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變革:PayPal 2.0
平台升級
第一次聽說升級版時,我正坐在公園的木椅上跟保羅·馬丁一起吃午飯。“昨天晚上我跟潘宇(YuPan)還有其他工程師一起吃的晚飯,他們很擔心。”保羅·馬丁說道。潘宇是拍賣總工程師。保羅·馬丁的晚睡習慣跟工程師們的夜間步調很一致,所以他跟工程師團隊接觸得較多。
我好奇地看了他一眼,鼓勵他繼續說下去。在我說服保羅從斯坦福輟學之後,我們只是泛泛之交,但是經過幾個月一起工作后,我們快速成了好朋友。一起外出午餐對我們來說是不可多得的好機會,所以我們都很珍惜。
“你聽說過2.0版本嗎?”他問,我搖搖頭,“2.0版本是PayPal網站的第二個版本,這個項目是要把PayPal放到一個新的平台上。”
他覺察出我對這個話題感興趣,於是繼續說道:“馬克斯·列夫琴和工程師最初創建PayPal時,設計的數據庫不能超過幾百萬個賬戶,他們之所以這麼做,是想儘快設計出一個能用的版本,這就是幾個月前我們網站不穩定的原因。”
想到網站不穩定,我不禁撇了撇嘴。網站穩定問題引發了媒體的連番攻擊,PayPal的擴容性受到質疑。1埃隆·馬斯克重新擔任行政總裁一周后,穩定性危機空前嚴峻。毫無疑問,埃隆·馬斯克被人事調動的餘波弄得焦頭爛額,忽視了網站穩定的重要性。
“反正那時工程師們還可以控制,不過他們也知道總有一天數據庫要擴容,這樣才能提高我們的能力。”
“OK,目前為止我還聽得懂。”我回答說。營銷人員在面對技術性問題時一般都感到吃力,這已經是常態了,但是關於PayPal比較深奧的工程問題我還能抓住重點,對此我很驕傲。但是保羅·馬丁在擔任了兩個月的拍賣生產者后,對於PayPal技術性問題的理解已經遠遠超過了我。
“問題出在他們建立數據庫的方式上,”他解釋道,“馬克斯·列夫琴和工程師將PayPal建在了Oracle平台上,但是第二版將建立在WindowsNT平台上。”他覺察到我不理解這其中的利害關係,所以繼續說:“康菲尼迪的工程師們都不太懂WindowsNT,他們只知道WindowsNT有很多問題,不如Oracle穩定。如果發生重大崩潰的話,按目前公司要求他們建立數據庫的方式來看很可能無法修復問題。”
這時,我必須打斷他了。“等一下,也就是說我們的工程師剛剛開始了一個可能使整個系統崩潰的工程項目?這麼做毫無意義。”保羅·馬丁點點頭,似乎是再確定一遍他說的是事實。“問題可能會更嚴重。”我補充說:“不跟你開玩笑,微軟怎麼會向消費者提供一款會這麼容易崩潰的產品?馬克斯·列夫琴也不會決定使用一項不穩定的服務。”
保羅·馬丁反駁說:“這不是馬克斯·列夫琴的決定,而是埃隆·馬斯克的決定,X.com那邊的一些工程師支持這麼做。他們說在WindowsNT上開發新功能更快,因為Windows平台上的工具更多。但是馬克斯·列夫琴不同意——他認為這是個錯誤,他想要繼續使用當前我們正在用的平台。”
謝天謝地,我想,這不過是工程師們關於Oracle或Windows的又一次分歧——就像爭論大頭針上到底能放幾個天使一樣。“保羅,工程師們每隔幾天就會抱怨這類問題。”我跟他說。
“不,這次不一樣。”他回道,他那張真誠的臉上竟然皺起了眉頭。保羅·馬丁是我見過最隨和的人,所以,只要他擔憂某件事,那麼肯定是因為他認為那件事很嚴重。
他說:“馬克斯·列夫琴對這件事的態度很強硬,有些人認為這件事過後他會走人。”我突然理解了保羅·馬丁的擔憂,正如彼得·蒂爾和戴維·薩克斯都支持公司的開放文化,工程部那種做事認真同時又隨和的態度來自馬克斯·列夫琴。公司里大部分的工程師都是他招進來的,並且公司里各個部門的員工都很崇拜他。
且不說換到WindowsNT平台上之後會有什麼技術性的風險,若馬克斯·列夫琴走人的話,工程團隊微弱的士氣就會徹底被擊碎,這樣公司的創新能力會再一次受到威脅。那時我沒有意識到的是,不管公司有沒有馬克斯·列夫琴,2.0版本都會引發類似的後果。
幾個星期以來,2.0版本的開發一直在後台進行着。但是一天朱莉·安德森在例行的產品會議上拋出一個重磅炸彈:“我們要暫停所有新功能的開發工作。”
生產者們坐在新辦公樓最大的會議室“美元”里,聽了她的話,大家面面相覷。重組之後,公司的一系列產品改進使得公司可以喘口氣,業務模式的不足之處得以完善,但是公司離安全狀態還差很遠。
戴維·薩克斯手下的這位生產者負責人繼續說:“大家都知道埃隆·馬斯克希望我們將PayPal轉移到一個全新的、可擴展的平台上,在座的諸位有些已經與工程師合作過,為2.0版本編寫代碼。大家可能猜到了,每次在運行的網站上建立新功能時,我們都必須為2.0版本複製一份。既然埃隆·馬斯克認為我們應該儘快實施2.0版本,那麼我們就需要停止在現有網站上的開發活動,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完成2.0版本上,這樣,從現有版本向新版本的轉變就會加快,這對我們是有利的。因為我們越快完成了2.0版本,就可以越快擴大業務,並且將PayPal和X–金融的用戶數據庫合併在一起。”
雖然推遲開發新功能的決定令人有些吃驚,但是這一提議似乎合情合理。既然PayPal的服務必須遷移到一個可擴展的平台上,那麼如果產品團隊繼續開發新功能的話,這一項目將永遠也完不成。
朱莉·安德森接下來談到時間安排,時間安排顯示幾周之內2.0版本必須完成編碼及測試。既然要儘快完成2.0版本,那麼推遲發佈新功能以增加收入並削減成本似乎也是合理的要求。再說,也沒有關於馬克斯·列夫琴要離開的進一步傳言,看來是支持Oracle的工程師們誇大了他們的擔心,以此爭取產品經理的支持。
我四下看了看,在聽過團隊負責人對於新計劃的解釋后,生產者們都點頭同意。只有保羅·馬丁盯着面前的桌子,沉默不語,若有所思。
詐騙危機
後來幾個星期發生的事情證明了這位來自阿肯色州的“卡珊德拉”[1]的擔憂不無道理,也使得生產者暫緩創建新功能這一決定顯得不再那麼明智。雖然產品、工程和設計團隊成員都付出了大量努力,但是PayPal服務的複製過程十分緩慢。我們的團隊一直是質量有保障的,但是第一次嘗試后得到的結果令人大失所望,連簡單的“付款”功能都不能用。
工程團隊的背景阻礙了這一項目的進展,雖然Oracle和Windows的爭論在外行人看來過於高深,但是康菲尼迪有一半多的編程人員根本不熟悉WindowsNT,他們只能一邊編碼一邊了解它。相反,X.com那邊的工程師們由於熟悉WindowsNT,而對戴維·薩克斯和他的同事們過去創建PayPal的結構感到不適應,所以經常偏離規定的軌道。合併之後,工程部本來關係就緊張,這麼一來,更是吵得不可開交。
這一項目進展緩慢與eBay也有關。隨着使用PayPal的賣家數量繼續增多,我們的自動標識工具給eBay的伺服器造成的壓力越來越大。去年eBay網站崩潰了好幾天,所以eBay再也不想讓第三方對其網站增加壓力,尤其是X.com。去年夏天,eBay多次屏蔽PayPal,讓我們無法插入拍賣標識。後來保羅·馬丁找到一個辦法,可以減少網站負載,同時里德·霍夫曼又向羅布·切斯納特提出了新一輪的抗議,這樣才結束eBay對PayPal的屏蔽。這種鬧劇經常上演,在X.com的同事詹妮弗·章和我的風險投資人好友史蒂夫·郭的婚禮儀式上,保羅·馬丁接到緊急電話,去處理這一事件。後來,馬克斯·列夫琴在凌晨兩點也接到同樣的電話,那時他正在參加朋友的單身派對。
8月份慢慢過去,我們的進展很慢,所以埃隆·馬斯克和戴維·薩克斯急切地尋找精簡2.0版本的方法。為了減少需要複製的功能,戴維·薩克斯同意終止如今意義不大的Palm應用程式。Palm應用是康菲尼迪最初業務計劃中的重點,在某些程度上也是PayPal的基石,但是與我們的網站服務相比,Palm應用可謂無足輕重。只有1萬名客戶下載過Palm軟件,但現在近300萬名用戶創建了PayPal賬戶。當我們宣佈Palm應用終止時,Palm用戶群中只有小部分人抱怨了幾句。
為了調動積極性,埃隆·馬斯克宣佈如果我們能在9月15日之前完成2.0版本,那麼每個產品、設計和工程團隊的成員都可以得到1萬美元的獎金。如果9月15日沒有完成,那麼每超過一天獎金就減少1000美元。9月25日之後,便沒有獎金了。之前,埃隆·馬斯克剛剛同意給生產者們大幅漲工資,他希望這樣可以激勵員工,儘快完成2.0版本。
埃隆·馬斯克這麼著急是因為公司的赤字繼續上升,雖然少數用戶使用了企業賬戶,使我們有了一些收入,但是成本不斷上升,這些收入不過是杯水車薪。不過,更多的客戶開始使用銀行賬戶付款,所以信用卡手續費下降,這使得第三季度PayPal的利潤稍有增加,達到–3.28%。雖然利潤略有增加,但是支付額的上升使總損失也上升,我們的日平均支付額達到460萬美元,與前期相比增長了70%,也就是說每天正常的業務運營就使公司損失15萬美元。彼得·蒂爾之前籌集的1億美元即將耗盡,埃隆·馬斯克意識到X.com好景不長了。
公司虧損不能全怪產品團隊未能完全實施業務模式,因為隨着我們在互聯網的名氣越來越大,PayPal開始成為詐騙的目標。
對犯罪團伙和高級騙子來說,PayPal就是個大金礦,他們用偷來的信用卡進行非法交易。不像在線零售商那樣銷售實體商品以換取信用卡支付,PayPal將這些交易轉換成現金。精通網絡的騙子們在只讀光盤上寫滿竊取來的數據以及用自動腳本來創建PayPal賬戶,這樣就可以輕而易舉地自動創建幾百個假賬戶。這些虛假賬戶使用偷來的信用卡通過一兩個其他被騙來的賬戶付款,之後騙子們使用ACH將餘額轉出。這些行騙者可不是從亞馬遜騙取了1000本《哈利波特》,而是從PayPal騙走了數萬美元。
也就是說,騙子們得逞,而X.com受損。信用卡協會規定,受到詐騙的持卡人可以要求處理其匯款的商家返還匯款。在這些“未經授權使用”中,X.com就是那個商家。俄羅斯和尼日利亞黑幫在線收賬時,他們最終掠奪的不是持卡人,而是PayPal。我們的客戶群繼續爆炸式增長,而這些無恥的騙子也大搖大擺地走進我們的大門,毫無顧忌地巧取豪奪。2000年年中為時4個月的一場詐騙使公司損失了570萬美元。2我們後來將那次詐騙稱為“詐騙史上重要的一章”。
除了信用卡未經授權使用之外,X.com還面臨著其他形式的詐騙風險。雖然我們的使用條款包含一個非強制性的條約,規定客戶不得拒付,但是官方的信用卡規定當商家沒有按承諾發貨時,持卡人可以要求平台付費。這一規定是為了保護持卡人不受無德商家的損害,並且鼓勵買家使用信用卡,但是它使得PayPal面臨兩大損失:其一,X.com容易遭到賣家的詐騙,因為有些賣家收到付款后未按承諾發貨;其二,X.com也容易受到買家的詐騙,有些買家可能打出“可憐牌”,謊稱未收到貨物或要求賠償。
好像我們現有的風險還不夠似的,今年夏天我們又推出了買家和賣家交易保護政策,這就使我們更容易遭到詐騙。我們為已驗證的買家和賣家提供全面的保護,這樣雖使我們躲過了媒體的抨擊,但也面臨一個道德危機——用戶變得不守規矩。買家在eBay上瀏覽商品時發現了天上掉下來的餡餅,那麼他們肯定不會拒絕這個大餡餅,而以前規規矩矩的賣家也沒必要大費周章地去討好牢騷滿腹的買家,反正PayPal會埋單。雖然銀行賬戶的驗證有助於減少ACH交易的損失,但是卻無法預測經過驗證的用戶受到全面保護後會變成什麼樣子。
狡猾的騙子、鬼鬼祟祟的商家、故作可憐的買家,以及這一切導致的後果使得我們遭受的詐騙損失高入雲霄。第二季度公司發佈的詐騙損失是257萬美元,第三季度的詐騙額上升至513萬美元,這大約是PayPal支付總額的1.2%,換句話說,每小時X.com就因詐騙損失2300美元。
有傳言稱,兩大信用卡品牌Visa和萬事達卡擔心PayPal培養客戶使用銀行賬戶進行在線支付會削弱他們的壟斷聯盟地位,所以兩大巨頭用詐騙率來懲戒我們。萬事達卡的態度尤其強硬,威脅稱如果PayPal不立即按萬事達卡的規定運營,那麼我們以後就不能再用萬事達卡收款。3
我們的損失繼續上升,埃隆·馬斯克別無選擇,只能回到私募股權市場去尋求資助。到第三季度末時,我們手頭的現金量已經降到一個極危險的水平,並且我們沒有任何現金流入。法國零售銀行法國農業信貸銀行(CreditAgricole)旗下的一個財團給我們投了300萬美元,而我們公開將這筆投資用於海外擴張上。4雖然我們知道最終必須找到解決詐騙的方法,我們也知道黑幫們就是想把我們榨乾,但是這筆資金至少能確保我們在謀划如何反擊時再堅持一段時間。
賬戶升級戰略
“所有使用PayPal收取信用卡支付款的賣家都花了我們一大筆錢,”埃隆·馬斯克的語氣幾近義憤填膺,“我們必須讓那些賣家們升級為企業賬戶,就現在。”最後那個“現在”說得那麼大聲,大家絕不會誤解他的意思。
2.0版本遲遲未能推出,公司的赤字率上升,埃隆·馬斯克命令戴維·薩克斯和我將更多的賣家從免費賬戶轉為付費賬戶,我感覺埃隆·馬斯克想表達公司正處於絕境之中。
“可是這些賣家就是不願意升級啊,”戴維·薩克斯抱怨道,“我們最終要設計出讓賣家願意升級的特定功能。”他一直是個直爽的人,而且眼下他手下的業務越來越多,可沒有時間拐彎抹角。當有問題出現的時候,他本能地以產品導向來尋找特定的解決方法並把任務分派給手下的人。
“我們不可能一直資助這些用戶!”埃隆·馬斯克反駁道,從他的語氣中能明顯聽出公司的財務狀況日益嚴峻。2.0版本沒有進展,這就意味着我們無法儘快推出產品以應對這一問題,小心謹慎的行政總裁只好另尋他路。“我們有權利要求他們升級,在6月更新使用條款時我們明確說過,既然現在有了企業賬戶,那麼企業用戶就需要使用企業賬戶。”
“別忘了客戶為了支付限額鬧了一通之後我們做出的承諾,”我提醒他們,他們兩人劍拔弩張,所以我儘可能鎮靜地說,“我們特彆強調過絕對不會強迫任何人升級,如果公司不徵得用戶同意就給他們升級的話,後果將不堪設想。”我們三人都不說話了,思考着這個問題。我們公開承諾過,這就意味着我們需要找到一個方式哄勸用戶自動升級。用戶的狂怒使我們做出這一承諾,我們不能食言。
“試試某種共享軟件式的彈窗怎麼樣?就是那種在免費軟件上出現的彈窗,把你弄煩了你就會付錢的那種,”埃隆·馬斯克提議說,他的聲音恢復了和緩,“每次賣家登錄的時候,他們都會看到彈窗,直到他們升級為止。”
“用戶登錄時,我們先讓他們看到用戶協議的點擊頁面,”戴維·薩克斯接着他的話說,“頁面底部我們放上一個‘點擊升級’的按鈕,再放一個‘非賣家’的按鈕。這樣我們就可以讓用戶選擇,是誠實守信遵守協議,還是弄虛作假。”
雖然我們的用戶協議聲明所有使用PayPal進行“企業用途”的客戶都需要註冊付費賬戶,但是我們沒有界定“企業用途”的含義。“PayPal戴蒙”經常聽到客戶問他怎麼界定“企業用途”:“企業用途是指每天都會支付嗎?”“我只是在家裏每星期賣點東西而已,我不是‘企業’,對吧?”顯然很多用戶都願意遵循規定,他們只是不知道規定具體是什麼。戴維·薩克斯的策略避免向用戶提供所需的“企業用途”的定義,相反,這一艱巨的任務落在每一名用戶身上。
在埃隆·馬斯克和戴維·薩克斯的要求下,我為7萬名經常交易的賣家準備了一個網頁。網頁呼籲用戶遵守規則,並且解釋說每次我們處理信用卡交易時,Visa和萬事達卡都會向PayPal收費,所以我們無法無限期地向賣家提供免費服務。
客戶的反應極其強烈,我們是午夜時分發佈的網頁,3個小時后,戴蒙·比利安在AuctionWatch和OTWA上就看到了130多條留言。一些心懷同情的客戶指出與傳統信用卡交易處理的商家賬戶相比,PayPal的費用要低,但是許多用戶指責PayPal是在玩誘餌推銷。AuctionWatch的一篇文章援引了一位客戶的尖銳評論:“他們的行為真是卑鄙骯髒,他們承諾賬戶免費,讓大家上鉤,又說‘大家別擔心,我們藉助浮存金獲利’。”5
雖然有些用戶抨擊我們,但是大約1/5的目標用戶自發將賬戶升級,只有0.1%的賣家關閉了賬戶。雖然升級賣家和關閉賬戶賣家的比率令人歡欣鼓舞,但是這仍然意味着只要X.com模稜兩可的規則讓他們有機可乘,那麼80%的賣家就不會選擇付費。如果我們公司要應對赤字危機,那就需要讓我們的規則清晰明確且有強制力,而戴維·薩克斯把這一工作交到了我手上。
升級的困局
這一終生難遇的任務不僅關係我的職業生涯,也影響公司的生死存亡。我們要找到一個方式,既能從心不甘情不願的賣家那裏創收又不會讓賣家們轉而使用Billpoint,也就是說我們必須將PayPal從一個免費的互聯網服務變成一個成功的付費服務——而完成這一轉型的網絡公司寥寥無幾。
我早已意識到解決“企業用途”這一問題不會那麼容易,有一些因素會將其複雜化。第一,任何定義都必須與PayPal數據庫上的信息一致。PayPal便於使用的程序被精簡了,所以我們從用戶及用戶的交易商那裏得到的信息少之又少。拍賣的支付看上去跟晚餐的支付一樣,所以,就算我們對“企業用途”提出明確的定義,我們也沒辦法在數據庫里找到萬無一失的證據。第二,讓賣家遵守我們最終確定的定義極具挑戰性。6月份我們的承諾意味着就算我們提出了明確的規定,要不要升級最終還是由企業用戶說了算。X.com與客戶的關係正處於孕育期,我知道這一活動肯定會損害這一關係。作為PayPal品牌唯一的守護者,我一定不會違背諾言,使得事態更加惡化。
考慮到這些限制,唯一的辦法就是選取一個合理的活動等級,來區分用戶是否正在進行企業用途行為。關於這一點,公司內已經有了幾個不同的意見,主流觀點是限定賣家每月可免費收到30筆支付款或是每天免費收到一筆支付款。我不同意這一提議,我擔心這一數字只是主觀定下的,而且這種方式會存有疑點,因為付款總額很容易讓不想被扣上“企業用戶”帽子的賣家查看到。
我選擇從公司最大的支出那裏開刀,也就是把信用卡手續費作為升級的導火線。我們無法指望用戶的同情,按照先前確定的比率分擔我們的間接成本或是詐騙損失,但是他們信用卡支付的直接成本是顯而易見且理所當然的。再說在線下世界中也是類似的情況,只有企業才接受信用卡交易。這就說明,收款人如果通過PayPal接收了高額信用卡轉賬,那麼他理所當然的就是“企業用戶”。
我向我最信任的朋友尋求幫助,讓他幫忙設計一個程序,完成這些目標。保羅·馬丁和我把自己關在一個沒有窗戶的會議室里反覆商議。我們認為,如果賣家接受的支付額超過了限額的話,我們也不能取消賣家對信用卡支付的使用——如果不讓他們繼續使用的話,他們的業務就會中斷,那時他們甚至都沒有機會選擇是否升級。就算賣家超過了限額,買家也可以繼續向他們付款。在賣家決定接收或拒絕之前,這些超出的款額被定義為“待定”,資金處於“中間狀態”。接收這些超出的款額,賣家的賬戶就會升級;拒絕的話資金就會被退回去,並且買家會得到通知,從而使用另一種方式支付。
這是我們唯一的選擇。這樣做可以利用日益增長的PayPal用戶網,防止賣家流失,從而使公司受益。並且這對我們的賣家也有利,因為這樣既不會阻礙他們接收付款也不會當他們達到“企業用途”限額時就自動升級。同樣重要的是,這樣做還意味着我們履行了承諾,用戶不用擔心PayPal會蓄意報復,他們自己決定是否升級。
公司仍然沒有正式的報表組,所以我決定尋求數據庫管理總監保羅·塔克菲爾德(PaulTuckfield)的幫助,讓他查詢一下系統以確定最佳的信用卡接收額。他得到的結果是,將限額定在每半年500美元,會獲得10萬個賣家的支持,他們的交易額佔到了PayPal支付額的3/4。500美元這一數字不僅清楚、是整數,而且這一數字對於“企業用途”來說足夠大。考慮到個人用戶不大可能收到這麼大筆的信用卡支付額,我感覺我們終於有了恰當的政策可以給焦慮的用戶們一個解釋。與戴維·薩克斯和其他高管商定后,我們的提議得到了認同。
不幸的是,這一計劃根本就沒有用武之地。9月一天天過去,2.0版本的開發越來越落後於計劃。保羅·馬丁和我提議把產品開發暫時放一放,這樣我們就能實施用戶升級活動。這一提議沒有得到通過,我們強烈請求2.0版本也要實施升級計劃,但是這一請求也被拒絕了。朱莉·安德森說埃隆·馬斯克給她下達的命令是儘可能地精簡2.0版本,凡是阻礙這一過程的功能都不在考慮之列,創收的事兒得以後再說。保羅·馬丁和我找到戴維·薩克斯請求他干預,但是他直截了當地說他愛莫能助,因為現在埃隆·馬斯克本人負責2.0版本的所有決定。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我自問道。公司終於找到了一個應對當前日益虧損問題的計劃,但是一個備受爭議的工程升級可能會使這個計劃拖延好幾個月。埃隆·馬斯克的獎金獎勵未能使2.0版本如期發佈,產品團隊和工程團隊的士氣開始動搖。兩個月以前保羅·馬丁提醒過我的話再一次出現,公司里又有傳言說馬克斯·列夫琴可能要離職。
我第一次開始懷疑公司的未來,爆炸式增長及市場領導地位都無法解決我們現在面臨的問題,如果不立即修改業務模式,那麼公司永遠都無法實現“統治世界”的目標,連能不能生存下去都是個問題。
幾天後我到保羅·塔克菲爾德的辦公室,感謝他為我運行查詢。這位數據庫管理員詢問信用卡接收限額一事進展得怎麼樣了,我悶悶不樂地搖搖頭,跟他說2.0版本使得這一項目無法實現,這一拖可能得好幾個月。當聽到計劃受挫時,保羅·塔克菲爾德十分遺憾,因為他利用周末的時間想出該修改哪些地方,使得現有數據庫可支持的賬戶由350萬擴大到至少1000萬。而他從高層收到的指示就是不必費心。
我又搖搖頭,這一次是因為覺得難以置信。這位慢聲細語的工程師繼續描述他想要做什麼改變,而我老是想着他話里的意思。不管WindowsNT比UNIX有多大好處,當前的重點絕不是改變平台!我們已經耗盡了兩個月的開發時間,而簡單的升級就可以讓我們再支撐一年,我們可以實施“企業用途”,從而有效應對詐騙並且解決業務模式的其他挑戰。2.0版本不是謀殺,而是自殺。
PayPal品牌危機
2000年的悉尼夏季奧運會比往年開幕得晚一些。這是夏季奧運會歷史上第二次選擇在一個南半球的城市主辦,奧委會將賽事安排在9月中旬,因為六七月是澳大利亞的冬季,這一偶然之舉意義重大。
在動身觀看奧運會之前,埃隆·馬斯克給PayPal這一品牌判了死刑。他指示我的另一位生產者同事埃米·羅逐步移除公司網站上所有與PayPal有關的內容,這位行政總裁繞過他的直接彙報人戴維·薩克斯,還有他的營銷專家——我,直接做出了這一品牌決定,這似乎太不合常理了。但是鑒於戴維·薩克斯和我都來自康菲尼迪,我們很有可能忠於PayPal的品牌,所以他的考慮似乎很明確。
埃隆·馬斯克出乎意料的決定讓我立即行動,我小心地詢問埃米·羅,埃隆·馬斯克什麼時候做出這一決定的,畢竟賣家升級活動很快就要推出,肯定會引發軒然大波。我說,既然賣家喜歡PayPal這一品牌,那麼現在不是強制撤換掉PayPal的理想之機。但是埃米·羅認為埃隆·馬斯克的這一固執行為沒什麼不對,她重申要使用更加靈活的X品牌。如果用戶更喜歡PayPal這個名字,這隻能說明我們應該儘快把PayPal廢除,否則用戶會太過迷戀——這就是她的邏輯!
我再一次無計可施,只能去找戴維·薩克斯,這是好幾個月來我們兩個就品牌一事的第一次談話,這一次他同意了。戴維·薩克斯給遠隔太平洋之外的埃隆·馬斯克發了一封電子郵件,裏面提到留言板上客戶的一些不滿。他說這些留言證明公司和賣家之間的關係十分緊張,他還重複了我的話,說現在取消PayPal品牌的話只會進一步惹怒焦慮的用戶。
與此同時,盧克·諾塞克上場了。雖然盧克·諾塞克是公司的戰略副總,他只是偶爾與生產者進行戰略方面的討論,但是最近品牌問題再次出現,所以他出馬了。
他讓新加入的維維安·戈(VivienGo)隨機選取幾千名用戶,向他們發送在線問卷,以了解用戶對於兩個品牌的看法。最初用戶的反饋與我們預期的一樣——用戶對PayPal的品牌忠實度要大於X.com,許多人仍將X.com與色情和急躁聯繫在一起。我們始料未及的是正在度假的行政總裁也被隨機選中,收到了調查問卷。埃隆·馬斯克被選中的概率只有不到千分之一,但是他的名字卻出現在調查名單中,而且大家都沒有注意到。
勃然大怒的埃隆·馬斯克三更半夜發來一封又一封郵件,打來一通又一通電話,後來他查到問卷的來源,命令維維安·戈立即住手。這幾天在辦公室里幾乎都看不到戴維·薩克斯的影子,我跟他說這件事時他似乎無動於衷。他堅稱問卷一事無關緊要,重要的是PayPal品牌,他決定不會讓PayPal的品牌受到威脅。
“可是埃隆·馬斯克的指示怎麼辦?”我問。
“我不會改變網站,”他冷靜地說,“如果他一意孤行的話,那他就炒掉我好了。”
雙方已經開戰,現在就是選擇陣營的時刻。
扳倒埃隆·馬斯克
第二天我正坐在辦公桌後面,戴維·薩克斯突然來了。“我得跟你談一下,”他說,又加了句,“保羅·馬丁呢?”
“他剛走。”我回答。
“我們給他打個電話。”
戴維·薩克斯示意我跟着他,然後轉身走了。我跟着他走過財務部長長的一排小隔間,向大樓角落裏的空會議室走去。戴維·薩克斯剛剛28歲,我瞥了他一眼,看到他之前烏黑的鬢角竟有了几絲白髮。顯然他面臨巨大的壓力,但是這位年輕的高管無論是面對鬢上的白髮還是面對工作壓力一直都自信滿滿。
我們走進“日元”會議室,他關上門,也不說話,只是用免提功能撥打保羅·馬丁的電話。電話接通后,戴維·薩克斯看着我,深呼一口氣,然後開口說道:“我們正要求董事會免除埃隆·馬斯克的職位。”我探着身子,聽到他的話后嚇得目瞪口呆。戴維·薩克斯狐疑地瞥了我一眼,而我只能無言以對。考慮到埃隆·馬斯克之前兩個月的所作所為,戴維·薩克斯的這一要求不無道理,但是我一想到這一決定可能引發的後果就震驚不已,啞口無言。
戴維·薩克斯清了清嗓子繼續往下說,他知道保羅·馬丁和我是最可能支持他決定的兩個生產者,他堅稱埃隆·馬斯克對2.0版本的執迷,以及廢除PayPal品牌的決定使公司陷入了危險之中。換到新的平台上有技術上的風險,廢除PayPal品牌會引發客戶的強烈反對,除此之外,這樣做公司無法集中精力解決當務之急——調整公司的業務模式,以停止虧損。
為迫使董事會採取行動,戴維·薩克斯和其他幾位高管威脅稱如果不免去埃隆·馬斯克的職位並讓彼得·蒂爾擔任臨時行政總裁的話,他們就會辭職。為了使這一聲明更加有力,戴維·薩克斯問我們是否願意簽署請願書,表明如果董事會不同意的話我們也會離開公司。
戴維·薩克斯給了董事會兩個選擇,而董事會的選擇顯而易見。當前的發展軌跡將給公司帶來滅頂之災,而核心人員離職雖還不至於使公司立即崩潰但會加速公司的毀滅。他向董事會提出的要求給股東們呈現了一個不一樣的設想,他稱之為“PayPal復興”。這是一個機會,可以將公司的重點再次放到開發新產品以修復業務模式上。
戴維·薩克斯提前演練了一遍他想跟董事會說的話,然後沉默,等着看我們的反應。
我茫然地坐在那裏,我的左腦思考着他跟我說的話並想像着即將到來的血雨腥風。埃隆·馬斯克不是壞人——絕不是壞人!他有高尚的職業道德,戴維·薩克斯決定讓我承擔大量職責他也同意了,所以我真的很難說出他的不是。他也給公司帶來了很多積極的改變,他將公司重組,使得公司在合併后第一次作為一個整體運營。如果我支持戴維·薩克斯讓埃隆·馬斯克下台的話,那麼我是不是對不起他?我們能不能勸他改變對於2.0版本和PayPal品牌的看法?我靜靜地思考着這兩個問題,而保羅·馬丁終於開口:“我需要怎麼做?”
保羅·馬丁黑白分明的語氣讓我回過神兒來,重新考慮眼前這個令人不快的問題。雖然埃隆·馬斯克本人很有能力,也給公司做出了貢獻,但是公司現在走的路是錯的,兩個多月的討論也於事無補。我已經反對過用X.com品牌的決定,並且提議在推出2.0版本之前,建立向上促銷機制,但是我的反對和倡議都沒有通過。以前在康菲尼迪時大家比較自由,有什麼想法都會事先討論一番,但是合併后的公司日益成為一個集權的管理體系,一切都是行政總裁說了算。
我沖戴維·薩克斯點點頭,表示我支持他。他欣慰地嘆口氣,說將發給我們請願書,我們可以在上面簽名。分開前,他讓我再問問其他的生產者,看看他們是否願意支持這一計劃。說完后他就走了,我開始遊說更多的同事,讓他們簽名,而他們欣然同意了。
那個星期四晚上當我離開辦公室時,我知道現在產品團隊中有一半的人都支持副總裁戴維·薩克斯扳倒行政總裁埃隆·馬斯克,而另一半生產者對於即將到來的狂風暴雨渾然不知。開車回三藩市要花45分鐘,每天晚上我都會在開車時給比阿特麗斯打電話,這樣我們就能從忙亂的工作中多抽出幾分鐘的交流時間。我心事重重,努力聽着她跟我說話,同時還想着董事會會有什麼樣的反應。如果大部分高管都支持彼得·蒂爾和戴維·薩克斯,再加上產品和設計團隊的支持,那麼我想他們應該就有足夠大的籌碼迫使董事會行動。但是任何的變動都會破壞他們的計劃,是非成敗真不好說。
我走進比阿特麗斯公寓時仍然在想高管們會有什麼舉動,比阿特麗斯覺察出不對勁,我連忙把戴維·薩克斯的話挑重點跟她說了一遍。說完大致情況之後,我鼓起勇氣跟她說,雖然我們正在為婚禮攢錢,但是我剛剛把自己的工作押上了。
我問她我這麼做對不對,我也不知道她會怎麼回答。婚禮的一般花銷是2萬美元,我倆手頭的積蓄根本不夠,而我們又住在全美生活成本最高的地方。雖然為了PayPal的未來挺身而出是正確的選擇,但是我如果丟了工作,我們兩個就慘了。
比阿特麗斯並未被嚇到,平靜地說我必須這麼做。
激烈的內部交鋒
雖然彼得·蒂爾要接任埃隆·馬斯克的職務,但當時我不知道戴維·薩克斯和彼得·蒂爾都不是這一領導權更迭的幕後推手。戴維·薩克斯和埃隆·馬斯克私交甚好,做出這一決定對他來說實屬不易,而彼得·蒂爾是非執行董事,對於引發公司日常動亂的事件他幾乎不知情。這一舉動源自公司內幾個發起人的同時行動,最終迫使高管們在埃隆·馬斯克不在的時候一起密謀究竟應該做些什麼。
馬克斯·列夫琴已經因2.0版本一事惱火了,他越來越關注公司的運營,開始追蹤PayPal和X–金融數據庫中的欺詐行為。這使得他給埃隆·馬斯克發了一封簡潔的郵件,說詐騙問題就快失去控制了,而埃隆·馬斯克的回信是建議他這位神童去勸說其他高管。馬克斯·列夫琴認為埃隆·馬斯克的這封郵件充滿了不屑。郵件一事之後,盧克·諾塞克發起了品牌調查,惹惱了埃隆·馬斯克,而埃隆·馬斯克的舉動恰恰讓高管們進一步相信公司需要新的軌道。現在就連戴維·薩克斯也承認不能把公司的需要和他對埃隆·馬斯克的個人喜好混為一談了,公司需要彼得·蒂爾重新掌權。彼得·蒂爾同意了他們的請求,反抗正式開始。
馬克斯·列夫琴、戴維·薩克斯和里德·霍夫曼在角落的會議室見面,他們仔細研究組織結構圖以決定有多少員工會支持他們的人事變動提議。把數字相加后,這三位高管給董事會起草了一份請願書並分發出去,徵集大家的簽名。當戴維·薩克斯向保羅·馬丁和我攤牌時,馬克斯·列夫琴收到了工程團隊幾乎所有人的簽名。第二天,他們三人及首席財務官去了董事邁克·莫里茨(MikeMoritz)的辦公室,給了他一個紅色文件夾,裏面是簽了字的請願書。
反抗一步一步展開,埃隆·馬斯克的親信們(馬克斯·列夫琴他們在會議室里起草請願書時就有一個員工躲在會議室外)提醒他公司里正在醞釀一場叛亂。陷入困境的行政總裁提前結束奧運會假期,回到矽谷應對要將他免職的請願書事件,他似乎並不願意讓步。他有着典型的不屈不撓的性格,而且自信滿滿,這一點我們經常見識到,他會頑強地維護他過去的決定及他的行政總裁職位。
誰也不知道這一紛爭究竟會如何收場。董事會的意見不一致,但反抗者似乎佔據上風。馬克斯·列夫琴是除了埃隆·馬斯克之外的唯一高管,而他也支持彼得·蒂爾。在剩下三名中立的董事中,埃隆·馬斯克至少要爭取到其中兩人的支持。這三名董事是紅杉資本的邁克·莫里茨、諾基亞風險投資的約翰·馬洛伊(JohnMalloy)和麥迪遜–迪爾伯恩的蒂姆·赫德(TimHurd)。
約翰·馬洛伊可能支持彼得·蒂爾,因為他負責過康菲尼迪的最初融資,在合併之前還擔任過康菲尼迪的董事。而邁克·莫里茨是X.com合併前除了埃隆·馬斯克之外的第二大投資者,所以他可能支持埃隆·馬斯克。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麼蒂姆·赫德就是成敗的關鍵。蒂姆·赫德是芝加哥人,英俊瀟洒,和約翰·馬洛伊、邁克·莫里茨不一樣,是在合併后才投資的,所以他支持誰就不確定了。如果蒂姆·赫德支持彼得·蒂爾的話,那麼埃隆·馬斯克就會輸;但是如果埃隆·馬斯克把他爭取過去,那麼董事會就會分裂,結果如何真是不好說。
周五那晚我一宿沒睡踏實,我夢到電話響了,電話那邊有個人在說著董事會的決定。可是,不管我怎麼努力都夠不着話筒。
第二天比阿特麗斯帶我出去散心,想讓我轉移注意力。我們去了帕洛阿爾托的斯坦福購物中心,諾德斯特姆和尼曼等高檔商店鱗次櫛比,每個周末,成百上千名矽谷新貴們來到這個微風習習、花香裊裊的地方。但是我的注意力並沒有放在輕鬆的環境或是戴着大太陽鏡遛小狗的帕洛阿爾托貴婦身上,我緊握着手機,焦急地等待戴維·薩克斯的電話。
我痛苦地等了很長時間,因為董事會的會議也是一個漫長而痛苦的過程。彼得·蒂爾和馬克斯·列夫琴在帕洛阿爾托馬克斯·列夫琴的公寓裏開電話會議,同時在樓下盧克·諾塞克公寓裏焦慮地走來走去的里德·霍夫曼和盧克·諾塞克還時不時地插話。幾位持異議的高管們提出了許多問題,董事們也承認確實有這樣的問題。但是讓彼得·蒂爾掌權就等於讓康菲尼迪那邊的人有效地控制了公司,對此有些董事不置可否,而馬克斯·列夫琴和彼得·蒂爾堅持不肯讓步。會議暫停,午飯後,彼得和馬克斯來到沙丘路彼得·蒂爾的對沖基金辦公室繼續進行電話會議。但是到達之後,兩人才意識到辦公室里沒有帶免提功能的電話,結果只好用傳真機暫時代替,當電話接通后,康菲尼迪的創始人繼續堅持他們的要求。
下午剛過,比阿特麗斯和我正站在梅西百貨的太陽鏡櫃枱旁,消息終於傳來——PayPal保住了!戴維·薩克斯說董事會達成了一個折中方案:彼得·蒂爾掌管日常的公司活動,直到公司全力以赴招募新的行政總裁。我擁抱了比阿特麗斯,並做仰天長嘯狀,把附近的幾個收銀員都逗樂了。我自己的工作不僅保住了,而且公司可以繼續發展下去,這一反抗使得PayPal瀕臨災難的邊緣,但是彼得和馬克斯最終還是扶大廈之將傾。
這一陣動蕩之後是簡單的放鬆,我卻總覺得最新的進展只是一個開始。要實現“統治世界”還有很長的一段路,尤其是在目前我們災難性的業務模式下。另外,雖然我對於董事會的投票結果很滿意,但是我知道並不是每一個在X.com工作的人都喜歡這一結果。埃隆·馬斯克下台有可能影響公司的團結,而眼下我們要做的還有很多。
彼得·蒂爾歸來
星期一來了,公司大部分員工都陷入震驚之中。消息還是星期天晚上通過電子郵件發佈的,公司總是習慣於在大半夜放出重磅炸彈,而這次這枚炸彈來自公司的董事長。彼得·蒂爾撰寫了一份聲明,說在比爾·哈里斯離職后埃隆·馬斯克暫任公司行政總裁一職,現在埃隆·馬斯克卸任,我們開始尋找正式的行政總裁人選。
埃隆·馬斯克隨後給公司所有人發了一封感謝信,他的說辭跟5個月前彼得·蒂爾的“卸任”郵件一樣,解釋說創業才是他的所長,但現在是尋找另一位行政總裁以將公司提升到新高度的時候了。他感謝每一個人的辛勤工作,並且承諾以後大家會在辦公室附近經常見到他。我懷疑這封郵件不是埃隆·馬斯克本人寫的,他最終沒有拚死力爭,而是安靜地退出了戰爭。當然他接受和平更迭是因為背後強烈的金錢動機,他持有公司13%的股份6。但是失敗之後他表現出的泰然自若及願意繼續擔任董事會董事,顯示出他的謙遜,而這種謙遜是我之前從未察覺的。雖然我不同意他的經營戰略,但是他的優雅及願意繼續為公司效勞的態度仍然令我敬重。
彼得·蒂爾意識到埃隆·馬斯克卸任之後,他處在一個微妙的處境中。他要修補因變動而帶來的所有傷口,並且將公司上下動員起來制定新的重點,這是個不小的挑戰。5月初彼得·蒂爾與比爾·哈里斯爭吵之後,他就不再參與公司日常的管理,所以許多在過去半年裏加入的員工甚至不知道彼得·蒂爾是何許人也,而先前在X.com工作的員工肯定不會給他好臉色看。
彼得·蒂爾召開了全公司會議,地點在“北極圈”會議室。他這次真是賭大了,許多忠於埃隆·馬斯克的員工眉頭緊鎖,用浮腫的眼睛盯着他,而中立的那些員工看到公司第二位行政總裁不到半年就下台,開始擔心自己的飯碗。我坐在人群中間,感覺周圍暗潮湧動。
彼得·蒂爾採取和緩的語氣,先是表揚了前任行政總裁過去的工作,並向大家保證埃隆·馬斯克仍然有積極的影響力。指出這一和諧局面后,他向大家承諾董事會就公司的發展方向達成了一致,力圖舒緩大家緊張的神經,接着他談到了要改變公司戰略的兩個細節問題。第一,當前網站開發已經中止了兩個月,現在要暫停2.0版本的編碼工作,重新開始開發網站。這時,坐在我身旁的幾名X.com員工不樂意了。彼得·蒂爾簡短地解釋了公司當前的業務模式極易失控,在我們的現金流穩定之後,2.0版本的編碼可能仍會繼續,他這樣說以試圖撫平每一個受傷的心靈。第二,品牌是另一個需要改變的戰略,在接下來的幾個星期我們將開始把網站從X.com品牌轉回PayPal品牌。“我認為現在PayPal是網上繼Napster之後最著名的個人服務品牌,”他說,“我們獲得了近400萬名用戶,我們也在PayPal名氣的背後建立了巨大的品牌資產。PayPal不僅已成為一種給夥伴支付的方式,而且已演變為一種在線支付服務——PayPal就是你的夥伴。”他安撫性地說現在並不會將公司的名字從X.com改成PayPal(不過幾個月之後公司確實改了名字)。
彼得·蒂爾的語氣富有同情心,他的戰略調整在邏輯上也能站得住腳,這使得許多惱火的員工平復了心情。他願意應對仇視性的問題並且強調自己只是暫任行政總裁一職,這使得埃隆·馬斯克的支持者們不再害怕受到打擊報復,並且他也鼓勵員工們坦率表達他們的真情實感。接下來的幾天,走廊上再也沒有竊竊私語,辦公樓里的氛圍也漸漸恢復了正常。
產品團隊受到了這次“改變”的波及,兩位成員(包括團隊負責人)在得知戴維·薩克斯參與了叛亂之後,申請調到其他團隊。產品團隊剩下的成員都支持暫緩2.0版本的開發,戴維·薩克斯命令設計部的負責人斯凱·李(SkyeLee)負責管理產品團隊。
公司的其他部門都較穩定,設計、業務開發及運營團隊都沒有人員上的損失。有幾個熱衷於WindowsNT的工程師選擇離開,但是公司大部分編程員都欣然告別了在WindowsNT平台上建造網站的計劃。
康菲尼迪的員工現在幾乎擔任了所有的管理職務,但是“康菲尼迪政變”之後,X.com那邊的員工辭職的卻很少,這令彼得·蒂爾臉上甚是有光。他不僅創建了康菲尼迪,與合併者談判並完成了1億美元的融資,而且還與憤憤不平的員工們修復關係,保持公司的士氣並修改業務模式,這對他來說也是個不小的成就。
但是與尚未到來的猛烈襲擊相比,這只是熱身而已。
[1]卡珊德拉(Cassandra),神話人物,擁有預知未來的能力,但是她的預言不被人聽信。——譯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