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第五十一章

「朝露,」方蘊洲拽緊她,「你幫不上任何忙,別去。」

「雲衡還在裏面,我要去找他。」她低喃。

方蘊洲聞言鬆開了她。

朝露衝進人群的時候,救護車已經離開了現場,褚雲衡正被幾台攝影機包圍,整個人匍匍在地上,臉上帶着明顯的傷痕,一個記者模樣的人拿著錄音筆,似乎是在採訪他。

「請問你和死者是師生嗎?打你的人是死者的親屬嗎?死者輕生的原因是否與你有關?」

朝露忍住憤怒和悲傷的心情走向褚雲衡,她用整個懷抱擁住了他,感覺到他在她的懷中發冷顫抖,她試圖扶他站起來,卻發現他的手杖不見了。她四下張望,看見手杖被人甩在了幾公尺外,她把手杖撿回來,遞到他的手中。

楚雲衡握緊了手杖,卻怎麼也站不起來,她撐起她的胳膊,讓他靠着自己才慢慢讓他站穩。

「請讓一下。」面對記者,她冷冷地說完,護着褚雲衡離開。

這個時代,新聞傳播的速度是那樣快,世界各地的大小新聞層出不窮,電視、報紙、網路,庄繼瑩自殺的消息只是其中並不起眼的一條。

然而對於褚雲衡和朝露來說,那卻不是一個可以輕易拋至腦後的悲劇。

網路上出現了對這一不幸事件的各種揣測,甚至出現「殘疾教師利用同情心博取好感,另結新歡以致舊愛自盡」的標題,朝露近乎自虐地搜索相關的資訊,卻只換來更加強烈的痛楚和無奈。

她無法想像褚雲衡在學校會遭受到怎樣的攻擊和非議,而事實上,F大的BBS上也出現了相關的帖子,雖然很快被版主封帖,卻抹不掉這件事對褚雲衡的影響。

這件事對他的打擊是巨大的,從周遭環境到他自身都在遭受摧殘,事情發生后朝露想安慰他,撥電話過去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最後她只好說:「我下班來陪你,好嗎?」

褚雲衡拒絕了,「對不起,朝露,這段日子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朝露沒有強迫他改變主意,「好。」

「我會去找你的。」他的聲音有些沙啞,「你放心。」

「我等你。」她掛斷電話。

之後,她每天只是發一兩條簡訊問候,都是尋常的話語,諸如「吃飯了嗎」「我想你」之類,他每條必回,雖然回復都很簡單,但好歹還會理她。

透過這幾日各類媒體東拼西湊的報導,朝露總算搞清楚了一件事,那就是庄繼瑩偏執的性格到底是因何形成的。

庄繼瑩的母親患有精神疾病,父親又長年家暴,庄繼瑩和哥哥庄繼帆從小相依為命,在父親去世、母親進入療養院后,兄妹二人被寄養在伯父家中,日子並不好過,給了她很龐大的心理陰影。,

長大后,庄繼帆成為一家工廠的廠長,日子雖然富足起來,但庄繼瑩卻無法擺脫一個事實——在別人眼中她仍然是瘋子和酒鬼的女兒。也不知是長期在這樣壓抑、歧視的環境中成長還是運氣不好,她遺傳了母親的精神疾病,從國中時便有了徵兆,病歷顯示她曾經看過多次心理醫生。可惜治療最終沒有幫助到她,她仍然選擇縱身一跳,結束了年輕的生命。

了解這一切后,朝露有些後悔,開始懷疑自己是害庄繼瑩自殺的推手。如果不是她的訓斥刺激到她,她是不是就不會走上絕路?如果把一切都交給褚雲衡來處理,有了他的開導,是否能解開庄繼瑩的心結?

出事後的這一個多月里,她照常上班,沒有請過半天的假,工作上她的表現依然無懈可擊,從來沒有出過任何紕漏,然而方蘊洲卻在獨處時建議她放幾天假。

朝露明知故問,「我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夠好嗎?」

「問題就在於你做得太好了。」方蘊洲放下辦公室的百葉窗,走到她的身前,把手輕輕放在她的雙肩上,「朝露,你現在就像一根細線上垂着一個秤砣一樣,無論再怎麼逞強,秤鉈最終還是會把那根線壓斷的。你需要的是釋放,而不是強撐!」

「我能怎麼釋放?我根本什麼忙也幫不上!」朝露退後一步,淚水瞬間決堤,「我和雲衡眼睜睜看着那個女孩從八樓跳下來,我沒有辦法忘記那一幕,更沒有辦法讓他忘記這一幕。他受着苦,承擔著別人的誤解、懷疑,甚至是污衊,而我卻什麼也幫不了他!我除了讓自己看起來正常地生活,我還能做什麼?」

「那我問你,如果現在讓你回到當初,告訴你只要和褚雲衡分手,把他讓給那個女孩子,那個女孩子就不會死,這樣你願意嗎?」方蘊洲拽住她的手,盯着她的雙眼問。

「我……」朝露語塞,「我做不到,是的,我做不到。」

方蘊洲的語氣緩了下來,「嗯,我很高興你還能誠實地面對自己。既然我們本來就只是對命運缺乏掌控能力的平凡人,又何必把所有責任攬上身?那個女孩子的不幸可以怪家庭,可以怪命運,卻不關你的事,也不關褚雲衡的事。聽我說,你不要任由他躲着,這樣下去說不定你們倆都會走進死胡同,慢慢地就會覺得好像一切都是自己的錯,你們不用去理會那些亂七八糟的報導,應該按照原計劃,馬上結婚。」

朝露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這個人,幾乎都快不認得他了。他曾經是那麼強烈地反對她與褚雲衡交往,然而在這樣艱難的時期,他卻催促着他們忘記不幸,儘快完婚?

「為什麼你會……」她不禁脫口而出。

「因為幸福轉瞬即逝。」他踱到窗檯邊,感慨的說。

走出方蘊洲的辦公室,朝露突然很想打個電話給褚雲衡,剛掏出手機,褚雲衡卻先她一步打了過來。

「朝露,今天晚上你能來陪我嗎?」他的聲音里透着祈求,朝露當然不會拒絕。

「當然好。雲衡,我明天也請假陪你好嗎?」

電話的另一頭沉默了一瞬,正當朝露想叫他不用勉強的時候,褚雲衡再次開口,「庄繼瑩的哥哥說,明天是庄繼瑩的尾七,他希望我親自送她一程,我答應了。」

朝露想了想,「我陪你去。」

一來,她不放心褚雲衡一個人應付家屬可能的激烈反應;二來,萬一被媒體或者學校方面得知這消息,只怕外人不會說他送別莊繼瑩是出自師生之誼,倒會被誤解為心虛愧疚。

然而勸阻是沒有用的,這一點朝露也再明白不過,他為人坦蕩,絕不會因為他人的想法而放棄做自己應做之事。何況對於庄繼瑩的死,他心裏的痛苦無從釋放,如果能得到庄繼帆的諒解,哪怕只是給予他一個祈求諒解的機會,他也必然不會放棄。

「謝謝你,朝露。」褚雲衡的聲音里透出久違的喜悅,「晚上見。」

「晚上見。」

朝露今年的年假都還沒用,因此她乾脆申請了兩天假期,好藉此機會多陪伴陪伴褚雲衡。

方蘊掛剛剛說的話觸動了她,她不敢說能夠立即從這場不幸所造成的陰影中掙脫出來,起碼她要和褚雲衡一起正面對抗,她不要躲起來,也不允許他再繼續躲開她,幸福轉瞬即逝,她必須緊緊抓牢。

下班后,朝露搭乘計程車先去褚雲衡家附近的大賣場買了些菜,再走去他家。不知道為什麼,她今天格外有做飯的興緻。

剛按了樓下大門的密碼,驀地聽見上面有人喊她的名字,她抬頭往上看,七樓陽台上站着的正是褚雲衡。已經好久沒見到他,抬頭的那一刻,她頓時覺得好想好想他,比看不到他的那些日子更加思念,如果不是仰着頭,也許眼淚真的會流下來。

她忍住淚,擠出一個自認為很好看很自然的笑容,向他揮了揮手,走進公寓,搭電梯上樓。

電梯門打開,她看到褚雲衡站在門邊,臉龐整個消瘦了一圈,青色的胡碴和略長的頭髮讓他看上去比平常憔悴,他的嘴角掛着笑,卻帶着隱忍和疲憊。

朝露換了拖鞋,把菜提進廚房,邊走邊說:「雲衡,你的簡訊都是騙人的嗎?我每天問你有沒有好好吃飯,你都說有,可你明明痩了,好險我今天帶了菜來,我們吃頓好的吧?」

褚雲衡踱到廚房裏,一句話也沒有說,只是靜靜地看着她麻利地洗手洗菜。

過了好一會兒,朝露覺得頸后濕熱的呼吸越來越近,她放下手中的菜,轉過身緊緊地擁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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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的另一種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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