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榮王
宣城街上的人驚訝地看着一架馬車緩緩駛過,非是馬車有多惹眼,而是馬車那扇小小的窗子敞開着,馬車經過的地方的人們,都可以透過那一扇小小的窗窺得一張側臉,佳人容顏傾國,一如遺世獨立的仙姝。
陣陣訝異聲傳入,姬無涯無奈的看了看坐在窗邊的謝景遲,馬車確實是有些顛簸,自己也完全沒有料到謝景遲會因為顛簸而難受成這樣。看着難受的謝景遲,姬無涯心中有些許內疚。
“那是什麼!是傳說中的青樓么!”在姬無涯內疚的時候,卻突然聽到謝景遲的詢問,語氣間隱隱透着些雀躍,姬無涯順着謝景遲的目光看去,滿樓紅袖,確實是家青樓,只是謝景遲這個欣喜的模樣……
“確實是,怎麼?”
謝景遲直起身挪到姬無涯身邊,嫣然一笑,道:“我們能不能,進去轉一圈?”
姬無涯驚訝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臉,問:“你再說一遍?”
“進去晃一晃呀……我還沒去過青樓呢!”謝景遲略略有些激動,一旁的姬無涯沉默不語,過了會兒,才說:“到了安州,等事情忙完了,我帶你去。”
“安州?!”謝景遲轉了轉眸子,拍手道,“對啊,我怎麼就沒想到,宣城有什麼玩的,安州那可是省會——啊不郡府啊,大城市肯定玩得吃得地方更多,青樓的規模肯定也更大,還是大俠你經驗豐富!”
姬無涯抬手揉了揉額角,不理會一旁的謝景遲,拉開了帘子對着駕車的疊彩道:“加快速度,爭取明天落日之前到達安州。”
“是!”疊彩得到命令便是收起了之前懶散的姿態,扯了扯手中韁繩,馬鞭抽在馬身上,馬兒拉着車開始快跑起來。
帘子落下前,疊彩聽到謝景遲說:“難道不是嗎?大俠不都在青樓有着紅顏知己的嗎?”疊彩的背再度僵直,風吹面上感覺有些微寒,想來是出了些汗。
姬無涯瞥了謝景遲一眼,繼而閉目養神,再不理會。
瞧着閉上眼睛的姬無涯,謝景遲訕訕地閉嘴不再說話,心下仍是偷偷雀躍的描畫著青樓的模樣,馬車顛簸帶來的不適此刻早已被拋到煙霄雲外,謝景遲趴在窗子上向外看去,宣城的城樓越發的遠了,周圍滿是綠樹芳草,馬蹄踏起的塵土散在風裏,謝景遲打了個哈欠,也是睡了過去。
次日中午,姬無涯和謝景遲在馬車內潦草吃過午飯,疊彩道:“距離安州還有一個半時辰的路程,黃昏之前定能進城。”
姬無涯拍了拍身上的衣裳,向遠處望去,點了點頭,看着謝景遲也是吃好了,讓疊彩將食盒收了起來,繼續趕路。謝景遲多瞟了疊彩兩眼,疊彩感受到謝景遲打量的目光,不自然的對着謝景遲笑了笑,餘光看着姬無涯的臉色。
啟程沒多久,謝景遲便又睡了過去。
馬車的顛簸消失,謝景遲緩緩醒轉了過來,揉了揉惺忪睡眼,伸了個懶腰問道:“到了么?”
坐在對面的姬無涯皺了皺眉頭,眸子轉向那面帘子,只聽疊彩壓抑着的聲音說道:“您……出來看一下吧。”
姬無涯伸手撩開帘子,看見安州城樓之下,烏壓壓一片人,為首的幾個,着緋色官服,深淺不一。姬無涯半起身擋着車門,謝景遲向外望去的目光被截斷。
疊彩跳下馬車,跪在一旁,姬無涯站在車頭,抬腳踩着疊彩平放的手臂下了車,向前走了一步后,城樓下那一片烏壓壓的人群,齊刷刷地跪了下來,接着是震天般地聲響,那人群齊齊喊道:“恭迎榮王殿下。”
謝景遲在車內,看着姬無涯出去,偷偷地撩開了帘子,一隻眼睛堪堪透過縫隙向外望去,正見那浩浩蕩蕩的人群動作整齊劃一地跪伏在地上,然後便是聽到了那一句聲勢浩大的“恭迎榮王殿下”。
榮王殿下?
榮王殿下!
謝景遲驚地捂住了嘴巴,不讓自己發出聲音。
這個人是王爺?自己在亂葬崗碰到了一個王爺?自己和一個王爺同行一個多月?自己央着王爺干這干那?
謝景遲慌忙回想自己這一路有沒有做什麼過分的事情,越回想感覺心越涼,涼了半晌突然想起來,為什麼一個王爺會被人刺殺,還是兩次?
車外的姬無涯,走到人群前十丈左右,原本如冰封般的臉上突然扯出一抹微笑,聲音溫和,對着前面烏壓壓地一片人群道:“諸位有心,快請起吧。”
那為首的幾個人互相看了看,方才站起身,卻仍是彎着腰低頭,拱手道:“不知王爺駕臨,未曾遠迎,還望王爺恕罪。”
那一片烏壓壓的人群也是陸陸續續地站起身,各色官府按着次序從前到後站得整整齊齊,文武分列兩邊,想來是安州城上上下下有品階的文武官員都在這兒了。姬無涯的伸出手掌,仔細得瞧着自己掌心地紋路,有意無意地道:“往哪兒遠迎?你們這陣仗,不知道的還以為誰來了呢。”
為首的身着深緋色官服的那個“噗通”一聲又跪了下來,俯在地上顫巍巍道:“下官……下官……”
“得了,起來吧。”姬無涯輕笑一聲道,“本王也沒有怪你們的意思,帶本王去落腳的地方吧。站在這兒還怕不夠惹眼的。”
說完回頭衝著跪在馬車旁的疊彩勾了勾手,道:“你也起來,駕車跟在後面吧。”
謝景遲在馬車裏平定了一下心神,再次偷偷地把帘子撩開一道縫隙,卻見馬兒突然揚起了前蹄,車身猛地向後退了去,謝景遲原本身子前傾着扒在帘子上向外開,一時沒穩住身子,便是直接摔了出去,伴着一聲驚呼。
疊彩還未上車,就見謝景遲從馬車裏摔了出來,忙伸手接住從馬車裏撲出的人。
謝景遲落在疊彩懷中,雙手捂着臉,驚魂未定,稍等一會兒,發現沒有痛感才慢慢挪開遮着眼睛的手指,睜開一隻眼睛,恰恰看到姬無涯的臉以及關切的目光,而後才發現抱着自己的疊彩。
城外迎接的文武官員間登時多了些許細碎的交流聲,謝景遲忙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先是對着疊彩道了聲謝,而後眼神複雜的看着近旁的姬無涯,思考了一下,慢慢地矮下身子,很是嚴肅地說:“王爺好。”
姬無涯瞧着謝景遲奇怪的行禮方式,輕聲笑道:“免了免了,你還是回車上安分獃著吧,可別再摔下來了。”
說罷,轉身瞧了那些官員一眼,官員們識相的噤了聲,看着謝景遲回到了馬車裏,才閃開一條道,引着姬無涯進城。
謝景遲坐在靠近帘子的地方,抓着座椅坐穩,小聲地問疊彩:“小哥小哥,你知道他是王爺嗎?”
疊彩駕着馬車不疾不徐地跟在姬無涯身後,馬車後跟着一眾官員,聽着謝景遲的疑問,疊彩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糾結許久方才點了點頭,壓着聲音回了句:“知道,屬下是榮王爺的近衛。”
謝景遲又問:“那你叫什麼?”
疊彩答:“屬下叫疊彩。”
“那疊彩,我這一路上讓你們王爺幫我幹了好多活兒,他不會記恨我吧?”謝景遲苦着一張臉問道。
聽着這樣的詢問,疊彩有些哭笑不得,這世上除了皇上,他還沒見過有誰能強迫王爺做他不想做的事,既然王爺肯幫着她做一些事,那就必然不會因此記恨,但疊彩也無法斷言,只含糊道:“您不必擔心這些。”
“這年頭王爺很多麼,亂葬崗都能砸出個王爺……”謝景遲小聲嘀咕了一句,聽得疊彩抖了抖,謝景遲嘀咕完又問:“我們這是去哪兒啊?”
疊彩向前望了望,道:“屬下不知,按理來講,應是去往驛館下榻,可這個方向,並不是往官驛的方向,想必是代任的知府有其它的安排。”
“其它安排?”謝景遲眼珠一轉,又問,“那王爺他來安州是做什麼?”
“屬下……不便回答,您若是想問,不如直接去問王爺。”疊彩心下叫苦,早知這車夫的活兒就該推給重章來。不遠處隱在屋頂的重章打了個噴嚏,謹慎地看着下方的街道。
謝景遲繼續道:“呃……能問嗎?”
“大約……可以吧?”疊彩也不確定,有些遲疑。
謝景遲縮了縮說著:“那我還是不問了……”
安靜了片刻,疊彩鬆了口氣,認真的看着前面的路,注意着周圍的動靜。
姬無涯既不騎馬也不駕車,就那樣一路緩緩走着,官員們沒得令也不敢擅自離去,只能在後面緩緩地跟着,有些上了年紀的,顫巍巍地跟在後面,不停地拿着手絹擦着腦門上的汗,就這樣走了半個時辰,走得車裏的謝景遲從擔憂到睡着,姬無涯這才停下腳步,訝異地看着身後的長隊,道:“哎呀,本王竟是忘了,你們就先散了吧,有宋知府領着就行了。”
身後那一長串官員慌忙躬身告退,姬無涯面上帶着微微笑意,看着身旁的宋知府道:“宋知府,還要走多久才能到?”
宋千原只是河池郡長黎縣的知縣,擔任知縣一職多年,無功無過,此番沈秀被暫時扣押府衙大牢之內,吏部不知為何就把這個宋千提上來,經了御批,現代任知府一職。
知縣一夜變知府,宋千又驚又喜,尤其是聽到榮王要親臨安州調查沈秀貪污侵地一案,宋千更是驚嚇萬分。
如今面對着姬無涯的溫和詢問,登時有些手足無措,只得憨憨笑道:“就到了,就到了……”
姬無涯嘴角的弧度愈發明顯,邁開步子向前,隨意道:“你把本王安排在哪兒住啊。”
宋千抹了抹額頭冷汗,跟在身後回答說:“下官……下官已命人將府衙收拾了一番,可供王爺下榻。”
“府衙?”姬無涯停下腳步,身後跟着的宋千也忙停下,姬無涯笑道:“府衙太過肅穆,本王瞧着,你不若將自家府邸收拾個廂房出來,本王住你府上就行。”
“下官……寒舍薄陋,恐怕唐突了榮王殿下。”宋千聽到姬無涯要住自己家裏,腿也是抖了起來,姬無涯也不理會,道:“無礙,有屋檐牆壁遮風避雨即可,本王不挑的。”
“是……下官這就吩咐……”宋千慌忙召來隨行的捕快令其傳信,說了一半,想到馬車裏的那一位,只得壯了壯膽子問道:“王爺,不知車中那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