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告別這座城
這天下午,許太太靠在沙發上,塗著大紅指甲油:“徐庭意,家裏張嬸請假回家了。衛生間擺着一堆臟衣服,看着糟心。你這會兒也沒事,給洗了吧。”
她哼着小曲,走過一陣香風:“對了,那些衣服很貴,別放洗衣機,得手洗。”
庭意只說一句:“知道了。”
“媽,你怎麼這麼慢!”許艾夏責怪,從車裏跑下來,一臉不耐煩,“一會兒電影該開場了”
從前她在家,也是端着大小姐,十指不沾陽春水。現在也得重頭學做家務,被李嬸狠狠嫌棄,慢慢也順手許多,也只有這樣,許太太臉色會好看些。
午後陽光輕柔如紗,庭意費力擰乾厚重衣服,踮腳搭在晾衣繩上。
繩上還搭着潔白被單,輕柔料子在陽光下跳舞,伴着似有若無的薔薇花香。
她盤着胳膊,望着眼前景象出了神。這樣忙着挺好,沒空想起,沒空痛苦,抱怨命運安排。
遠遠地,着白襯衫的他,微皺眉,定定看着她。是陽光太過眩暈,產生錯覺嗎?
他向她招了招手。不受控制,她徑直走了過去,沒錯,是他。
他比印象中瘦了許多,眼神依然清冷:“跟我走。”
跟在他身後,不遠不近,保持一步距離,不知道他要幹什麼,但她願意跟他走。
那天,他們走了很遠,後來他不自覺放慢了腳步,像以前一樣,倆人並肩走着。
後來,坐上公交,不知何處停下。
坐在公交後排,乘客來來下下,有大媽提着袋子買菜,芹菜青蔥,土豆沾泥,也有小孩去補習班,對着廣告傳單反覆看,日常氣息鋪面而來。
這是出門有專車接送的他們體會不到,平凡日常。
公交走得不緊不慢,不知何時起,庭意身旁一男生,多瞟她幾眼。他擁住了她肩膀,無形中,與周圍形成了一道屏障。
庭意身體有些僵硬,想掙脫開。
“別動,”正南聲音不容拒絕,“我有些困了”不同於往常清冷,低沉溫柔,像不設防孩子。
敢情把她當成靠枕,庭意輕笑下。
這樣想着,後背放鬆了許多,輕輕靠着他肩膀,庭意偷偷睥睨着,他閉上眼,似乎是睡著了。這時,他很安靜,陽光隨意灑在側臉上,臉部線條柔和許多。
此刻,她希望時間就可以靜止,陽光散發牛奶韻味,還有他身上清冽薄荷味。好像一切都不曾發生,沒有喬柔熙,沒有家庭事故,就這樣,可以走到世界盡頭。
傍晚,他送她回來,末了:“庭意,我會陪着你。”面容隱藏在陰影里,看不見他表情,她體會不出這句話含義。路燈微黃不如圓月明亮,庭意這樣想着。
那天晚上,梔子花開了,滿園清芬。
剛進家門,許太太斜倚在沙發上,柳眉一弔,欣賞着自己指甲,陰聲陰氣:“這麼小,就學會勾搭男人。哼,說出去,還以為是我們家教不嚴。再有下次,晚上沒人給你開門!”許艾夏在一旁幸災樂禍。
沒等庭意解釋,她扭着腰肢上樓了。
懷秋看着呆坐卧室一角的庭意,端了一杯牛奶:“諾,趁熱喝了吧。”
庭意沖她感激一笑,接過泛着熱氣的牛奶。
許懷秋隨意問道:“下午找你那個男生,跟我們一級,外班的,他叫什麼·······?”睫毛微微閃動。
“嗯,蔣正南,”庭意沒多說:“我哥哥。”
懷秋望向窗外良久,笑得若有所思。
自從上次見面之後,周圍人能明顯感覺到庭意變化,至少眼神不那麼空洞,不會總呆在角落裏想心事。有時候,她也會淡淡一笑。張嬸嫌棄她做活慢,她也會頂嘴;“那叫讓許艾夏幫你做好了。”
她能感覺出來,其實也沒那麼糟,至少她還活着,沒有流落街頭,衣不蔽體。
之前發生那一切,她覺得因為自己不懂事。上天在懲罰她,她沒有資格再被人愛了。
但那天陪伴她的蔣正南,讓她覺得,她是被在乎的。即使他喜歡的人不是她。這種被在乎的感覺,讓她第一次覺的不再孤獨。
這樣好情緒持續到,家裏來了一位不速之客。庭意覺得有些眼熟。
她看起來才三十來歲,灰色的麻質裙,肩上披着幾何圖形的披肩,微微點了一下頭:“庭意,你好,我是徐傲梅。我更喜歡你叫我Cassiel。”
原來她就是父親口中的姑姑,常年在國內外不定,很多年都沒回國。說起她這個姑姑,父親言語中會透露出些許自豪。
她是自由的畫家,這次想在國內安定下來。一聽到哥哥家出了這樣事,就趕緊回來。初次見面,徐傲梅對這個眼神清澈的小侄女印象不錯。
“你願意和我生活嗎,條件可能沒現在這麼好。”徐傲梅出其不意問了一句。庭意舅舅臉色一直不太好,對於徐家人他都不喜歡,尤其面前這個女人來歷不明,帶着些冷漠疏離的氣質。
庭意卻不盡然,她能感覺出徐傲梅善意,她猶豫了一會,“嗯,能讓我想想嗎?”
沒錯,她不喜歡這個家氣氛,讓她束縛得喘不過氣——只想要離開。而眼見是個很好的機會,她需要好好想。
如果說,對這座城市還有留戀話,應該就是蔣正南,眼前浮現出他和喬柔熙的美好畫面。
她覺得蔣正南值得擁有這些美好,而她會在心裏默默祝福。
提筆寫下了一封信,大體說是她要走了,她其實真心希望,他和喬柔熙在一起開心的,提筆猶豫了好久,鼓起勇氣寫下,因為是喜歡他的緣故。她還留下姑姑說的,新家地址,只希望姑姑不要再搬家了。
因為是當天機票,庭意匆匆寫完信,就交給了最信任的懷秋姐,幫忙在學校轉交給蔣正南。
從飛機上俯視這座城市,漸漸變小,在心裏默默告別這座城。
“庭意,睡著了吧,外面天涼了,快進來,”徐傲梅剛從日本採風回來,腿搭在榻榻米上,細細把玩淘來瓷器,“越看越喜歡得緊。”
“嗯,好嘞。”沒想到這一打盹不要緊,往事像電影片段,在她腦海重現。
在剛離開時候,不是沒抱過希望,想着蔣正南會給她寄信,無關風月,無關愛情,哪怕最簡單問候也好,你最近怎麼樣,還習慣嗎。但是,沒有,也許他早已把她忘了吧。
也許這就是老人常說的緣分不夠,庭意自嘲笑笑,她也早已放下了。
跟着姑姑這幾年,她的思想境界也提升不少。不爭不搶,不吵不鬧,堅信是自己的就是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