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聞言,伍寒芝隱隱有些明白,血色慢慢從臉上褪去。
「他、他真出事了?」心被提高,神魂未定,話已問出口。
「真的真的,出大事呢!五臓六腑幾乎移位,奇經八脈被打得氣血逆竄,嘔出好幾口血,欸欸,若不是咱救得快,走火入魔都是輕的了。」
「姊姊別聽人胡說八道,咱們……咱們快回去,娘還在家等着呢,說好今晚一塊兒陪阿娘用膳的不是嗎?」伍紫菀緊緊張張地搬出娘親大人。
老人家聽着不樂意了,吹鬍子瞪眼的——
「什麼……什麼胡說八道?!算了算了,不信便罷,那小子真進了鬼門關算他倒霉,咱不理了——」
「我去!」伍寒芝驀地答道。
「姊姊!」、「小姐不要啦!」、「大小姐萬萬不可!」
果然她一應承,菀妹、桃仁和段大叔就連聲勸阻。
她沒辦法對他們說明那麼焚心般的牽挂,可能心還沒死絕、還沒讓自己徹底有個了斷,倘是不去一探究竟,無法安心。
她對青袍老人再次斬釘截鐵道:「我跟老前輩走。」
「不要!姊姊——嗚嗚……菀兒怕,別去嘛……」
菀妹許久沒哭得這樣淚漣漣,像是自她懷上,讓她不自覺間視作依靠的男人離開身邊,菀妹就不怎麼掉淚了,有時還管着她,盯着她的三餐作息,令她哭笑不得之際也感動在心。
只是菀妹如以往那樣使出非常惹人心憐的哭功,摟着她不依不撓,她還是跟着老人走了,很對不住身邊的人,她這一去,大伙兒都要操上心。
尤其當段大叔嚷嚷着要跟來,老人家當時一手虛托她的肘部,將她一帶就是丈外遠,邊呵呵笑嚷——
「愛跟就跟,跟得上你就跟,大道通天,誰又阻得了誰,咱可沒說不讓人跟。」
重中之重的點在於跟不跟得上。
老人托着她竄騰,她什麼力氣也不用使,非常徹底地體會了一回所謂「御風飛馳」是何滋味、「輕功蓋世」是何境界。
就讓她任性一下吧。
這一次。就這麼一次。
她會好好收拾自己的心事,然後回到大庄好好待產,往後就帶着孩子好好過活,好好的,不留余念。
【第九章】
「嘖嘖,那小子當真啥都沒提,窩在西海大庄過他的小日子去了,可事情哪能如他所願?也不想想當初他一個嘴上沒長毛的小子,一來就把場子全端了,等着對他下戰書的人多了去,既頂了魁首的封號還想逃,他不給正式挑戰的機會,大伙兒還不追着他跑?
「你想想,三年一次的武林比試大會,他連缺席兩次,累得武林盟的探子滿世界尋他,明年還得再辦,若再讓他缺席不到,咱這張老臉往哪兒擱?這不,一聽他出沒的消息就往這兒趕來,嘿,恰撿回他一條命。
「這事鬧得確實不好收拾,且還沒人能幫他收拾,所謂正邪不兩立,既有行正道的中原武林盟,必然有與武林盟對着乾的邪魔歪道,那些人對他可興緻勃勃得很,都說他是魁首,當年與武林盟武功奇絕的右護法過招亦未露敗象,恰好拿他探探深淺。」
「咱就知這小子是個狂的,冥教教主之位待決,不立點功上不了位啊,人家想拿下他打臉中原武林盟,十位有望成為教主的候選者圍攻他一個,想拿他當香肉撕咬,他倒好,硬是頂着斡,戰了三天三夜把十個內外兼修的冥教高手拖到氣竭力盡,他自個兒也險些見閻王。呵呵呵,不過這筆營生做得起,他一個打十個,冥教可慘嘍,連根拔起正是時候啊。
「雖然他這是無心插柳,也算幫了武林正道一個大忙,來而不往非禮也,咱也幫他一次吧,見他昏了還喊着你,就眺着老臉把你拎來啦。」一頓——
「什麼姑娘?你問誰?唔……沒瞧見什麼同門小師姊啊,欸欸,當年這小子把玉鏡山莊的同門全給打了,要不是師姊是個姑娘家,他八成要一塊揍倒的,你還是自個兒問他吧。」
青袍老者自稱是中原武林盟盟主。
伍寒芝隨着老盟主大人飄啊飛的,只知約莫有小半個時辰,卻不清楚趕了多遠的路。
他們飛上一處建在山岩絕壁上的道觀。
一路上老人不知是怕她無聊,抑或有意告之,幾乎話題不斷,全是他自顧自說著,她被動去聽,心弦亦被牽扯拉動。
喉中澀然,最後很不爭氣地問出那樣的話,說好要徹底了結的,卻還是害怕去到他身邊會見到別的女子與他相好。
但沒想到映入眼中的是這般景象——
亂糟糟的褐紅髮,還是教人一眼難望的俊美五官,但面龐輪廓削瘦得厲害,眉骨、顴骨與下顎的稜角線條明顯突出。
她從不曉得他膚色可以如此的白,不是白裏透紅的顏色,而是灰蒼蒼的,連唇瓣也是,血氣褪去,慘白得教人觸目驚心。
道觀小房中除了一張小桌、兩塊蒲團和角落的臉盆架,沒有多餘擺設,見他面帶死氣躺在洗到泛白的席墊子上,她竟又心痛到雙眸泛淚光。
不該這樣。
他不應該死氣沉沉躺在那裏。
然後,當她聽到那蒼白雙唇逸出自己的小名,她禁不住探手去碰他的臉。
大戰過後,內力幾已耗盡,但鄔雪歌僅昏過去幾個時辰,神識便勉強構回。
之後他被帶到這座道觀療傷,兩名道僮進進出出幫忙張羅,他都曉得。
此際之所以未醒,是因內息行氣自行展開,閉關入定般大周天再小周天不斷循環,修補損傷的心脈。
嘴裏會念着妻子的小名,他自己卻不知的。
但與圍攻他的十名冥教高手對峙,將自己置之死地時,他腦海里浮現的是妻子的臉,一張隱忍着哭聲、默默掉淚的臉,那讓他十分痛苦,於是心中仿徨,不知自己究竟做得對不對……
回首來時路,飄零混亂的人生僅得她這一方凈土,她是開在他心底的雪歌花,幽靜溫柔,如月光灑塵。
他捨不得她哭,卻還是讓她傷心難受。
舍不住放手,卻依然對她無情轉身。
「芝兒……」嗅覺靈動,一抹熟悉的雪松清香在鼻間輕飄,神識一凜,宛如入定的無形護壁陡然龜裂。
「芝兒!」手猛地揮抓,當真扣住一隻柔弱無骨的小手。
鄔雪歌驀然張開雙眼。
此時傍晚的霞光透過紙窗染進房裏,房中略幽暗,他不及細看小手主人的五官模樣,光瞥了眼女子淡淡的輪廓,人就懵了。
是掌中的小手開始扭動掙扎,他才如夢初醒般倏地坐起,藍瞳瞠得大大的。
「芝……」張口欲喚,聲音便哽住,因妻子高高隆起的腹部。
離開時,她兩個多月的身孕尚未顯懷,如今……等等!他記得臨盆時候是在秋季,現下正是時候,她、她不好好待產,來這裏幹什麼?!
伍寒芝抽回手,起身走到窗邊垂首站着,調息了會兒才讓嗓聲持平——
「是盟主老前輩帶我來的,他把你當年大鬧比武場、以至於之後遭黑白兩道緊追不放的事說了個大概,他說你這一次差不多是挑掉了冥教的根底,傷得甚重,性命垂危……雖不很清楚什麼武林盟和冥教,不過既然能醒,應該慢慢就能好轉……你好好保重。」
挺着肚子的她從席子上起身時,鄔雪歌簡直就想哀求她別動。
他兩眼瞪得發直,見她臨窗靜佇,偏橘的天光透過紙窗落在她身上,將那張鵝蛋臉上的清美五官分出明暗,這麼美……這麼、這麼的美,眉眸間卻有淡淡孤寂之色,更令人挪不開眼,心臟縮緊。
沒聽到他回應,伍寒芝也不知自己在期望什麼,霎時間只覺難堪。
她朝門的方向走去,尚未走近,一道黑影已掠至,將門擋住。
「你還想去哪裏?」一動真氣,鄔雪歌覺得五臓六腑都在翻攪似。
伍寒芝抿着唇不語。
老實說她一時間也不知要去哪裏,可能尋那位老前輩,請對方送她回西海大庄,也可能請道觀行個方便,讓她暫住一宿再走。
此時鄔雪歌心裏已把盟主老大人罵了個狗血淋頭。
禍害他一個還不夠,把他放在心尖上的人兒也一併禍害,依他所見,最該除去的正是那位蟬聯好幾屆不換人的武林盟盟主,而非什麼冥教。
「你到底來幹什麼?」他都快咬牙切齒。
伍寒芝深吸口氣問道:「你昏迷不醒時又為何要喊我名字?」
「我沒有!」斬釘截鐵地否認,慘青色的頰面忽現微紅。等等!即便他一遍又一遍喊着妻子名字,沒誰告知的話,妻子不可能知道,而唯一會把事情泄漏出去的,不是該死的老頭子又會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