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那個攪着她安撫的男人是杜東元,他記得,從初次見面開始,江雪便沒給過那傢伙好臉色看。
他其實一直暗暗奇怪,照理說杜東元也算對江雪有救命之恩,還一直表現出對她的濃厚興趣,為何她就是不假辭色?
他沒看過她這麼討厭一個人,就連她一直存有戒心的蕙姨,她偶爾也能露出真心的笑容。
只有杜東元,她像是老鼠遇上貓似的防備着、警戒着。
為什麼?
傅明澤無法思考,江雪哀傷的哭聲令他不能思考,看着她在茫茫煙雨里顯得格外柔弱纖細的身影,他只覺得一顆心像被人從胸口挖出來,血淋淋地痛着。
他忍不住走向她,着了魔似的,只想安慰她不要哭泣,「小雪。」他低低地喚她,那麼心疼,那麼憐惜。
起先她沒聽見,依然抽泣着,他聽着那像喘不過氣來的噎聲,痛得紅了眼眶。
「小雪,別哭了。」
她怔住,總算聽見他了,卻是不敢置信,惘然抬頭。
「明澤?」淚眼迷濛里,她看見一張心心念念的俊容,眉宇擰着,糾結着對她的疼惜。「你怎麼會來?」
「我是坐你下一班飛機回台灣的。」他俯下身對她低語。「為什麼不跟我說一聲就回來?」
她沒說話,說不出口,有太多為什麼,她也想問,也很想知道答案。
傅明澤望着她,見她纖細的身子不自覺地縮在杜東元的臂彎里,他的眼神明了又黯。
他們為何會在一起?
他閉了閉眸,強自壓下心海翻騰的情緒。「小雪,跟我走。」
他溫柔地朝江雪伸出手,而她看着攤在面前的那隻顯得厚實又溫暖的大手,想握,又不敢。
她沒有資格,這樣的手是屬於謝清婉的,他的溫情與憐愛,都不該給予她,她不配。
淚流得更凶了,像衝破堤防的潮水,泛濫不絕。
從傅明澤出現后,杜東元一直皺着眉,他很清楚這男人對江雪的影響力,這心高氣傲的大小姐誰的話都可以漠視,只有傅明澤管得動她。
可現在,她竟對傅明澤搖了頭,拒絕握住他的手,杜東元不禁大喜,只覺得自己好像有了追求江雪的契機。
當初接近這女孩是聽從了親生母親的命令,他本以為自己不會喜歡這樣一個嬌縱千金,可每一回接觸她,她總是令自己留下深刻印象,一顆心愈來愈受到她吸引……趁江雪失神時,他扶起她,對傅明澤很有禮貌似的笑笑。
「我看雪兒精神不大好,要不我先帶她走好了,免得她在這裏淋雨感冒。」
傅明澤沒理他,墨深如黑玉的眼眸只盯着江雪,只盯着她黯然憔悴的容顏。
「小雪。」他再一次喚她,語氣有着不容置疑的堅持。「跟我走。」
跟我走。
江雪心神恍惚,他彷彿不是第一次這般要求自己,很久很久以前,也有過類似的場景,他也是在杜東元面前要求自己跟他走。
那時她說了什麼?
江雪想不大起來了,記憶像褪色的相片,在腦海里斑駁,她怔怔地望着傅明澤,望着他此刻顯得有幾分冷然的臉孔。
這麼冷、這麼嚴肅,他生氣了嗎?
為何生氣?下午在謝清婉面前,他明明笑得那麼開心的,他對另一個女人笑容燦爛,卻對她板著臉。
江雪委屈了,心房酸酸地揪擰着,貝齒咬着唇。
看着她這模樣,傅明澤並不如表面淡定,他其實很慌,六神無主,他真怕這丫頭不理自己,選擇跟別的男人走。
他閉了閉眼,不知怎地,總覺得現在這情景有幾分似曾相識的熟悉感,彷彿他曾經歷過這樣的心理折磨……可是怎麼可能呢?莫非是在夢裏?
他睜開眸,沈靜的眼神隱約地掠過一絲黯然,若是不注意看很容易忽略。但江雪看到了,這一世,她習慣了仔仔細細地看他。
她眨眨眼,又眨眨眼,恍然憶起前世相似的場合,她選擇了和哀求她原諒的杜東元一起走,跟他說了對不起。
她傷害了他!
這一次,不能再令他受傷了……
她驀地低咽一聲,輕輕地掙脫了杜東元,她的動作很細微,可傅明澤很快便捕捉到了,猿臂一探扣住她皓腕,將她整個人扯進懷裏,緊緊摟住。
直到感覺到她偎着他,小手圈抱他的腰,他高高懸吊的心彷彿才落到了實處。
「對不起,明澤,對不起……」江雪迷亂地低喃,迷亂地對他道歉,為前世自己錯誤的選擇,為方才自己瞬間的遲疑。
傅明澤不明白她為何要道歉,卻可以感覺到她偎着自己的身子是那麼柔軟,那麼惹人心憐,他不覺將她摟得更緊。
「你好冷。」他愛憐地撫摸她的濕發,替她抹去臉上冰涼的雨水,然後稍稍推開她,將自己穿的風衣外套脫下,攏覆在她身上。
她像個洋娃娃乖乖地站着不動,任由他照料自己。
「江叔已經睡了嗎?」他問。
「嗯。」她點頭。
「那好,我先送你回家,我們明天再來看他。」
語落,傅明澤逕自擁着江雪離去,兩人誰也沒看僵立於一旁的杜東元一眼,彷彿忘了有這個人的存在。
夜色昏沈,細雨依然綿綿地落着。
【第十一章】
回到江家,傅明澤要江雪先泡個熱水澡,去了寒氣,然後哄着她在三樓小客廳的窗榻上坐下,親自拿吹風機為她吹頭髮。
她雙手抱膝,獃獃地坐着,像只失魂落魄的小狗,由着他溫柔地替她吹乾濕發,用梳子慢慢為她梳順。
珠姨送了熱牛奶上來,見到這溫馨的一幕,抿嘴一笑,很識相地將托盤擱在茶几上就悄悄地走了,留兩人單獨相處。
傅明澤把江雪一頭墨發吹到八分乾,梳得又柔又亮,他放下吹風機,雙手捧起她如瀑的秀髮,戀戀不捨地把玩着。
「要不要喝牛奶?」他低聲問。
她怔怔地搖頭,他也不勉強她,在她身後坐下,展臂鬆鬆地環抱她的腰,將她圈在自己懷裏。
俊容半埋在她發瀑里,嗅着那淡淡清香,好半晌,那溫潤如中提琴的嗓音方悠悠揚起,搔弄着她玲瓏如貝的耳朵。
「剛才在醫院外頭,為什麼哭得那麼傷心?是擔心江叔的病嗎?」
江雪默然不語,杏眸水潤,眼眶依然微紅,眼皮仍浮腫着。
「珠姨在電話里跟我說,你在病房裏表現得很冷靜,原來只是裝的而已?」他似在揶揄她。
她咬咬唇,側臉往後,哀怨地橫了他一眼。
他瞬間胸口一緊,也忘了逗她了,雙臂收攏,讓她柔軟的胴體更貼近自己。
「我沒笑你的意思,你剛才哭成那樣,我看了……很難受。」
是真的難受,看着她哭得像個孩子,他心痛不已,恨不能立即將她擁入懷裏呵護,偏偏她身邊有另一個男人哄着她……
傅明澤眉宇一擰,推開腦海里陰鬱的思緒,下巴抵在她頭頂摩挲着。「你先別這麼擔心,我問過醫生了,江叔的腫瘤還很小,而且他肝功能也還不錯,開刀切除的成功率很高。」
「可是……很容易複發的。」江雪木然應道。前世父親就是開刀切除腫瘤後半年又複發,終於不治而亡。
「我會陪着你。」傅明澤柔聲安慰。「我們一起照顧江叔,讓他好好養身體,別那麼辛苦工作,生活作息正常點,也許就不會複發了。」
江雪心念一動,前世父親的確是為了公司的事勞心勞力,尤其那時又爆發了海砂屋事件令他煩惱,才會致使病情反覆,這次如果能讓他安心休養,說不定……
她倏地回頭,雙手緊緊揪住傅明澤衣襟。「真的可以嗎?明澤,你會陪我一起照顧我爸?」
「嗯,我會陪你。」傅明澤溫煦地應許,拇指輕輕撫過她蒼白的軟唇,瞳光驀地轉黯,染上了些微的情慾,很想親吻她的唇,卻克制自己忍住,呼吸不覺變得粗重。
江雪沒察覺到他的動情,只是想着他方才的許諾,心窩先是喜得一暖,繼而又惆悵發涼。
不行的,他有謝清婉……
她神情倏地黯淡,想掙脫傅明澤的懷抱,他倏然凜神,更堅定地摟緊她,揚起一隻大手抬起她小巧的下巴。
「怎麼了?你不相信我?」
她斂眸,羽睫輕顫。
「小雪。」他蹙眉,沈聲喚她。「你還沒告訴我,今天為什麼不跟我說一聲就飛回台灣了?你生氣了?」
她一震,好一會兒,才小小聲地開口。「我沒生氣。」
「你沒生氣為什麼跑回來?珠姨跟我說你是到台灣以後才知道江叔病發住院的事。」由此推論她並非因為接到噩耗才趕回台灣的。
「我……」江雪實在不曉得該如何解釋,她怯怯地想推開他。「你先放開我。」
「你生氣了。」這不是問句,他很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