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衣錦還鄉2

兒時的泥土帶着紫紅的色澤和辛澀的芬芳，從稻穀搖曳如浪的田野到混合著竹籬的牆壁，泥土的氣息始終在村莊中飄蕩不休。

這是蘇小媚記憶中村莊的味道，混合著燃燒稻草桿的氣味，山毛櫸的木塊在爐膛中變得通紅，老舊油亮的鐵鍋在火焰上沉默不語，豬油卷的塊粒在鍋中滋滋作響，洗盡的青菜混着辣椒和殘存的水分滾入鍋中，激起一陣滋啦啦的響聲。

喜定四人出現在村口的前一個小時。

“喜定他爹，你想啥呢？”喜定他媽一邊炒菜，一邊看着在灶口迎煙眯眼的老王，心裏老大不滿。“你瞅這火讓你爨的，油下了鍋都不帶蹦的。”

相比鄰家的鍋碗瓢盆叮噹作響，老兩口的晚餐顯得凄涼無比。老王頭有氣無力地往灶里送着柴禾，喜定他媽抱怨一兩句，默默地等着黑鐵鍋里的菜籽油冒出氣泡。

老王頭長長地噓了一口氣，將一塊青皮猶存的柴塊塞進灶堂，看着火焰暗淡，青煙四起，他的心情分外沉重：“他媽，咱喜定多久沒信了？”

喜定他媽用鏟子敲了敲灶台，神情焦躁。“下個月就一年半了。”

老王頭拿起一截竹筒，對準黯淡下去的火光，吸了口氣，呼地吹出，灶堂的火光大盛，隨着這口氣的消亡，火光一明一暗。

“你說，咱們是不是教育得不好？”老王頭愁眉苦臉，臉上的皺紋深如溝壑。“聽大壯說，他都沒在工地上了。好好的工頭不幹，你說他到底幹啥去了？”

喜定他媽啐了一口：“你還不知道大壯那一家人么？天天盼着咱們喜定出事，好自己當工頭，全家沒一個好東西。”

老王頭在煙熏火燎的灶膛前抬起頭來，幽怨地看了喜定他媽一眼。“你也不能這麼說人家，大壯是跟着喜定一起長大的，雖然小學每門都不及格挨了不少揍，但也不至於就這麼恨咱們家喜定……”

鍋里的油熱了起來，喜定他媽熟練地將一盤肉絲傾倒入內，掄其鍋鏟翻炒起來，左手有條不紊地添加切成絲的辣椒，姜蒜豆瓣和一切土豆片。

喜定他媽用力地翻炒着鍋內的葷素菜肴，面露不屑。“我說錯了么？上個月中秋節，你沒看大壯他媽過來請咱們吃月餅，說什麼這是大壯從S市帶回來的，說什麼那月餅是出口國外的，說什麼就那做工就能抵咱們一畝糧食的，你看看大壯他媽那樣兒，你能忍？”

老王頭嗔怪地看了自己老伴一眼，用火鉗從灶堂里夾出一塊通紅的火炭，將早已裹好的煙葉卷湊了上去，叭叭地猛吸兩口，煙葉卷外側亮起火光，一股濃郁的灰煙從老王頭口中吐出來。

“有啥不能忍的，誰叫咱教子無方？喜定不是個讀書的料，但去工地上，哪家包工頭不說他的好？”老王頭叭嗒叭嗒地吸着旱煙，火光照出他皺紋深深愁雲慘淡的臉。“好歹喜定不是掙了套房子么？”

房子是磚混結構，還是王家村少見的全混結構。只是房內依然沒有粉刷上漆，磚頭壘疊出的牆壁顯得粗糙不堪。

喜定他媽看了看牆壁，眼淚落在做菜的案板上。“有啥用？人家王大壯的孩子都會放牛了。”

老王頭想說什麼卻如鯁在喉，只好低頭猛烈地嘬着煙嘴。

一陣陣青煙從他口鼻間噴涌而出，在空氣中行若實質般嗡嗡作響，壓過了灶台上滋滋作響的油泡破裂聲。

“你瞅你，哭什麼勁呢，喜定是好是壞你又不知道，這不每年都在寄錢給咱們么？咱自家的孩子自家清楚，喜定又不是做壞事的人……”

喜定他媽大鏟揮動，將熗炒蘑菇裝盤出鍋，瞪着老王頭讓他煺去燃燒正旺的柴禾。“我哪管他做好做壞，就是一個信兒都沒有，等得心慌……”

老兩口將一盤土豆絲一盤熗炒蘑菇端上火炕旁的小木桌，盛了點米飯，加上泡菜，默不作聲地準備開始吃晚飯。

老王頭將旱煙鍋在坑邊沿上磕熄，戀戀不捨地吸了一口煙管，將煙桿小心翼翼地放在一邊，端起碗來扒拉兩口米飯。

“喜定他……”老王頭看了一眼心情抑鬱的老伴兒，夾了一塊回鍋肉放在喜定他媽的碗裏。“喜定上次的媳婦跑了就不說了，按照他現在的條件，你有沒有相中的？肯定咱得找個比大壯他媳婦強的。”

喜定他媽將那塊煎到薄到透明的回鍋肉夾回老王頭的碗裏。“我不吃肥肉，對了你還說人家王大壯，大壯雖然一直愛挖苦喜定，但上次我去他家呢，大壯他妹子倒是很喜歡咱們喜定的。”

老王頭皺眉不悅;“你瞎說什麼呢？王大壯他妹妹？王小娟？雖然從小就跟着喜定晃，可人家現在是大學生！是村小老師！怎麼可能看得上喜定這個打工仔？”

喜定他媽嘆了口氣：“都怪你，喜定本來成績很好的，非要讓你拉着出去打零工……”

老王頭愣了一下，將泡菜和米飯扒拉進嘴裏：“成績很好？不是每科都不及格么，數學學不好，寫字寫不好，當個村會計都不成，他就沒翰林狀元的命，不打工做什麼？”

喜定他媽一拍桌子：“都是因為你，你要是不跟村上對着乾的話，喜定早就當上的村上的會計了。”

老王頭神情不悅，他放下筷子。“你想讓我怎麼樣？讓他當會計他不當，給娶個媳婦呢還讓她跑了，臨了吧還把我撞到溝里摔骨折，我說他什麼了么？還不是因為你慣着，慈母多敗兒！”

喜定他媽放下筷子，面如寒冰，狠狠地瞪着老王頭。

老王頭被看得不自在，他放下筷子。“作甚呢？好好吃個飯你作甚呢？”

他伸手去拿桌子上的喝剩下的半瓶酒，想借酒消愁，喜定他媽一筷子敲在他手上。

“我這手可是骨折過的。”老王頭道，訕訕地放回酒瓶。“跟你說我要是找着那個蘇小媚，肯定要她好看！”

喜定他媽冷哼一聲：“娶個老婆當晚就跑了，全家出動都沒找回來，當爹的沒攔住還摔斷手，咱們可是被全村笑話了大半年。喜定要是能把小蘇找回來就最好，你還想咋滴？”

老王頭癟癟嘴：“還能咋滴？也就是批評教育，當媳婦得厚道，哪能說跑就跑……”

喜定他媽放下碗筷，面露惆悵：“別的我也不想，媳婦跑了就跑了，混得不如王大壯也就算了，我就想喜定他平平安安的，別餓着……”

她不說還好，一說勾起傷心事，眼淚止不住地洶湧而出，漸漸轉化為一陣陣哭泣。

有人咣咣捶門，嚇了老兩口一跳。

“哥！嫂子！喜定回來了！帶着媳婦！”喜定二姑闖進門來，大聲道，拉着喜定他媽就往外走。“跟你說喜定現在可了不得，兒子都有了，我看了，大胖小子，跟喜定小時一模一樣！老王家有后了！”

“咋回事？你說啥？”老兩口面面相覷，忙不迭地跟着二姑往外跑。“喜定啥時候回來的？啥媳婦啊？”

“哎呀你當爺爺啦。”二姑將老兩口推搡着出門，院外早就聚了一大幫人。

“王伯！”一聲粗獷地聲音響起，嚇了老王頭一跳。“聽說喜定哥回來了？”

說話是本村的王壘，喜定家的房子就是他修的。他一手挽住老王頭的肩膀，熟練地塞過幾包煙。“拿去，待會兒人多。”

王大壯也在人群中，他斜眼看了一眼王壘，冷笑道：“喜定是一個人回來吧？”

喜定他媽面色不悅，拐了一下喜定二姑。二姑立刻會意，抬高嗓門：“喲，大壯你耳朵不好使啊？是不是修路放炮耳朵震聾啦？我剛剛不是說了么，人家是帶着媳婦回來的。”

王大壯故作驚訝：“就是跑掉的那個？胖胖的那個？把王伯手摔斷的那個？”

這三連擊將老王頭噎個半死。二姑冷哼一聲，旗幟鮮明地為自家人撐腰：“人家蘇小媚現在可俊了，我瞅着十里八村的媳婦兒沒一個比得上。人家胖能減，有些人現在肥得跟牛一樣，成天亂嚼舌頭，也不怕給嚼沒了。”

王大壯被挖苦得怒火攻心，一時說不上話來。

“還有啊，人家可是帶着小孩回來的。”二姑繼續開大。“還有啊，保姆保鏢都帶着。”

大壯吃了一驚，眾人也瞪大眼睛：“他二姑，真的假的？都有小孩啦？”

“還有保鏢？你吹吧？沒看錯吧？是不是公安押送回來的啊？”王大壯反應過來。“買賣人口可是重罪。”

“你放屁，我家喜定明媒正娶，給了禮金的。”二姑勃然大怒。“你媳婦才是買的呢！”

大壯昂然抬頭，面露不屑：“我當你是長輩，不跟你這種法盲一般見識。”

“別吵別吵，是不是來了？”一直在院門口踮着腳尖望着遠處小路的人嚷道。“看那輛車，不是本地車。”

遠處一輛白色小車開了過來，車輪捲起煙塵。

“這車二十多萬吧。”王壘手搭涼棚望了一眼。“嘖嘖，要真是喜定的話……”

“這車就是喜定的。”二姑道，挽着喜定他媽。

王大壯哼了一聲：“看這開車技術，很一般嘛。”

車輛在路口停下，一個體格健碩的大漢鑽了出來，沖眾人點頭一笑。

“我就說怎麼可能是喜定。”有人癟嘴。“他二姑，你是不是眼花了？”

二姑冷笑一聲。只見大漢到另一側拉開車門，一個胖妞出現在眾人眼中。

“這就是蘇小媚？”有人問道。“什麼減肥，以前也沒這麼胖啊？”

大壯正要冷笑，蘇小媚抱着小米出現在眾人眼中。喜定將車停下，也走了過來來。“爹，娘，大伙兒都在呢？”他靦腆一笑。

“小媚回來了。”喜定他爹目瞪口呆，看着西裝筆挺的喜定，抱着小孩的蘇小媚，身後的“保鏢”和“保姆”。

喜定他媽趕緊跑上去，看着小媚懷中的小米。小米嘟着嘴正茫然的看着四周，看到一個老太太眉開眼笑地看着自己，福至心靈般的舉起了小手。

“哎呀，多大了啊？”喜定他媽忍不住碰了碰小米的小手。

“後天滿100天。”蘇小媚笑道。她打量了一下人群，只見老王頭一愣，隨機掏出煙來。

“後天都來坐啊，滿月酒...”老王頭將煙撒向眾人，嚴肅的表情下掩藏不住笑意，他將剩下的煙還給王壘。“壘啊，你幫通知一下！”

“啊？”這回愣到蘇小媚目瞪口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