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逃脫
天空烏雲密佈,遙遠的森林醞釀著一股陰氣鼓成翠濤翻湧而來。悶熱裹在人們身上,像長了一層厚繭,連呼吸都變得略顯混濁。葉子與葉子在亂枝中廝殺,雨前的塵世灰成一片,陰暗中拉成了一把拽彎了的弓,箭綴連着千軍萬馬奔波而來。近了,更近了。那些穿着草鞋的人群洪水一樣席捲過來。
西城聽着探子的彙報:央爵帶着他的軍隊打過來了,連南格東部的老百姓也不放過,瘋了一樣的殺。他們是穿過森林來的,繞過了幾座城,一直躥到都城東的隴牛鎮,目標十分明確,肯定是沖都城來的。那裏早一片混亂了,守城的將軍沒料到央爵突襲,手忙腳亂的迎戰只能硬抵,毫無戰術可施,估計撐不到下午。
他連忙搜索地圖,食指在攏牛鎮的圓點上畫動,思索了一會兒,問:“水麒麟的人走到哪了?”
“還有一座城池就到了,那是從西北方向趕來的人手。”
“謹慎備戰,府城一站在所難免難免,要一直堅持到水麒麟的支援。”他面無表情地安排着。至上母近些年明裡暗裏將兵權分割給她的弟弟,現在央爵手頭的兵力估計早已達到他手頭的數量,不過西城的制勝法寶是水麒麟,他帶來的人手加上已經掌握的,這下勝負才有點確切。但水麒麟還有一座城的路途要走,而央爵不由分說地搶了隴牛鎮,
還差兩座城就可抵達都城,雖說水麒麟的路程短但西北部多山路,難行。想到此時,西城心裏也不覺忐忑得厲害。
晚川挺着肚子,後頭跟了個小侍女過來了。她只是來給他送些可口的飯菜,新下來的香米無論做什麼都味道絕佳。
“你來這裏幹什麼!”西城一陣煩躁。
晚川不理他,從盒籃里拿出一碟一碟的小菜和盛好的一大碗白花花晶瑩剔透的米。她說不準自己是不是幸福的,因為她根本不知道西城是否喜歡自己,但走到了這一步已經由不得控制,她甘願被踩在腳底,成為西城變得強大路上的一小塊石頭。靜靜地看着那個人就足夠了,不信他會識不了自己真切的情意,即使沒有回報只要能允許她陪伴在身邊就行了,一家三口安靜生活。
“你手頭還有多少錢?統統都給我吧!”西城抓着她的肩,因為過度激動而突起的血管佈滿額頭,他當初娶她不就是為了關鍵時刻能夠抵上一陣嗎?她沒有過多的兵力那無所謂,反正她請來了水麒麟,總不能連些錢都沒有吧?那一定是她不肯拿錢出來。
“還有兩萬方。你要是需要就派人回花船上拿吧。”她也正有將錢轉到至上府的意思,不過既然打仗需要那就用了吧。
“兩萬?”西城驚訝地叫道,“只有兩萬嗎?”他將晚川的肩膀扳直,雙眸盯住她的眼睛。
晚川掙扎卻不得,憤恨地說道:“若是早些年我手頭還寬裕點,經歷南格那次外族戰亂以及不久前那次海嘯,我的船損失太多了,靠兩艘花船做作賺錢但你沒看到船上有多少人手嗎?賺來的一大半都用來付給他們錢,花船對於他們甚至歌女來說都不僅是工作拿錢的地方,那是他們的家。”
“呵呵,去你的大頭鬼!你賣唱這麼些年就攢這麼點錢,你當我傻啊!”西城張着眼睛,像只撕吼的豹子。在一旁等候的侍女嚇得立刻撲倒在地,不斷地磕頭,哭泣着請求西城饒了晚川。但西城絲毫不為之所動,依然抓着她的肩膀,讓她動彈不得。
“只有這些。”晚川眼裏一片失望,他終究還是眼中含着鄙視的,他說出“賣唱這麼些年”的時候面龐出奇的冷。她不是真的沒有了,只不過她有自己的私心,肚子裏的孩子還沒有出生,她作為一個母親總要給予孩子最好的東西吧?所以這錢她是斷然不會全部傾空。
西城咬着牙齒將她摔倒在地,晚川捂着自己的肚子,生怕驚嚇到了孩子。他無可奈何,娶她的原由就是為了得到她的錢財與人力,現在她卻心安理得地告訴自己什麼都沒有,西城再無法忍受了,他覺得自己上當受騙了。於是終於不再戴着疼惜的虛假面具,他要暴露出自己原本的殘忍,讓她意識到騙他是件多麼不划算的事情。
他還想要再補上幾腳,但有探子急匆匆地來報也就停止了施暴,揮揮手示意他趕緊稟報。
“稟報至上,央爵已經將隴牛鎮攻破了,將軍”他面露難色,十分嘆惋地說:“將軍的首級被掛在了城牆上。”
頓時眼前出現了在風中微微搖動的首級,西城驚嚇了一會兒,坐在椅子上:“他們軍隊現在在哪裏?”
探子又深深嘆了口氣:“取完隴牛鎮他們沒有停歇就往螞里鎮攻打了,但是螞里鎮的守城將軍竟然···因為害怕變成隴牛將軍那樣···所以輕而易舉地投了降,任由他們穿過螞里,而且拱手讓出了兵權。至上,大事不妙哇。”
“滾!”探子帶來了不好的消息,並且以不祥的語氣作總結,這讓西城變得暴躁,一個字就將他打發了。
他站起身來,走到晚川身邊:“你已經聽到了吧,還不趕緊回家去,不要在這裏給我添亂。”
晚川將手輕放到肚子上,這麼些日子以來,她除了肚子連臉龐和胳膊也變得有些變形,變得從未有過的臃腫。不過正是這種微胖,使她變得更加有女性的韻味。當她的手放在肚子上安慰受驚的孩子,並且得到這個小傢伙熱烈回應產生的疼痛而皺起幸福的眉時,西城第一次注意到晚川是多麼標緻的一個女人,她在的地方彷彿始終有陽光灑下。
他晃了一下神,覺得現在實在不是感慨的時候,況且這個女人並不能幫助自己什麼。便恢復神智,催她離開:“現在府城已經即將發生戰爭,你最好還是出去躲幾天吧。”——他隱隱對這場戰爭似乎失去了信心,不知道為什麼。
“你在這裏我哪也不會去的。”晚川情不自禁。
“你活着不單單是為了你自己,別忘了,你是兩個人。”他聽到將軍的首級掛在城牆上的時候,這才突然意識到戰爭就這樣殘忍地打響了,一直是自己等待的,可當它來的那一天,恍然發現還是什麼都沒有準備好。
晚川當然被這話打動了,比她生命還要珍貴的當然是那個沒有見到這個世界的孩子的生命。“你不會輸的,”晚川安慰他,也是安慰自己,雖然她的手已經有些顫抖,“因為水麒麟還有終極的武器,炮。”
雖然不甚了解,但西城知道這是個好東西。不過他的臉色依然很平靜,將晚川推出了房子,跨出門的一瞬間,他俯下身子,悄聲在晚川耳邊說了一句什麼話,然後就轉身回到屋子裏,讓她同女僕一起,像來時一樣回去了。
珥生正在對着窗子發獃,以前可以將心事說進貝殼裏去,但那東西她是不會再去碰了。恍惚之間聽人說天下又要大亂了,打仗終究是要死很多人的。上一次聽說東部打仗,自己還為西城擔心了好久,真是可笑。螢也是在一場戰亂中再也沒有回來吧?
“喂!”後窗有人敲打,珥生警惕地轉過身子看着被敲的窗子。
“喂!快打開窗子。”是芍續故意壓低的聲音,珥生立刻過去,把窗往外推開,正看見芍續緊張張望的臉。
“怎麼回事?”她問。
“珥生,你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不久后西城就會一無所有的,那我們留在這也沒有什麼意義了,還是趕緊走掉吧!”因為時間緊迫,芍續說話的時候很快,比平常快了太多。
“從這裏逃走嗎?為什麼?”
“昨天晚上我思考了很久,還是覺得不能夠這麼輕易答應灣彎的要求,我反悔了,只能夠帶着你一起逃跑了。”像是更加為了印證他昨晚沒睡,窗戶外面的陽光投到他臉上,眼睛裏佈滿了血絲,下眼瞼垂得很厲害。
“我是沒所謂的。”說著她搬來了板凳,踩着光滑的凳面蹲在窗戶上,芍續連忙伸手將她扶住,雙手扣在她的手上,有種說不出的溫暖。
“前門有僕人把守並且已經得到灣彎的命令,不讓我們倆出去,只有西門,那裏雖然有僕人,但是他們沒有得到命令,我已經出去過一次了,是可行的。”他貓着腰護着她,一邊小心翼翼地看着周圍,是不是有發現他們的人。
“嘿,兄弟,又見面了。”芍續假裝很輕鬆地跟那個僕人打招呼。說著,送過去了一塊他屋子裏擺設着的精美飾品,沉甸甸的黃燦燦的,一看便知價值不菲。
“看來你又受賞了,小姐竟然把這麼貴重的東西賜給你,真是太偏心了。”僕人嘴上不滿地說。
芍續摸摸頭,樣子很傻地問:“這麼個東西值很多錢嗎?我不知道哇,還想着分給你,但它如果這麼貴重的話······”
僕人聽了這話又驚又喜:“你要把它送給我?哈哈哈······”
“可是你說它很貴重啊,我不捨得。你還給我吧,我還是給我表妹好了。”芍續指了指珥生,意思是告訴他她是他表妹。
“哪有,我剛才騙你的,這麼個破東西怎麼可能貴重。”
“真的?”芍續依舊傻了吧唧。
“放心,這就是塊破鐵,你將它送給我再合適不過了,說吧,要兄弟我幫你什麼?往後只要有困難就來找我,我會一定幫助你。”僕人連忙將飾品收到懷中,信誓旦旦地說道。
芍續牽着珥生道:“我表妹非要出去看風箏,我······”
“啥也別說了,趕快走吧,別玩那麼晚,早點回來。”僕人更像是逐客,他推搡着芍續往門外去。
“我不要走,我還想看看那個飾品真的不值錢嗎?”芍續伸長了脖子說道。
僕人連忙再將他往外面推推,然後猛地關上大門,從裏面說:“當然不值錢!”可那聲音里分明藏着難以壓制的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