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肉食系
當陸萇幼意識到這個問題時,小丫鬟已經端着兩大碗羹進屋了。丫鬟們見了被灼灼打擊壞的陸萇幼忍俊不禁,平常看着自家少爺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可望不可即,現在看他急得直抓腦袋立刻拉近了心理距離,就好像之前他是畫上的仙人,現在是從畫上走了下來,到了人間,變成真正的人。
正在說笑之際,陸萇幼的母親由丫鬟扶着走過來了。她端莊雍容,一進來,屋子裏的氣氛就變得凝重起來。灼灼見大家都站了起來,也跟着起身,嘴裏的食物還鼓着兩腮。
陸夫人一眼就看到了這個生人,她先是看了陸萇幼的傷口,心疼地說了又說:“怎麼這麼不小心吶,聽下人們彙報給我嚇了一跳,怎麼這麼不小心吶。”陸萇幼點着頭,謹慎又乖巧的模樣符合每個母親期待的孩子模樣。又親切地詢問了一堆,才輪到陸萇幼介紹灼灼:“這位是我新交的朋友灼灼。”
“什麼朋友,就是那個因為傷了你的臉被全鎮女人攻擊的那位吧?小幼,你太善良了,這樣很容易吃虧的。”她斜着眼打量了灼灼一圈,那目光十分冰冷,讓灼灼輕而易舉打了個冷戰。
他們說的什麼灼灼才不想了解,只想趕緊把湯喝到肚子。
“母親多慮了,我沒有大礙。”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你受傷就是在割我的心啊,我不管,你趕緊把她趕出去。”老太太一轉頭,雙眼盯牢灼灼,不懂事的灼灼也回瞪了她,老太太被這無禮的小丫頭震驚,她顫抖着手,拉着陸萇幼:“你看,這黃毛丫頭竟然敢這樣瞪我,小幼,你不能任由她欺負我這老婆子。”
陸萇幼順手操了拿把扇子照着灼灼頭頂敲了一下:“你幹什麼呢!”
“我這人知恩圖報,也有仇必報,她瞪我我也得瞪回去不是?”少女灼灼又暴露了她刁蠻的樣子,天不怕地不怕,她就是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猴子,是天上的飛鳥自由來去。
“交友不慎,灼灼你我好歹朋友一場,按照你們江湖上的規矩,如果成了朋友就要肝膽相照,你怎麼連朋友的母親也不尊重?”陸萇幼又照她頭上敲了一下,這次用的力氣大一些,痛得她齜牙咧嘴:“好痛!”
這舉動又震驚了陸老太太:“小幼你······”
“母親,我替您教訓她,等她吃完這飯就送她走,請母親大人千萬別跟這沒智商的女人一般見識。”
好說歹說終於將陸老太太送出門,陸萇幼寵溺地看着呼呼喝着湯羹的灼灼,叫她渾身發毛:“看什麼看,你想屎?”
“吃着東西還擋不住你的齷蹉思想。”陸萇幼在她對面坐下,披散着的頭髮微微隨風飄動,他眉眼如畫,懶倦地看着灼灼。少女灼灼用勺子給他挖了一勺,伸過去,揚揚下巴,似乎在說,你也想要來一勺?
陸萇幼連忙躲開:“你幹嘛呢,跟你同用一個餐具?別噁心我了。”再配上一張嫌棄的臉,身子后躲,再不看她。
“同用一個餐具就噁心嗎?”她仰起頭仔細回憶,師兄似乎就沒有嫌棄過她,隨時隨地搶了她碗裏的肉。當然,有肉吃的時候很少,她最喜歡吃肉。
“喂,別告訴我,你經常跟別人同用一個餐具!”陸萇幼又被她刷新了見識。
灼灼不理他,不知怎麼低頭的瞬間記起自己為什麼到山下來,師父還在生病,自己就待在這裏喝着美美的湯,看着模樣清俊的少年?她趕忙又喝了兩大勺,推開碗,說道:“我下山來已經很長時間了,事情還沒有辦好,得趕緊離開這裏。”
陸萇幼那邊還在說著:“看你吃的這麼香,正午吃飯的時候給你多做只雞。”聽了她的話立刻收回笑容:“你要走了?”
“什麼?雞?”灼灼從椅子上跳了起來,相信她就算練習輕功的時候也沒有發揮這樣好過,她睜大了懵懂的雙眼,不敢相信地叫道:“有雞吃?!”那陣勢即便是平日見過很多迷戀着自己做出眾多出格的事情的陸萇幼也被嚇住,他凝注一會兒,才問:“就為一隻雞,你就如此激動?”
“你們資產階級當然不知道···”
“別,我們不是資產階級。”他不滿地糾正。
“好吧,你們這些大官僚當然不知道百姓的疾苦,我們夜山上的人幾百天也吃不到一隻活的動物,師父不讓殺生,每次我只能撿只屍體回家做做······”說著灼灼眼裏便積滿了淚水,委屈的樣子,像是雨後盛着水滴的乾淨花朵。陸萇幼見了又生出惻隱之心:“真是可憐,你那麼聽話有什麼用。”
“我計劃的好好的,等我十八歲了就跟着遊俠浪跡江湖再也不回夜山,我相信師父是打不過遊俠先生的。”
“話說,你為什麼非得跟着遊俠走?你就沒有考慮過大官僚子弟?”
灼灼搖頭,她的理想就是長出一雙翅膀,可以自由在天空來去,想去哪裏,拍拍翅膀就能前往。所以這一理想就導致了她想要跟着遊俠一起闖蕩江湖的心愿:“難道要生活在圍牆之中嗎?男兒志在四方,我才不要一輩子窩在一個地方。”
陸萇幼笑了一聲:“你又不是男兒,而且,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自由,你想去哪裏就去哪裏,誰也沒有規定你必須我在一個地方啊。”
她用食指揉揉變紅的鼻尖,委屈地說:“師父不讓我下夜山,哼。你這人就是太現實,你想,若你是個女子,能夠跟着自己喜歡的人一起去看大好山河,走到最北邊看萬里雪山,走到最南邊嬉戲於煙柳畫橋,或許為了什麼同一的目標而攜手同行,多美。”
這話叫陸萇幼不知該說什麼好了,他平日不過是想想以後遇見真摯的人兒,白頭偕老,具體的那種生活形式還沒想過,聽了灼灼的話,果真覺得她是有韻味的人。不禁多看了她幾眼,這小丫頭根本稱不上漂亮,頂多算是眉目清秀,一笑起來露出兩顆兔子般的門牙,眼睛都能笑得看不見。
但是在他心裏卻突然覺得,哎呦,還算是可愛,跟她一起浪跡江湖應該會很開心。
“二少爺,夫人請灼灼姑娘過去。”綠衣丫鬟輕手輕腳地走進來,低着頭跟陸萇幼通報。
“就說她已經走了。”
“夫人一直派人看着這裏,如此說謊,一定會被識破的。”綠衣丫鬟扭頭,用手指指着門外。
只見門口果然有來來往往忙碌的人。
“夫人請我吃雞嗎?”灼灼盤着二郎腿,一拍桌子問綠衣丫鬟,她詫異地看着灼灼,慌忙搖頭。這樣無禮的丫頭究竟是什麼來頭,竟然能成為二少爺的客上賓。
陸萇幼問:“你要去?”
“為什麼不去,只要不餓着肚子就行,我還怕她不成?”
陸萇幼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你師父為何不讓你下山,他老人家是着實了解你,知道你一下山來就會闖禍。我拜託你一定要規矩一點。”
“知道了,她老人家是我朋友的母親。”
“希望你能真心這樣想。”
綠衣丫鬟帶着灼灼一直往後花園走去,石子兒鋪陳的小路曲折,灼灼行在上面直埋怨硌腳,惹得綠衣丫鬟心裏一陣嘲笑,她小心開口詢問:“不知小姐是哪府的千金?”
“千金?我是夜山萬安閣夜山派的弟子,這算是府里的千金嗎?”她雙手背在後面,挺直了背,好像夜山萬安閣是流傳天下的名門,“哎么,這小石子也太硌腳了吧,你們為什麼沒事找罪受?”
綠衣丫鬟一聽是江湖人士,便大膽了一些,也敢打量起她來,“聽說是你把我們二少爺的臉傷成那個樣子?為什麼你這樣傷他,他還把你救到府里?”她才不相信自己崇敬的二少爺眼光竟這樣差,放着全城美女不要,看上了這麼一個山上丫頭。
“你怎麼冤枉我呢?他受傷可是不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當時灼灼痛得坐在地上抱着腦袋痛哭,又怎麼知道自己闖了什麼禍。
“得了吧,全城都已經知道了,眾目睽睽的事情你還想掩蓋過去?我們夫人說了,不計較那些了,她要我問你靠近二少爺有什麼企圖,若是想勾引少爺那還是趁早打消這念頭吧,夫人說了,你如果有什麼經濟需求,可以跟她說,但是請遠離我們家少爺。”她笑得很詭異,有其主必有其婢女,灼灼看了她一眼,若是師兄其華做這樣的表情,灼灼非得聯合師父把他揍上一頓,沒辦法,她自己又打不過他。
夏日的後花園比夜山上還涼爽,種植的各種植物散着各種綠色,一塊翡翠狀的小湖鑲嵌在地,湖中心有亭一座,亭周圍擺放着盆盆花朵,灼灼雖比其華有些生活實踐能力但也不認識這樣名貴的花草是何物。
她遠遠望見亭里坐着個人,並不是陸夫人,要比她老人家年輕許多,頭上插着的步搖在陽光反射下發出奪目的光芒,一下子就刺到了灼灼的眼睛,她揉了揉,才在亭邊看見了陸夫人。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灼灼心裏感慨道。
陸夫人原本算是雍容華貴姿態端莊的,跟旁邊風華絕代的女子一比,頓時顯得蒼老。牡丹花旁邊長了朵不知名的小野花,正如坐着的那位和陸夫人的差別。
綠衣女子見了這場景便叮囑灼灼:“小心說話,若是丟了夫人的面子,你不會有好結果的。”但說這話給灼灼聽,似乎沒有什麼用,她已經甩了手跑過去,那速度就好像她看見了一隻芳香四溢直流口水的滷雞。綠衣丫鬟想呵斥她,無奈亭子裏坐着的都是夫人,她敢對外人灼灼不敬,卻不敢犯上。
這丫頭跑這麼快乾什麼?她順着她一閃而過的身影往前看,不覺驚訝,連忙也跟着跑了過去。
原來在亭子裏坐着的是陸大人的小妾,剛得了大夫的喜訊說有喜了,特地過來跟陸夫人“報喜”,夫人又氣又惱,既不敢罰她,怕傷害了大人的孩子,又吞不下這口氣。要知道,這女子以前可是她手下的丫鬟,在她生陸萇幼的時候,丫鬟使了各種手段勾引了老爺,孩子那邊剛滿月,這邊,老爺便迎娶了丫鬟。府里的人都看不起這叫鳴十的丫鬟,如今母憑子貴,她有了身孕竟膽敢過來招惹陸夫人。
夫人站着她坐着,原本還能相互說上兩句話,火藥味卻越來越濃,陸夫人一時氣不過,腦袋犯暈,想要扶着亭柱卻眼花,一頭栽進湖中心。
灼灼本來安靜看着亭子上兩個女子熱鬧地吵架,突然看到陸夫人往水下掉,立刻跑了過去,甩了腳上的兩隻鞋,縱身跳進了湖裏。灼灼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束縛了陸老太太的胳膊,把她推到了湖心的亭邊,亭子上的丫鬟下人們連忙抓住把她救了上來。
灼灼在水下還挺嘚瑟,彷彿生下來便生活在夜山上,她沒有學過游泳不過模仿着鴨子竟然還能從湖裏救人,正驕傲的時候突然意識到,自己從來沒有學過游泳這一事實。心裏一驚,小腿竟抽筋了,痛得她直哭,一張嘴湖水便進了去,嗆得她無暇哭泣。
師父哇,徒兒沒來得及請大夫給你看病,自己倒要淹死了,這就是“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這就是“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亭子上的人們正在着力搶救夫人,聽見呼救的聲音才想起湖裏還有個陌生人灼灼。下人們三三兩兩跳入湖裏,七手八腳就把她架了上來。
灼灼睜着眼睛胃裏一翻滾吐出了許多湖水,還有剛在陸萇幼那裏吃的湯羹。陸夫人已經被人扶了起來,她渾身濕透,狼狽不堪,當然,灼灼也無異。夫人道:“看你沒大沒小,關鍵時候還挺有用。”
“你也太不堪了吧,被這女人罵了一頓就要投湖自盡。”灼灼喘着粗氣,又出言不遜,“既然恨她,你投湖儘是讓她笑話。”
旁邊冷眼看着這一切的鳴十小妾頓時換了臉色,她用鼻音哼了一聲,開口道:“這又是從哪裏來的鄉下丫鬟,指桑罵槐,以為我聽不懂那話的意思嗎?”她的婢女在她耳邊輕輕說了什麼,她便從頭到腳打量了番灼灼,笑道:“我當是誰呢,原來是萇幼相中的人,他眼力價怎麼這樣低,說不定是某人投懷送抱的結果。什麼身份,容你在陸府撒野。”
“吆,最不該說這話的人應該是你吧?鑽了夫人的空子還有臉耀武揚威。”綠衣丫鬟恨恨盯着她,不顧她是老爺最喜歡的小妾,並且還懷着老爺的孩子。
灼灼整理了一下濕透的衣裳,走到小妾面前,用力一甩把兩個袖子的水分都甩了出去,正把鳴十小妾淋個濕透,她只顧捂着自己的眼睛,身上也顧不了了,一下子沾的都是水。
灼灼清脆地嘆了口氣,學她尖着嗓子道:“我當是誰呢,原來是陸家老爺的小妾啊,妾不愧是妾,這素質就是與正房的差距啊。夫人,您說她有什麼身份,容她這種人在陸府撒野?”
夫人剛拒絕被侍女扶回房間的提議,她早受夠了鳴十的作亂,今日遇見少女灼灼,可指望着她出口氣,這世間一物降一物,聽到灼灼的明知故問,便說道:“沒辦法,誰知道老爺怎麼就那麼善良收留着她。”
“既然是陸大人的妾,想必很快就該換人了,因為大人的眼力水準一定忍受不了這樣的。難怪夫人到現在還是正房大夫人。”灼灼打了一個噴嚏,相當粗魯地揉了揉揉鼻子。
“好個粗俗女,我自會和老爺說這件事情,讓他評理。我警告你,得罪我沒有好果子吃!”
“還有果子吃?沒有好果子也勉強給一點兒唄,我還沒吃飽呢。”她搖搖頭:“你是主,我是客,就這樣招待我,也太失禮了吧。”
鳴十還想跟她多吵一會兒,反正閑着也是閑着,一晃眼看到了陸萇幼風風火火趕來,立刻住嘴。她才不想在平怡鎮第一美男面前失態,而且她心裏清楚,老爺最疼愛的不是夫人不是大公子,更不是自己,當然是二公子陸萇幼。他們倆沒有多少交流,分不清陸萇幼是如何看待自己,非友即敵的府里,陸萇幼始終保持中立,一點也沒有陸萇勝好對付。
翩翩公子陸萇幼帶着春光一般暖化人心的容顏翩然降至,他立刻脫了自己的外套給母親大人披上,命人趕緊扶夫人回房間。
夫人臨走前叮囑灼灼:“等下陪我一起吃飯。”
陸萇幼對灼灼伸了個大拇指,這丫頭夠厲害,把他親娘都折服了。夫人一走鳴十也跟着走了,故意將步履放得緩慢,唯恐天下不知她懷有身孕。陸萇幼背着她給灼灼做了一個鬼臉,看得灼灼打了個噴嚏,險些噴到他身上。這小丫頭還算有兩下子。
“這下你不僅有了雞,還有了鴨、魚、蛋。”陸萇幼又脫了件衣裳給灼灼披上。
灼灼用那件灰白色中衣擦了擦鼻涕,問道:“沒有羊肉串嗎?”
他點着頭笑道:“有有有,只要你要,立刻就有。”
“那我還要牛肉乾。”
“有有有,馬上就給你擺上,你先去換了衣服再說,要生病的。”
兩人說說笑笑,在石頭鋪就的小徑上並排走着,一個像是落湯雞水珠順着衣角向下流,一個風流倜儻衣角隨着風兒輕輕擺動,陽光照在兩個人的身上,他們年輕得像是剪影的單薄。
灼灼說:“你們有錢人真是奇怪,好好的路為什麼弄這麼硌腳?”
“你太沒情趣了吧。”他默默看了下她的雙腳,似乎是那鞋的緣故吧。他暗自決定給她買一雙全鎮最好看的鞋,誰讓她這麼難纏,不僅傷了自己還用三寸不爛之舌和奇怪的謬論偷偷藏進了他的心裏?剛這樣想就被自己嚇了一跳,什麼情況?我一代平怡鎮美男榜榜首,竟然到頭來喜歡的是這樣的異大陸少女?