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他們都在笑她,所有人都嘲笑她,笑她不懂得自重自愛,笑她在眾目睽睽之下,這般豁出自尊地挽留一個男人。
她不在意,也沒辦法去在意,當所有愛她的、她愛的人都離她而去,她只知道,她不能再失去他了……
「阿雪!」一名年輕女子忽然攔住她,是林芊芊,她的私人秘書,兩人是在不久前認識的,一見如故,她想進父親留下的公司工作,很多商業的事務不懂,便請林芊芊幫忙處理。
「有什麼事以後再說。」她不耐。「我現在沒空……」
「夫人來了!」林芊芊嚴肅地提醒她。
江雪怔了怔,接着是難以言喻的憤怒。「她來做什麼?」
「我也不知道,」林芊芊蹙眉。「她好像聽說傅先生今天回來了……」
沒等林芊芊解釋完,一聲不冷不熱的叫喚便響起。
「雪兒。」
江雪轉頭,眼前一位美人盈盈而立,穿着一身名牌套裝,戴着色澤圓潤的珍珠項鏈,雖是有些上了年紀,但美貌絲毫沒有減損半分,反倒更流露出一股嫵媚的風韻。
庄淑蕙,名義上是她的繼母,曾經對她的父親溫柔體貼,也對她百般呵護,可後來她才知曉那些都只是偽裝。
這女人要的,只是江家的財產而已,當父親纏綿病榻之際,便露出了本來面目,趁她只顧着談戀愛的時候,聯合了公司幾名老臣,一步步精心算計,終於成功奪取了公司過半數的股份,執掌經營大權。
留不住自己愛的人也就罷了,就連爸爸的公司都護不住……
一念及此,江雪更恨了,恨自己,也恨擋在她面前的蛇蠍女子。
「走開!別擋路!」
庄淑蕙聞言,不但沒讓路,唇角還噙着十足挑釁的笑意。「我說雪兒,你好歹也是大家閨秀出身,這樣死纏着一個心已經不在你身上的男人,不好看吧?」
「有比你為了我們江家的財產嫁給我爸爸難看嗎?」她反唇相稽,話說得直接乾脆,毫不留情。
庄淑蕙臉色一變,但一轉瞬,又是笑意盈盈。「看樣子你很恨我,我接下你爸爸的公司,你就這麼生氣嗎?」
怎麼可能不生氣?她怒瞠眸。那些本該是屬於她的!
「你憑什麼?」彷彿看出江雪的思緒,庄淑蕙悠悠開了口。「就因為你是江家的女兒,就算你爸把財產都留給你,你就以為自己守得住嗎?」
她咬牙不語。
「你守不住的,就憑你這個浮華又無腦的千金小姐,每天除了逛街購物還能幹什麼?你爸的公司交給你,遲早會被你敗光!」
這話說得狠絕,可江雪發現自己無法反駁,她的確對公司的業務一無所知,考大學時父親勸她念工商科系,她卻硬是選了藝術學院。
她從來沒經營過公司,絲毫不懂得管理,股票對她來說只是隨時可以轉換成現金的工具。
留不住爸爸的公司,是她的錯嗎?就像留不住明澤一樣,是她自己任性活該……
江雪心亂如麻,不想跟繼母再多說一句話,她飛快地奔出大廳,沒注意到庄淑蕙在目送她背影時,嘴角勾起的那抹意味深長的冷笑。
奔出庭院時,傭人告訴她傅明澤已經開車走了,她懊惱地跺跺腳,也立刻坐上自己那輛火紅色的跑車。
夜幕已降,天空是最曖昧不明的蒼藍色,她催動油門,開上下坡的山路,前方有彎道,她試着踩煞車減速,赫然驚覺煞車竟沒反應。
怎麼回事?
她連踩了幾下煞車,確定煞車真的失靈了!
怎麼會這樣?前幾天她明明才交代了芊芊將這輛車送廠保養過啊!怎麼會突然出問題?
彎道近在眼前,江雪不及細想,只能奮力轉動方向盤,車子搖搖晃晃地甩尾,總算在千鈞一髮間順利過了這彎道。
可危險尚未解除,這一路下山還得遇上好幾個彎道,而且沿路荒涼,很少有人車經過。
該怎麼辦?
江雪心跳如擂鼓,冷汗涔涔,理智尚未反應過來,情感已促使她撥出手機。
鈴音一聲接一聲地響,可對方卻遲遲不接電話。
「明澤,拜託,拜託你接電話,求求你……」她喃喃地懇求,慌得幾乎哭出聲來,淚水模糊了視線。「明澤,拜託,別丟下我……」
電話轉到語音信箱,她不死心,又撥了一次,一次又一次。
終於,在她又驚險萬分地闖過兩個彎道時,他接電話了。
「你到底想怎樣!」他憤怒地嗆。
「明澤!救我!」她顧不得他嫌惡的口氣,尖聲呼救。
他愣了下。「怎麼了?」
「我的煞車失靈了。」她哽咽,嗓音破碎。「我、我停不了車,你在哪裏?你是不是在我前面?」
「別慌,你別慌。」他彷彿被她嚇到,聲音也緊繃起來。「我停下車了,我在這邊等你……」
她看見他了!就在前方數百公尺處,她看見他那輛深色轎車。
可是不行,這樣下去她會撞上他的,他們兩個會撞在一起!
江雪拚命踩煞車,可車子絲毫沒有減速的跡象,她哭出來。「明澤,你快躲開,我會撞上你的,快走開……」
「別怕,冷靜點!」
這情況要她如何冷靜?「我快撞上你了!」
「沒關係,我會擋住你……」
「我不要你擋!」她不想撞上他,再怎麼樣也不能拖着他跟自己一起死。她一次次地踩着煞車,每踩一次,內心就更絕望一分。「你走開!走開!」
可他沒有躲開,反而打了個旋,將車子橫向擋在路中央,竟真的打算以自己的車身接住她。
「明澤不要!」
在電光石火的一瞬間,她不知所措,雙手放開方向盤,座車順勢往前沖,砰地一聲撞上他的車,輪胎在路面磨出尖銳的嘶響,安全氣囊猛然彈出來。
接下來的事,將成為江雪腦海里永遠抹滅不了的可怕回憶,在短暫的昏迷醒來后,她跌跌撞撞地開門下車,看見了猶如地獄般的景象。
明澤的車被她的車撞向路邊一棟廢棄的農舍,像三明治似的受到兩邊夾擊,車身全毀。
而從那扇半開的車門后,她看見鮮血不斷地流溢。
血色映紅了她的眼。
是他的血。
她先是驚懼地凝滯在原地,好半晌,才找回了神智,急忙奔上前,用盡全身力氣,好不容易才扳開凹塌的車門,找到陷在玻璃碎片里的他。
「明澤、明澤,你怎樣了?哪裏受傷了?」她慌亂地問,將他沈重的身軀從車子裏拖出來,讓他躺在她腿上。
他傷得很重,為了保護她,他不惜連車帶人當她的肉墊,替她削弱了強烈的衝擊,可自己卻因此被撞得五臟六腑出血,命在垂危。
是為了她,都是因為她……
淚水和鮮血融在一起,將她的世界染成一片漫無邊際的絕望,如果他死了,她也不想活了。
他似是在昏蒙中聽見她的聲音,掙扎地勉力睜開眼。「雪,你……沒事吧?有……受傷嗎?」
為什麼?都到這時候了,他居然只關心她有沒有受傷!真正傷重的人是他自己啊!
她哭得無法自已。「你、你等着,我馬上叫救護車,你……沒事的,會好起來的……」
說著,她小心翼翼地放下他,然後急急奔回自己車裏找手機,可也不知被撞到哪裏去了,在車廂里四處摸索就是找不到。
她又怕又慌,沒找到手機,偏偏找到一把隨身攜帶的瑞士小刀,這小刀是她送給傅明澤的生日禮物,當他退還給她時,她只覺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雪……」微弱的聲嗓呼喚她。
她一咬牙,下意識地將小刀捏在掌心裏,匆匆回到他身邊。
他看着她,睜着朦朧且逐漸失去焦距的眼眸,像是努力想看清她。
她悲從中來,不覺嗚咽出聲。「為什麼……要救我?」
明明他該是恨她的啊!恨她破壞了他的愛情,拆散了他和心愛的人。
「為什麼……你要、這麼做?」
他只是微微地笑着,因痛楚而扭曲的臉龐笑起來仍是那麼俊朗,那麼令人心動。
「是你……先救了我,在我……十三歲那年。」
她啞然,好一會兒,才找回說話的聲音。「就因為那麼一點恩情,你記到了現在?」
「我發過誓……報恩的……」
報恩報恩!她不需要他報恩,不想要他報恩,不願承認他對自己只有恩情。
珠淚紛然碎落,她將他抱進懷裏,感覺他的體溫一點一點地變得冰涼,心房也跟着結凍。
「如果我早點醒悟就好了,如果我能早一點明白自己原來是愛你的……」
那她就不會傻傻地痴戀別的男人,不會做出那麼多傷害他的事。
「如果我早知道就好了……」
她後悔了,真的後悔!可如今後悔又有什麼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