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不顧珠姨苦勸,江雪仍是坐上了江家的座車,要司機李叔載她到附近岔路口的樹林。

李叔覺得奇怪。「小姐,那隻狗應該是在山下的獸醫診所附近走丟的啊!」

「他們說了,在診所附近找不到,我猜說不定是狗狗想回這裏來,結果在岔路那邊迷路了。」總不能跟人說自己是因為重活一世才未卜先知,只好隨便編個理由了

幸而李叔為人老實,對主人家的吩咐也一向尊重,便開車往樹林的方向去了,車子停在路邊,江雪撐了傘下車。

天色陰濃如灰,雨水像瀑布一樣瘋狂地砸下來,風呼呼地吹着,在林間肆意翻動。

「小姐、小姐!」李叔見雨勢膀礴,急忙攔住她。「你不用親自下來,我進去找就好了。」

天雨路滑,樹林裏又滿是泥濘,李叔擔心會發生危險。

其實江雪自己也有點躍躅,如果找回了灰灰,明澤會不會不顧一切帶着灰灰就離開呢?要是灰灰死了,他或許就會答應留下來……

天使與惡魔同時拉扯着江雪的良心,她站在樹林入口猶豫不決。

李叔以為她是害怕,溫聲安撫。「小姐你還是坐在車上等吧!我去找就好。」

江雪沒回答,依然恍惚地出着神,半晌,她倏地咬唇,狠狠地咬出一道深深的月牙印。

她覺得自己很悲哀,上天給她機會重活一世,她卻仍是自私地只為自己着想。

「李叔,我要去。」她陰沈地宣佈,一字一句像是從齒縫中磨出來的。

她不是以前的江雪了,不能做回以前那個江雪……

她毅然甩了甩頭,舉步踏進森林裏,她記不得灰灰被困的具體位置,只能循着泥濘的林間小徑,沿路尋找。

風強雨驟,很快便打濕了她全身上下,她憑着一股執念冒着風雨前行,豎起耳朵,試着在轟隆的雨聲中分辨出微弱的狗吠。

「李叔,你有沒有聽見狗叫的聲音?」

「沒有啊!小姐。」李叔同樣被淋得一身狼狽。「會不會那隻狗根本就不在這裏?」

會是她記錯了嗎?江雪也不免懷疑,畢竟那是很久遠以前的記憶了,也許並不可靠。

「再找找看吧。」她說。

「小姐你這樣淋雨會生病的。」李叔很焦慮。

「不會有事的……」才剛說了大話,江雪踩着雨鞋的小腳便拐了下,差點滑倒。

「小姐!」李叔驚呼,慌忙伸手扶她。

「我沒事。」江雪安撫驚慌的中年人,忽地,她彷彿聽見一陣細弱的哀鳴,不禁緊掐住李叔手臂。「李叔,你聽見沒?」

「什麼?」李叔茫然。

「是灰灰的聲音,我聽見了!」她興奮地喊,展袖抹去沾濕眼皮的雨水,往聲音來處尋去——

江雪找到灰灰后,並沒立刻回家,而是將受傷的狗狗再次送到獸醫診所,親自看着牠打了針,上藥包紮,百般叮嗥診所的人仔細看顧牠,絕不能讓牠又走失了,才拖着疲憊的身軀回來。

珠姨憂心忡忡地迎向她,見她全身都濕透了,小臉蒼白,心疼得不得了。

「雪小姐!你怎麼把自己弄成這樣?就說狗不見了叫老李他們去找就好了啊!何必你親自去?」珠姨又急又氣,一面碎碎念,一面牽着她便往浴室走。

「珠姨,我沒事……哈啾!」

「看吧!都感冒了,真是的,萬一發燒可怎麼辦!」

「知道了知道了,我馬上去洗個熱水澡不就好了?知道珠姨對我最好了,你別擔心喔。」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情撒嬌?」

「對了,珠姨,灰灰走丟的事你沒跟他說吧?」

「雪小姐交代我不能說,我當然沒說。」

「絕對不能告訴他喔!」

「為什麼?」

「總之不能說就對了……哈嗽!」又一聲噴嘻。

珠姨更慌了,也不再計較為何這件事要瞞着那少年。「好了別說了,你快去洗個澡,珠姨讓廚房弄熱薑湯給你喝。」

「我不喝薑湯,好難喝的。」

「難道你寧願感冒?難喝也得喝。」

「人家就是不喜歡嘛。」

「乖,聽珠姨的話,別任性。」

「珠姨……」

一大一小邊走邊說,一個嬌氣地耍賴,一個便溫柔地誘哄,兩人都沒注意到在經過三樓走廊時,一道細瘦的人影隱在某扇門后,若有所思地窺視着。

【第三章】

半夜。

江雪是被沈悶的雷響驚醒的。

窗外下着雨,淅淅瀝瀝地敲打着窗扉,間雜着幾聲隱約的雷鳴。

她睜開陣,茫然地轉動眼珠,除了天花板那片星空綻出隱隱的光亮外,入目的儘是一片漆黑。

她睡覺時習慣開一盞小夜燈的,怎麼熄了?

伸手摸索床邊的遙控器,按下開燈的按鈕,沒有反應,她連續試了幾次,沒一盞燈能打開。

是停電了吧?

她蹙眉,撐坐起上半身,一陣暈眩猛然襲來。

她這才驚覺自己喉嚨發乾,鬢邊冒汗,全身如火灼般發熱——

她發燒了!

縱然喝了一大碗熱熱的薑湯,看來她幼小的身軀仍是抵擋不住大雨濕身的寒涼。

怎麼辦?好渴,想喝水。

她掙扎地下床,小心翼翼地走向不遠處的茶几,可室內實在太黑了,她又暈又看不清楚,膝蓋倏地撞到了什麼,絆倒在地。

好痛!

她撫着膝蓋,忍不住呻吟。

光坐在這邊是不會有人來救的。

好不容易忍過了疼痛,她怕又會撞到什麼,小手不時探向前,一寸一寸很漫地往前移。

終於來到茶几前,她撐站起身,摸索到玻璃茶壷和茶杯,倒了滿滿一杯水,才剛喝了一口,只是稍稍潤了潤乾渴的喉嚨,又一陣暈眩襲來,她站不穩,往前一倒,玻璃壺應聲落地,她手上的杯子也滑落。

她扶着桌面喘氣,想喊人來,乾啞的喉嚨卻只能發出低低的嗚咽。

停電了,她連桌上的電話也不能用,只好扶着牆,一步一步緩緩地走出房間,眼瞳逐漸適應了黑暗,她能夠看見一點點光,看到樓梯口。

忽地,走廊窗外一道銀色的閃電劈過,接着是轟轟雷響,她嚇到了,不自覺地尖叫,聲,慌得蹲下來,雙手搗住耳朵。

「你怎麼了?」低啞的嗓音在她身後揚起。

她愣住,小心翼翼地回過頭,一時感覺光線太刺眼,眨了眨眼,才認清來人是傅明澤。

他穿着傭人替他買來的睡衣,手上拿着手電筒,靜靜地看着她,溫暖的黃色光圈映出她纖細的身影,她蜷縮着環抱自己,像只受驚的小兔子,小臉瑩白,眼眸微紅瞅着他,看來柔弱又可憐。

傅明澤陣光一閃,稍稍亮了幾分,走過來蹲在她身前。「你怕打雷?」

「我……哪有怕啊!」一聽他這麼問,她立即收凜迷惘的神智,小嘴倔強地一抿,困難地自喉間逼出低啞的嗓音。「我才不怕。」

「不怕你為什麼蹲在這裏搗耳朵?」

「我……」她這才驚覺自己還搗着耳朵,連忙放下雙手,感覺手心冒着汗,她懊惱地在睡衣的裙擺擦了擦。「你半夜起床幹麼?」

他似乎覺得她逞強的模樣很好玩,微微勾了勾唇。「起來上廁所。你呢?」

她白他一眼,見他眼眸晶亮,小小的心房不爭氣地撞了一下,急急撇過頭。

「我想喝水。」

他點點頭,端詳她的小臉蛋,方才還蒼白着,此刻卻又染上一抹不自然的暈紅,他心念一動。

「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沒有啊。」

「你的聲音啞啞的。」

「我……很困時都這樣。」

「你發燒了。」他直接下結論。

她一震,下意識地反駁。「我沒有!」

他沒理會她明顯的謊言,逕自伸手摸她額頭,她不自在地想躲,他索性用另一隻手擒住她下巴。

「你……到底想幹麼?」她斥責他,很想擺出大小姐盛氣凌人的架勢,但不知怎地,面對他皺攏的眉宇,她竟感到心虛。

他只是一個十三歲的少年啊!而她的靈魂已經二十六歲了。

但在他面前,她好似真的是一個九歲小女孩……

「上來。」他突如其來地命令。

「什麼?」她愣了愣,定睛一瞧,他正將纖瘦的背對着她。「你……想幹麼?」

「我背你回房。」他說。

「不、不用了!」她直覺拒絕。

「難道你想摔下樓梯嗎?」他回頭瞪她。「這麼黑,你又發燒,很危險。」

她咬咬唇,正欲說話,他又開口。

「還是我幫你叫珠姨來?」

「不行,不可以!」她猛然搖頭。

「為什麼不可以?」

因為她擔心珠姨見她發燒了,會口無遮攔地抱怨起她不該冒雨去找灰灰——這件事,她不想讓他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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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來生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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