人阻擋她!

青霄看着她的舉動,怎會不了解這她看着長大的師妹想做什麼?可青霄自個兒也一籌莫展,心裏想着不如就讓紫陽這麼做吧,她只需要裝聾作啞,幫着打迷糊仗便成。

兩人正各懷心思之際,門房匆匆地進來,還沒來得及開口,沒耐性等人通報的東方朧明已經自己進來了。

一如過去這一年多來,他總是隻身一人,刻意不讓隨從跟着,極儘可能地低調,披着一身黑斗篷,冷若冰霜地到來。

紫陽看着他那冰鑿似的冷臉,心裏就怒火中燒,奈何礙於主子,礙於……她也不得不承認,主子對這男人情有獨鍾,絕不只是因為他俊美的面孔和佶倬的丰采,這男人在東方家的軍隊大後方運籌帷幄,哪怕他孤身一人也能從容地面對千軍萬馬。

更重要的是,他不是單純的文弱書生。東方家沒有不懂武的男兒,他只是很少動手。

紫陽跟他交過手──以她的脾性,這也沒什麼好意外的,紫陽的武功並不算弱,但對上東方朧明,她卻吃癟了,雖然她輕敵,可東方朧明沒盡全力已經讓她輸得難看。

這次若他毀約,她打算帶上暗器和毒藥,來陰的!她紫陽有本事坐上香主之位,靠的自然是無人能及的制毒天賦,不管想達到什麼效果都難不倒她,而且包準神不知鬼不覺!

紫陽瞪着東方朧明如入無人之境,看也不看其他人一眼,她拳頭可是握得都冒出了青筋。

這傢伙架子擺得忒大啊!凌虛宮難道還欠他的不成?

「王爺請留步。」青霄卻攔住了他,「我們宮主昨夜受了風寒,她體內的毒性又加劇了,您這麼一身風霜地入內,會讓大夫辛苦護持了一夜的苦心全都白費,還是先請您到後頭,讓侍奴伺候您梳洗一番再行入內吧。」

這番話雖然是情理之中,怕東方朧明把一身風霜帶進去是真,不過水樾昨夜也是老毛病了,不至於讓大夫護持了一夜那般嚴重。她們也是最清楚主子嘴上說不在意,卻寧可更早一些見到桂王,哪怕只早片刻,她多折騰個幾日都無所謂。

可紫陽只是看了青霄一眼,彷佛在說:你行!要搬苦肉計讓他收拾起那全天下都欠他似的冰冷氣焰,也要這人得有良心才行!

原本表現得不近人情的東方朧明,聽到這些話,不免也萌生出一絲愧疚。他本非鐵石心腸、薄情寡義之人,今天聽到石羽說水月居因為「她」身子不適,所以提前來請他,他卻認定她裝病……

但她為了他中毒是真,連跟着東方家軍隊,把無數人從鬼門關拉回來的梁大夫也親口對他說過,凌虛宮所指的解毒方式並不假,而且也是最合適的。他當初答應為她解毒,雖是不想欠下人情,可也特意與她約法三章,一是不準兩人之間的事被外人知悉,二是不准她與他的家人接觸,三是她不得干涉他的生活。

他猜到她的心思,這個對世事總像事不關己,手段卻狠絕到讓他不齒的女子,從兩人第一次見面開始,總是藉故接近他,討好他。不管這是不是他太看得起自己,這三個條件無疑是對她的羞辱。但這一年多以來,即便這三個條件只是他們之間的私下約定,她從沒有違背。

反倒是今日他冷酷的猜忌,顯得背信忘義。

「帶路吧。」他臉色和緩了些,一旁的紫陽心裏卻只是哼了一聲。

不就好勉強?她白眼簡直要翻到腦後去。

青霄不着痕迹地擋去東方朧明可能會瞥見她這些小動作的餘光,衝著侍奴點點頭。

那侍奴才不慌不忙地行禮道:「王爺請隨小的來。」

說是大夫辛苦護持倒也不假,水樾這一天下來不是挨針昏睡,就是喝葯,睡也睡得極淺,稍早說完話又半夢半醒地睡去了,恍惚間好像聽見了「那人」的聲音,她心跳亂了,卻仍迷迷茫茫不知今夕是何夕,不知此刻身在何方……

青霄讓小丫頭捧着水盆走到她床邊時,她才完全清醒了過來。

「洗把臉吧。」青霄備了兩盆水,冒着煙的是給她暖手用的,另一盆半溫半涼的清水上浮着幾片薔薇花瓣。

「他來了嗎?」水樾在青霄的攙扶下坐起身,手伸進冒着煙的青花瓷水盆里,舒服得讓她想嘆氣。

「剛剛差了人去問,就要到了。」

「我臉色是不是不太好看?」她坐直身子,總算有了點精神。

「睡了一天怎麼會好看,洗洗臉吧。」青霄讓捧着銅盆的小丫頭上前。

水樾聽話地捧起水往臉上拍了幾下,負責伺候她貼身事務的小丫頭拿了手巾替她擦臉。

「我頭髮也很亂吧?」她對着浮着花瓣的銅水盆撥整散亂的長發。

看着她總算有一絲生氣的青霄,默默地覺得鼻子有點發酸,但她只是咽下嘆息,拿出梳子替她把披散在背後的長發梳直。「要不要上點胭脂水粉呢?」她故作輕鬆地揶揄道。

「……」水樾兩頰一熱,搔了搔臉頰,「我只是不想像個瘋婆子。」不過,就算是在她未中毒時,哪怕打扮得再精神再漂亮,在他眼裏,她恐怕也是個瘋婆子。

「宮主,香主。」一名小丫頭入內來,朝青霄點頭打個暗號便退下。

青霄會意,立刻支開了寢房內外所有人。

水樾還來不及開口,東方朧明已經入內來,她霎時連自己要說什麼都忘了,彷佛不小心吞了舌頭那般。

青霄收起發梳,看着主子面上若無其事,雙眼卻燦若夜星,心裏又暗暗嘆了口氣。

其實她用不着掩飾,桂王看不出有什麼分別的。他總是匆匆地來,匆匆地去,不曾真正細心地看看她的模樣。

東方朧明站在寢房門口處,房內還有第三個人,他沒再往前一步,儘管滿身的不自在,他仍是一派昂藏筆挺,正氣凜然,只是此刻房內的燭火對他來說太亮了一些。

畢竟想到自己是來跟一個沒有感情的女子媾合,總有種彷佛赤裸着身子任人宰割的羞恥感。

但滿室的藥味讓他心軟了,暫且把個人喜惡拋到腦後。

青霄知道他們倆都希望她快些離開,雖然理由完全不同,桂王是因為尷尬,而主子是因為期待,但她仍是不疾不徐地點上薰香,並收拾葯碗。

水樾沒有催她。青霄心思何其細膩,向來就像母親一樣地維護她。

她多拖一點時間,東方朧明就能待在這兒久一點。

水樾只是刻意裝作一臉百無聊賴地看着東方朧明。

東方家流着英雄豪傑的血液,更是數百年來的海上霸主,所以儘管他看起來文質彬彬,溫雅似清風明月,可掩蓋不了那一身英氣與傲氣,以前的他總是穿着月白色、銀白色衣服,更顯得俊美容貌出塵不凡,但她猜想那恐怕是因為他的脾性,見不得一點瑕疵污垢。

不過自從開始為她解毒后,她每每在晚上看到他時,他幾乎都是一身黑。

當然了,黑色在夜裏比較不引人注目。

她發現他的發上沾了水氣,「外頭下雨嗎?」

東方朧明本來以為青霄會回答,但她卻好像沒聽到般,他只好道:「沒有。」他立刻便想到,她也許是發現了什麼,但又覺得沒必要主動解釋。他沒有看她,彷佛認命般地等着青霄離開。

大概是被討厭習慣了,水樾反而有些好整以暇地欣賞他僵直地站在原地,對房裏擺設的興緻還大過對她的。

他向來只想儘快完事然後離開,恐怕這還是他第一次知道她的房間是何模樣,雖然不見得真的對她的房間有興趣,但總好過看着她吧?大概她已經沒什麼力氣自憐,明明應該覺得心酸,只是她身上這毒也難以根除,這條命能拖多久是多久,把餘生拿來唉聲嘆氣太浪費,心腸也就變得硬如鐵石了吧?就當苦中作樂唄!反正他的樣子也挺賞心悅目的。

她曾想過,就算他不可能對她有一絲憐愛,至少兩人可以當朋友,只可惜他從不給她機會。她每試一次,就只是更明白他有多討厭她。

終於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整理了,青霄只得拿着收拾好的葯碗離開,在經過東方朧明身邊時,低聲道:「王爺,大夫交代過,請您務必小心些,宮主上回之後人不太舒服。」

她暗示得極為委婉,東方朧明臉上一熱,耳力極好的水樾則是一陣無語。

她哪有不太舒服?

但她也很清楚,青霄自然是故意的。

其實不是她沒有不舒服,而是她太能忍。他只想儘快結束,根本顧不了她。

「我知道。」東方朧明的聲音有些僵硬,這讓水樾有些同情他了。

想來他對她的評價沒錯,她確實狠絕,否則早該放了他,別讓他這麼痛苦。

可當她想到該放手時,水樾才發現,自己不是真的早已麻木,而是一直假裝麻木。「放手」二字,讓她的心陣陣生疼啊!

她捨不得放手,哪怕他這麼討厭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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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夜侍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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