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適才護住她腦袋瓜的手已奪去她手裏的小布包,裏邊有五顆香餑餑,每顆都有巴掌那般大,他虔誠捧着,先湊到鼻下嗅過一陣,美好的食物香氣讓藍瞳愉悅地發亮,隨即張口開吃,沒跟她客氣的。

周遭完全沒有東西供伍寒芝攀附,風勁野大,即便她不懼高也還是有些膽寒,微咬咬牙,兩手只得探去揪緊他腰間衣布,藉著他的勢穩住自己。

女子柔軟身子依靠過來,不同於食物香氣的柔軟氣味鑽進敏銳的鼻中,鄔雪歌身軀陡然一綳,似乎直到這一刻才意識到,有個女子靠他這樣近,在他懷裏,貼在他的心口上。

嘴巴動着動着,他咀嚼的速度慢慢變緩。

垂目去看,映入眼中的是圓圓發漩以及雪額上輕覆的秀髮,然後是被柔軟鬢毛微掩着的一隻耳朵。

那隻耳朵白裏透紅,嫩到不行,安安靜靜貼伏不動,竟讓他聯想到溫馴小兔……不僅那雙耳像小兔,她整個人都像。

尋常姑娘家遇險,還是這種奪命的危機,試問哪家姑娘不扯嗓尖叫、放聲大哭?就算是男人也要驚慌失措的。

可她不是。

她確實被嚇着,身子隱隱發顫,但外表瞧不大出來,頂多臉色凝得太過蒼白,適才抬眼見他蹲在車廂前時,布在她眸底的驚懼根本不及掩去。

連害怕都安安靜靜,道姑娘……的的確確是個莫名其妙的!

有了結論,他再次大口咬食、用力咀嚼。

對於偎在胸前的這具柔軀他不推不拒,只不過大耳感到有些癢,他抓了抓,下顎也跟着癢,他搔了搔,突然胸房也熱熱痒痒的,但胸口位置被佔住,不方便探手去揉,只好暗自拉長呼吸吐納,緩下那古怪騷亂。

他救她一命,伍寒芝內心感激,想着大恩不言謝,微勾唇便道——

「鄔爺往後肚子餓,儘管上大庄來,我伍家堂管吃管喝,絕不讓你餓着。」

鄔雪歌不置可否地哼了聲,進攻最後一顆香餑脖。

實是靠得太近,不出聲感覺好怪,伍寒芝只得暗暗苦笑,寧定又道——

「西海葯山伍家做的是百葯炮製的營生,咱們大庄百餘戶的人全賴這門營生過活,近日有兩批葯貨連着出事,沒能交上,收貨的對方是與伍家堂往來多年的中原藥商,我登門拜訪了三趟,希望對方能通融些時候,但聽了他們所說的,像是有些隱情,不是他們不幫,而是真沒法子……」

結果才離開對方貨棧不久,她這兒就出事,顯然被有心人盯上。

她自言自語着。「也不知他們來了多少人,那些人的目標是我,如今沒逮到我,應該不會再為難其他人吧?」這一鬧,鬧得她所乘坐的馬車墜了崖,對方應也始料未及。

「所以對頭是誰,你心裏其實也清楚。」吞下最後一口吃食的男人終於有開口的興緻。

方寸動蕩,懸在這不上不下的山壁上,伍寒芝實不敢有大動作,她蹭着他的胸膛小心翼翼抬頭,與他垂視的藍眼對個正着。

「鄔爺用了一個『也』字,所以你……你是知情的?你也在關注我西海大庄的事是嗎?所以今日才會遇上,才能承你相救。」

鄔雪歌一開始是想找碴的。

跟這姓伍的姑娘交手,莫名其妙嚇得他落荒而逃,這事委實令他鬧不明白,不想方設法好好對付如何可以?

結果這陣子明查暗訪,跟蹤又緊盯,如此盯啊盯着跟看戲似,無心插柳柳成蔭地就把西海葯山伍家堂的事都給弄清楚了。

另外還有一事他不想認卻不得不認,他當真肚子餓。

那日吞下三張大餅子,將手舔得乾乾淨淨連顆渣都不剩,回味無窮啊,都不知自己以往吞進肚裏的是哪來的豬食,嘴一下子養刁了,自然是要追着她來。

他濃眉一挑,被她看得有些心虛地挪開目光,隨即又很硬氣地調回來,粗聲粗氣道:「那晚在那座谷地,不是說過要好酒好菜款待我?!既要上西海大庄痛快吃喝,總得摸清來頭,要不誰有那閑工夫理你伍家堂遭誰覬覦!」

伍寒芝一楞,一會兒才靜謐牽唇——

「我是西海大庄伍家堂的當家,伍家堂之所以能在這片域外連綿不絕的葯山中打響名號,全賴老祖宗傳下的三百多帖藥單,依藥單能炮製出各種丸、散、丹、飲、膏之類的熟葯,這些熟葯每年為大庄帶來甚大利潤,養活整莊子的人……」一頓。「我伍家傳到這一代已無男丁,爹親去得早,家裏老太爺還在世時,把我指作伍家堂的守火女,意味着大庄那幾口炮製藥材的爐火,我得守住,守住了才能生生不息,若把藥單交出,等同斷了大庄百餘戶人的生計,絕對不能夠的。」

她從未跟誰談過這些事。

肩上擔子是沉,也撐持過來了,往後仍要這麼走下去,不能捨棄、不能辜負。

但,突然有這樣的時機、有個局外人能聽她說說——呼……淡淡吁出一口氣,連日來堵在胸中的無形塊壘彷彿輕了些。

「中原藥商那兒堅持按合同走,伍家堂若交不出貨,是得賠上一大筆銀子,我仔細算過,這關要過不難,難的是下一步,得防患於未然,葯貨被劫的事如果不能水落石出,一切便如隱曲之處,必有憂患。」說到最後,嗓音變得幽微,雙眸一斂似在斟酌該怎麼做。

腦袋瓜里轉着事兒時,姑娘家潤嫩的鵝蛋臉會罩上一層凝色,英眉入鬢,羽睫似扇,明明是柔軟的,卻透出強韌神氣。

鄔雪歌喉結動了動,覺得五顆香餑餑確實少啊,不僅吃不飽,像還引得腹中饞蟲鬧得更凶。

「不就是那兩批貨嗎?」他五指覆在她背上。「找回來不就得了!」

逸出伍寒芝芳口的不是詢問,而是緊聲抽氣。

男人猛地扣住她背先提后甩,寸息不及出,整個人已落在他寬背上。

用不着他吩咐或指引,她有什麼抓什麼,兩袖早牢牢纏住他的硬頸,裙里一雙玉腿哪還顧得上矜持,完全是醉猴兒抱酒罈的姿態,拿前胸貼他的後背,貼得可謂密不透風。

「鄔雪歌!」情急之下,她連名帶姓喚出,感覺身上的披風一綳,被他充當背巾拉至身前繫緊,將她更牢穩地綁在他背上。

此時若質問他想帶她去哪裏,其實挺蠢的,畢竟不管去哪裏,都比待在原處好上百倍、千倍,但他突如其來使這麼一招,嚇得人夠嗆。

伍寒芝唇色蒼白,腦中亂糟糟,是很用力裝鎮定才勉強出聲,根本管不了問出的話蠢不蠢——

「你……你要去哪裏……」

得。

他也不用回答了,行動勝於一切。

馱着她,這個明明小她一歲,膽子卻大到能包天的男人開始施展他的壁虎游牆功,就如此這般地攀呀爬的,中途還伴隨幾次騰空竄躍,帶着她一直往上。

好怕。

伍寒芝是真真切切感到害怕,騰在半空,所能依附的只有這一個男人,他的硬頸、寬肩、虎背,他的勁腰、健臂和有力的長腿。

一波波驚懼過後,沉澱成最後的心境,竟是全然託付。

所以信他了,無絲毫質疑,他的力量足夠支配這一切。所以——

心可以定,不用怕了。

回到崖上時,伍寒芝外表儘管鎮定如常,仍被眼前陣仗弄得心頭小驚。

段大叔與一幫護衛趕至,搬來好幾捆粗繩準備攀下山崖尋她,這她能夠理解。

大莊裏手藝最好的鐵匠塗老師傅也被請來,還領着幾個辦事牢靠的學徒,正讓準備下崖尋人的護衛們試用他們最新打造出來的鐵爪勾和釘靴,利於在陡峭山壁上穩固身軀,這她也很能理解。

她比較困惑的是——怎麼連她家阿娘和妹妹也都趕了來,這讓她都……實在都……不知該先安撫哪個才好。

當她被鄔雪歌從背上乾淨俐落地「卸貨」下來,毫髮未傷站在那兒,黃昏的高崖上登時陷入一片永夜般的靜寂,在場所有人,包括一向沉穩從容、見多識廣的段霙亦被這突如其來的轉折弄得有些發懵。

最先回過神的是她家娘親和妹子。

阿娘衝過來死命抱住她,然後放聲大哭。

她家娘親大人完完全全就是用柔水掐出來的女人,是個愛掉淚的,但有淚如傾時,模樣是很美的,只是淹得她心都揪起,捨不得。

而跟在娘身後一同撲過來的妹妹更是不遑多讓,雖沒哭出聲,挨着她靜靜掉淚,淚珠一顆顆宛如珍珠,浸潤水氣的美眸直往她臉上、身上梭巡,似想一再又一再地確定她確實完好無缺……向來無憂無慮、嬌憨可人的妹子因擔憂她而嚇成這模樣,她心當真揪緊再揪緊,摟着嬌人兒又拍又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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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獸還美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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