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面子早就飛光光啦。」朝露見他精神轉好,也跟着有了說笑的心情。
「我說真的,你若要說也不能說照顧我,而是要說陪我共度美好的一夜。」
「不要臉!褚雲衡,我真懷疑你是不是在耍苦肉計,哼!」她翻過身,不打算繼續搭理他。
她感覺到床墊微動,有輕微的吱嘎聲傳出,隔着薄薄的毯子,褚雲衡從背後伸出一隻手臂摟住了她,他溫熱的體溫貼了過來。「身為男人只能用一隻手擁抱他的女人,要靠手杖才能走路,幾次在他的女人面前摔倒,吃一點刺激腸胃的食物就吐得一塌糊塗,身體差到有時還要穿着紙尿褲防止失禁,只有傻子才會耍這樣慘不忍睹的苦肉計。朝露,我不傻,我一點也不想冒着失去你的風險,讓你看到這麼不堪的我,但這就是真實的我……偏偏有你這麼傻的人,傻得讓我……不想放手。」他那富有磁性的聲音與平時相比更顯嘶啞。
她翻身朝向他,窗外有淡淡的路燈光芒映照進房間,她朦朧地看到他臉的輪廓,忍不住伸手撫摸。
他湊近她,吻她的鼻尖,又將唇瓣滑落至她的嘴唇。
「那我就不算真的傻。」她啟開雙唇,帶着一腔熱情努力迎合他,任由他的舌尖在她的貝齒間流連,又往更深的地方掃蕩。
她被他深長的吻給撩撥了,一隻手勾着他的脖子,一隻手拉開兩人的毯子,當手指探到了他的腰際,正要繼續下探的時候,他制止了她。
「朝露,今晚不行。」他艱難地用手支撐着,離她遠一些,再次躺平的時候,呼吸是急促而沉重的。
她也不勉強他,一方面是顧忌他所顧忌的事,一方面也覺得他的身體已然不適,確實不適合再消耗體力,於是她收斂起心神,幫他仔細蓋好了毯子。
房間內安靜下來,朝露不知怎地開始胡思亂想,有一個疑問在心頭揮之不去,害得她越發睡不着,在床上翻來覆去良久。
終於,褚雲衡問道:「你該不會是擔心我所以睡不好吧?你只管安心睡,我都做好準備了,絕不會有問題的。」
「不是因為這個。」她忍了半天還是把心裏話說了出來,「只是有個問題沒有答案,有些放不開罷了。」
「說說看。」
朝露對自己的小心思羞於啟齒,「這個……你若知道一定會笑我的。」
「笑笑也無妨嘛。」
「我只是想知道,你樓下大門的密碼是不是你的生日?」
「不是。」
「可也不像是初始密碼呀。」
「初始密碼是0000,這個的確是後來改的。」褚雲衡的語氣里充滿不解,「這有什麼好琢磨的?」
「這該不會是你前女友的生日吧?」朝露的語氣里有連她自己都鄙視的幽怨情緒。
「噗!」褚雲衡笑出聲,「朝露,你這個小醋罈子!小腦袋瓜還真是會想。」
朝露聽出他語氣里有嘲笑之意,恨恨地道:「你很得意是吧?」
「看來我非得把事情講清楚了,不然咱們誰都別想睡了。這個0621的確是一個人的生日。」
「誰?!」朝露顧不得被某人喚作小醋罈子,立即警覺地問道。
「沙特呀。」
「……我知道的那個沙特?」
「就是那個沙特。」
「你無聊啊!」朝露小聲罵道,聲音卻是低柔的。
「你可別冤枉我,我和另一位同系的副教授是頭兩個搬進來這裏的住戶,就是住我對面的一位。他比較細心,覺得密碼用0000太不安全,設了等於沒設,就跟我商量要改個密碼,而他本人是個沙特迷,就申請改了這個密碼,說是這個密碼既防範陌生人亂按,又體現了主戶的個性。」
「哎,學哲學的是不是瘋子特別多?」
「你怕啊?」
「我的座右銘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朝露笑着道。
他的眼睛深邃而閃亮,「怪不得你會選我呢!朝露,你可得繼續保持這股勇氣呀。」
「一定!」她微笑着,在心裏又默默說了一遍:一定。
後半夜,朝露迷迷糊糊間覺得床在動,抵抗着困意睜開眼睛,聽到褚雲衡壓抑的呻吟從耳邊傳來,她伸手摸到床頭燈,按下開關,光線的刺激讓她一下子清醒,忙回身去看褚雲衡。
只見他的眉頭微微蹙着,鼻翼上滲出細細的汗珠,兩腿彆扭地弓着,右手死命按住左腿,,一下又一下地揉捏、捶打,而原本蓋在身上的毯子已經滑落到地上。
看這情形,必定是他的腿痙攣了。她立即挪過去,雙手在他的左腿上又是按摩又是輕捶,也不曉得到底怎樣對緩解他的讓最有效,只好各種方法都儘力一試,卻也不敢太用力,怕會適得其反。
她感覺得到他左腿十分緊繃,連原本向內微蜷的腳指頭都綳得很緊,這種痛苦可想而知,也不知在她醒之前他一個人強忍了多久,明明連嘴唇都直打哆嗦,卻仍舊沒有喊痛。
「朝露,我好多了。」良久,他才說話。
朝露替他拉好褲管,又拾起地上的毯子,小心翼翼地替他蓋好,「你常常痙攣嗎?」
「不常,只不過這破身子若有一個地方不對勁,就容易起連鎖反應。我想我以後要更加當心。」
「還算有自知之明,你得記着你說過的話。」
「嗯。」他伸出手,輕輕搭住她撐着床的手腕,「躺下吧,再睡會兒,天就該亮了。」
她向後躺下,正要關燈,他卻坐了起來,上了輪椅。
朝露原本已經下定決心無論如何不插手他起居自理的,可他才經歷過嚴重的肌肉痙攣,現在一個人去解手她到底不放心,於是試探着問:「我陪你去吧?」
他的手撥動輪椅,從床前經過,「這個嘛,等我七十歲的時候吧。」說著,朝她微微一笑。」
這人看上去很溫柔很好說話,實則是固執得要命啊!朝露氣得抓過枕頭朝他扔過去,力道很輕,只砸中他的輪圈,他彎過身子要撿,她怕輪椅翻倒,立即跳下床搶先一步撿起了枕頭抱在胸前,嘟着嘴顯示自己仍在對他的固執表示抗議。
他笑笑地滑着輪椅進了洗手間,等他重新回到卧室的時候,朝露仍舊坐在床邊,一臉鬆了口氣的表情,她終於還是從了他的意願,沒有跟過去,心卻一直懸着,就怕他在浴室出什麼狀況。
他將輪椅移到床邊,右手一撐,挪了上來。
「我說,你會不會有暴力傾向啊?」他斜睨着她,眼神卻是疼愛的。
「你放心,我不欺負病人。」
「那等我病好豈不是慘了?」
「嗯哼。」她扶着他躺平,嘴上卻挑釁地說:「你可以還手,我不是不講理的人。」
「一隻手對兩隻手,不公平。」
「那你想怎樣?」
他執起她的手,放到自己的左手上,右手仍舊覆蓋在她的手背上,「我呀,只想這樣握着你,也被你握着,永遠這樣好了。我們不吵架也不打架,這兩樣我都不擅長,你得放我一馬。」
「好。」他的手掌那樣溫暖,她整顆心都軟了,「我那麼喜歡你,才不會欺負你。」她說的是真心話。
他笑了起來,「你的一隻手,握住的是完整的我。這個我有美好的一面,也有缺陷的一面,朝露,你的手就在我的左手和右手中間,感覺得到它們的不同嗎?」
「嗯。」她握緊了被覆在最下面那隻無力的左手。
「要與我攜手同行,也就意味着必須同時握着缺憾,這不是件容易的事,而你居然肯。朝露,你對我的種種包容讓我覺得幸運。」
朝露笑了笑,輕輕把手從他的兩手中間抽出來,「瞧,如果我因為你引以為缺憾的那隻手,就輕易抽開了自己的手,我也等於再握不住美好的那個你。」她伸手關了床頭燈,「雲衡,今晚的你格外啰唆呢。」
他呵呵笑了笑,「生病的人愛亂想,請你多包涵啦。」
朝露扯開自己身上的毯子,無賴地朝他的毯子裏一鑽,「抱我,不然不包涵。」
他的身子僵了僵,幾秒后才伸出右臂,攬住了她,「傻瓜……多臟啊。」
她的眼睛一溫,硬是將淚意憋回去才開口,「明明你剛剛才去換了新的啊,哪裏髒了?」
「唉。」他嘆了一聲,下巴在她的發心蹭了蹭,「拿你沒轍。」
「雲衡?」
「嗯?」
「被你抱着睡,最踏實了。」
他吻了吻她的額頭,「那好好睡吧,乖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